京城小摊儿美食日常 第48节
-闭门整整两旬,杂卖铺子的东家突然悄悄造访。
江满梨在后院的小吊床上午歇,朦胧间听见些许动静,还未睁眼,云婶过来晃她醒:“阿梨快快快,人来了。”
“谁来了?”江满梨眨眨眼。
“隔壁铺子的东家!”云婶两手一拍,压着声音欢快笑道,“人就在铺里等着呢,快快快。”
江满梨“呀”一声,跳下吊床,胡乱压压裙脚,自墙上取下素斗篷披了,赶紧跟出去。一看,老翁果然已经在了,穿一身粗布麻衣,又包了头,一幅乡间老农模样。若不是云婶说了,她乍一看都认不出来。
竹娘媛娘两家都回去歇了,铺里没旁的人。云婶给上了碗羊骨汤饼,吃得正香。
见了江满梨,算不上热情高兴,客气打了招呼便直言道:“听闻江小娘子有意买下我那铺子。敢问小娘子可有现钱?”
这般着急么?江满梨稍感意外,道:“老丈急用钱?”
老翁咂了咂嘴,似是犹豫该不该讲。江满梨看出他摇摆,道:“老丈有话直说无妨。”
老翁这才点头,道:“那我也不瞒了。小娘子若买下这铺子,可就算是与街道司结梁子了。不过小娘子有贵人照拂,当也不怕。”
言毕把街道司如何逼迫他卖铺,他如何躲避,今日又为何突然前来,一应讲了。
道:“若不是平成候府的人那样诚恳寻我,我定是要再躲的。小娘子若诚心要,且听完我这番话仍敢买,我没旁的要求,只要现钱。卖了这铺子我便连夜回乡,这京城,我断不敢再待。”
江满梨与云婶对视一眼,心下都愕然。大约猜到过街道司可能对这铺子有兴趣,可谁能想到把人逼成这样?
江满梨沉了沉思绪。
敢买否?敢。林柳已经帮她打点了街道司那边,又请动老翁前来,前路都铺好了,不买岂不是浪费?买下来,后头的事后头再说。
现钱有否?有。铺子售三百九十贯整。江满梨月初买铜锅子把工坊攒下的红利用去不少,这十几日赚回三成,加上原先铺子盈利存下的,足矣。
“好。”江满梨做下决定,看看老翁手边的小包袱,道,“老丈可是今日就要离京?我今日去将交子兑出来,再快也得明日才能定契过户,且三百多两不是小数,老丈有法子带?”
“这就不必小娘子担心了。”老翁摆手,“那我便等小娘子到明日交钱定契。”
兑交子忙活了一下午,谏安帮着把一箱子钱运回院中,江满梨几乎是不敢合眼,害怕睡着了旁生变故。每隔个把时辰就得起来一回,挑灯出屋,看谏安雕像一般立在放钱的屋门口,安心些许,默默折返回去。
至清晨天不亮,跟着谏安摸黑驾马车,把钱箱子送到老翁指定的地方。立了契,匆匆去衙门钤印过户。
待铺契拿到手,天已大亮。
老翁雇了镖行护送道别,江满梨不放心,又让谏安跟出城送了一段。返回来报说一路安全无事,才彻底放下心来。暗笑这铺子买得怎跟谍战片似的。
再看看契书,用力摩挲几下,终于相信隔壁的铺子买到手了。笑起来与藤丫阿霍、云婶击掌:“可不枉我两旬来牵肠挂肚。”
几家人都替她高兴,云婶斜看笑她,一语戳破关键,道:“可不枉人家林少卿费的好功夫罢!”
铺子买下又等了一二日,未见街道司来纠缠,江满梨才决定放宽心装修。把原本的杂卖货架转手卖了,仓库里余下的杂物也扔干净,一边去订做新的桌凳,一边请匠人来砸墙,把两间铺子连通开来。
-余昊苍掀了凳子砸过去,哐啷一声砸得稀烂,碎片迸在壮汉脸上,霎时拉出条血痕。
“滚。”余昊苍比个口型。见到此人,他便想起那日所受的屈辱被看得一干二净,恨不能剜他眼下酒。
壮汉想为自己辩解。一瘦削的仆从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莫要再说。壮汉拿手背抹一把脸上的血迹,撩帘出去。
“那方尚书,我听说他有个女儿,正要嫁人?”余昊苍喝了一口茶水,目光落在自个颤抖的手指上,面无表情地左右偏头看着。
“哎哟郎君,”那瘦仆欲哭无泪,“您可别再吓我了,那方尚书真动不得……上头的话咱们得听啊……”
“平成候府动不得,方家也动不得,”余昊苍抬眼看他,“那还有谁动得?”
