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分守己当昏君 第78节
见眼前人托着下颌仰头听他说起少年旧事,眼眸晶亮,当真如璚英听他讲古一般。
心道:她既也爱吃笋,那等这回战事完了朝堂安定些,他可以请些休沐回家乡看看。
哪怕不能如在竹林中现吃一般鲜,但家乡既盛产笋,各种笋子的风腌小菜也多,远非京中可比。
到时候可以多带些回来。
他如是想着,就如是开口:“待臣归来,便回家乡……”
然而刚开口,就见上皇神色骤变,慌的直接伸手打断他的话:“不要说!”
于谦有点讶然。
姜离确实不得不没礼貌了!
现代人有自己的‘封建迷信’。
这种出征前说‘等我这次回来,就解甲归田/返还家乡/平静过日子’之类的话,绝对是最危险的flag!
可不许说!
一定要把flag坚决拔掉。
于谦也只是惊讶了一下后,就大约明白了其意,不由愈发含笑。
从善如流转了话题:“臣今日来,还有一物送与上皇。”
姜离好奇,于尚书进来的时候,确实带了个盒子,看起来还很像个点心盒子,不知道装的是什么——总不能是于尚书忽然给太上皇送点心吃吧。
打开一看,居然真是!
而且小元宝似的点心上还印着‘定胜’二字。
饱读东厂出版的岳将军各类小说的姜离,很快笑道:“诶?该我给尚书备定胜糕才是!”
定胜糕是于尚书家乡江浙一带的传统点心,传说是南宋年间,百姓送韩世忠和岳飞出征的时候,特意送上的糕点,有盼望大军凯旋之意。
于尚书怎么忽然想到给她送定胜糕?是表达此去必胜之意?
抬头便见于尚书神色很温和,语气更和缓道:他从前多年一直外放各地,璚英还年幼的时候总是舍不得父亲,哭着不肯接受父亲回来很短时间就又要离开。
“故而每回离开家前,都会给她买一盒定胜糕。”
这一回,他买了两盒。
姜离怔住了,只抬眼望着眼前于尚书,对上一双饱含关切温暖的眼睛。
室内一时极安静。
安静到能听到隔壁凌霄宫内,几名有仙缘的道官拼命打炼丹炉的‘叮当’之声。这让于谦想起她带走这几人,又把喜宁留给新帝处置之事。
想到有这样一位‘太上皇’在京中,即将前往边境的于谦,觉得更加安心。
于是,他就像从前很多次离开家前,对越来越懂事会照应家中的璚英说的话一般,轻声道——
“实苦汝矣。”
好孩子,辛苦你了。
*
在于尚书离开半晌后,姜离才拿了一块定胜糕咬了一口。
糯米的清甜红豆馅的香甜融合,倒是在她眼中酝酿出酸涩来。
一直卧在旁边的6688跳到她膝盖上,用毛茸茸的脑袋蹭她,不顾皮毛沾上了湿润。
不由想起:自从到了这里,见过他家宿主发自肺腑的厌烦,精神美丽的发疯,直白明确的生气……但这真的是,第一次见她落泪。
6688不知该怎么办,想了想她会喜欢什么,试着道:“按说非必要生理活动,客服是不能代替宿主做皇帝的,但你现在都是太上皇了。”似乎可以在规则的边缘上模糊一下。
“如果你觉得累,可以在系统空间里歇着,没有大事的时候,我来……”
“好嘞!”姜离瞬间收泪:“就这么说定了!”
6688:……撤回一条消息还来不来得及。
*
虽然6688可以代做很多事情,但拔flag这件事,姜离还是自己来的——
出征前夕,英国公自然也要来与上皇辞行。
姜离听老将军言谈中很有‘若此战得胜还朝,死也瞑目可归见太宗’这些高级flag,当即开始动手拔。
英国公只见太上皇一脸感动:“英国公诚心天地可鉴,朕当真感喟。”
“对了,府上嗣子年幼,英国公只管放心地去,若是有个万一,朕就将那孩子接到西苑来亲自抚养!”
英国公:!!
英国公府子