瘦仆被吓得往后退了些许,咽了口唾沫,想了想,道:“郎君耐着性子再等等,等把那小子弄回来,让他去做事,有的是办法。”
第59章 暗地里的较量
孙景天照例每日都来吃宵夜。大多数时候一个人涮锅子,偶尔碰上吕掌柜有空,就请来作陪,或是工坊、分茶的伙计里哪位要来的,他也大方相请。
哈哈笑着:“我初来乍到,在京城实在没甚朋友嘛。”
蟹黄酱加入了工坊的货单里,新雇的人手又充足,江满梨便也无需再亲自操心。出了货,让阿念送几坛子来铺里,客人想吃蟹黄面了,随时都能做。
不用亲自拆螃蟹,藤丫对这位孙郎君也没了怨言。加之孙景天此人活泼爱笑,嘴也甜,跟谁都能聊上一聊、夸上一夸。夸了几回藤丫勤恳能干,藤丫竟还愿意笑着多看他几眼了。
至有一日关铺前,江满梨与孙景天恰聊到工坊未来的生意规划,说得尽兴,干脆送他到小市牌坊前。折头回来,发现藤丫眼神意味深长,站在铺门口看他俩背影。
收洗时憋不住了,与江满梨道:“其实那孙郎君……也挺好。”想想又道,“小娘子与他都是开朗爱笑的人。”
江满梨知这小丫头想说什么,笑问她道:“那林郎呢?”
藤丫“唔”了半晌,道:“反正不如孙郎君热情。”
言下之意就是冷淡得多。偶尔跟好友俏皮一下,笑也只对着小娘子笑,对余下的人虽温和,但说到底也只算得上中规中矩。
“我却觉得恩公比孙郎君好。”霍书在一旁整理碗碟,闻言攥着两只碗看过来,“识人不能只看他言语,还得看他作为。阿梨姐说是不是?”
阿霍这小儿,真是看什么都通透,不一般。然江满梨也不想遂他意,只笑道:“大约是罢。”
“什么叫大约是……”霍书认真劲上来了,放下碗,“恩公他虽说得少,可他做得多呀。阿梨姐可不能不论公道。”
掰着指头开始给她讲道理:“阿梨姐不舒服,他送粥。咱们要搬家,他帮着寻宅子。怕阿梨姐住得不放心,遣了谏安大哥来。阿梨姐要买铺,他帮着打点街道司。遇见那姓余的也是……”
藤丫光听见个“余”字已经变了脸色,阿霍知晓说错话了打住,赶紧换一个:“我在街上遇见歹人也是恩公……”
这下连那一直不知所踪的小六也想起来了。
江满梨笑容渐沉,霍书自个也感觉脊背有些发凉,罢了,干脆收尾。
“总之就是恩公好。”
-两间铺子中间的隔墙才敲掉一半,登时就能感觉堂内开阔起来,终于不用脚跟对脚尖,挤挤挨挨的了。
然一头是横梁上悬满赛宫灯,墙也粗略粉刷翻新过,还算白净。另一头却古旧,墙壁上留着放货架积下的条条褐色印子,地板不同色,还碎了好几块。
光是刷墙铺砖倒好办。要命的是,新铺子这头因着没有后院,全铺只有一扇门、未设窗。两铺一连通,一侧是光明舒坦,另一侧就暗得有些可怜。
青砖瓦房,敲墙扩窗,又要重新装整,所费银钱、时间便少不了了。江满梨心一横,干脆连桌凳一齐换作新的,厨房也重新布局,关门歇上他几日。
媛娘一听,乐了:“早就想去买冬衣,听说灵鹫寺旁新开一家成衣铺子,运来株洲的好绸缎,纹样可漂亮。阿梨要不要一起去?”
江满梨歪着脑袋打算盘,琢磨接下来的花费。
食指恰把最后一颗珠子也拨还回去,手头现钱就算是清空了。叹气:“不去,买不起了。”
哪有小娘子不爱美的,只是眼下得先仅着生意来。想过上前世那般既有生意、又能肆意花钱的生活,还是得更努力才行。
谁让这辈子没有老爸帮着铺路了呢。
于是乎歇了铺,媛娘竹娘邀着去购物,江满梨就每日来小市当监工。设计布局一应管了,还顺带防着哪出浪费多,一个铜板都不多花。
江记一关门,遭殃的就是日日指着江记过活的公家打工人们。
这半年许,新政落实,国库紧收,各衙门食堂已是彻底闭了门,门槛都能掸出一拃高的尘来。
有些个一开始垂死挣扎的,或是顶头大人为着员工福利自掏腰包不让庖厨走的,也在数月之间被江记推陈出新的路数逐个击破。
可不是么,与其吃衙门里的破食堂,不如把江记当食堂吃。上值前美美吃一顿,下了值再来爽一回。
贺骥宋钊、龚昱林柳请了允许,同进孟寺卿廨房里,俱有些蔫巴。
孟寺卿一手捧着个油纸包了的、热乎乎的江米饭团,一手执笔批阅今日刚送上来的案宗。
张大口,牙齿抵着软糯的江米往中央去,刮过酸豇豆、腌腊肠、葱花咸菜和蛋皮,碰到了酥脆的油条,咔嚓一咬。一粒江米裹着辣油沾到唇角,拿指腹抹去,抿入口中。
抿完抬头,正好听见不知哪位的肚子咕咕大叫。
“没用朝食?”孟寺卿有些意外。三人点头,孟寺卿又道:“江记暂时歇铺装整的招子不是前日就递来了么,怎不晓得提前准备?”
宋钊道:“忘了。”
龚昱道:“不信邪。”
贺骥道:“不仅忘了还心存侥幸。”
林柳道:“……”他就是心疼江满梨要监工,不愿再劳烦她。可哪知藤丫在院里的小厨房还能接些个预订?
孟寺卿摇头:“所以你们平日办案也是这般粗心大意?余、向两家与当地知州的关系,才至今未找出线索来?”
三人不敢吱声。
还真不是未用心去查。而是一方面京城与南方几州相距甚远,消息往来需要时间,另一方面这几家大户人口众多、枝脉庞杂,要从佣婢到主人挨个细查清楚,耗时耗力。
林柳这些日子来一直琢磨此事。若暂时不能寻到证明官商勾结的证据,能否换个思路,假设推定成立,反思其所行之道?
此时把想法说出来,道:“若是这几家商户当真与贪墨案有关,那其中的关联会在何处?”
“或言,若是这几家商户当真与脏银的下落有关,那这脏银是如何到他们手中的?”
先假定后反推的思路精妙,两个问题问得更是直指要害。孟寺卿登时就会意了,放下江米饭团负手起身。踱了几步,眼睛一亮,从宽袖里抖出手来一指。
贺、宋两人也明白过来,三人异口同声:“商船?”
-铺子彻底装修好,已是十一月冬至。
江满梨痛下了血本。原先的铺门扩开来、改至中间,门口梨儿灯,门扇雕花,青砖小阶上个四五级,入堂。二十几套勾彩的新桌凳,恰与顶上悬满的赛宫灯搭配,活泼又热闹。
赛宫灯的数目也翻了倍,挨个绘上吃食小图。原本画着江满梨、藤丫、阿霍三人的几盏挪了地方,又添上三盏新的,分别绘竹娘、周大山和媛娘。
柜台还是原先的样子,但也换到了中央来,背后厨房不再是竹帘挡着,砌了墙,留得两扇开口,恰好一进一出。
厨下三口灶改成了五口灶,另增一烤炉、一长方扁形的碳火炉架,上可置放铁网作烧烤。
堂内外皆多出了原先一倍的地方,铜锅子又定几套打好送来。冬至当日夜宵重开业,火锅不限量,憋了这些时日的客人登时全来了。
孙景天带一幅蕃商手里买得的羊毛挂毯来作贺礼,江满梨展开一看,是岁朝图,十足的喜庆。很是喜欢,道谢了,挂至西墙上装饰。
工坊给郑氏分茶的订单已经出了大半还多,头批明日便要从道头上商船。剩余的货量估摸着,月底也能尽数运完。
孙景天心情本就不错,见送的贺礼得了喜爱,更是愉悦。独自点了鸳鸯火锅子坐下,见今日菜单子上有鲜蟹,手痒心痒,全然忘了自个毫无吃蟹的本事,张口点来。
哪知吃到一半,满头大汗地,笑着后悔了,唤江满梨:“江小娘子可否教教我,到底如何才能把这蟹肉吃到嘴里?”
江满梨当时听他点蟹就暗笑,在厨房令藤丫帮着钳好了缝才上的。此时听问,还愣了一下。钳开了的蟹螯都不会扒的吗?
过去一看,还真是不会。这傻哥儿大约是没觉察螯已经替他夹开了,仍旧拿牙去咬,一咬一碎,最终还是吐出一堆肉壳混杂的渣滓来。
“……”江满梨刚收了人家的挂毯,可不便宜,让她自个买绝对是不舍得的。这下手短,也只能放下旁的事,从厨房又端了两只鲜蟹过去,坐他对面,一边帮他煮,一边教他吃。
林柳带着许三郎和陆嫣进了铺子,眸光往左一扫,见新添的挂毯与赛宫灯、新桌凳很是合配。暖而热闹,喜庆活泼,生机勃勃。
笑了笑,心道铺类其主。眸子往下一落,就看见正在教孙景天吃蟹的江满梨。
许三郎眼尖也看见了,挑眉清了清嗓子。正欲拉住陆嫣莫要上前,林柳转过头来了,看不出表情,只道:“走罢,去坐东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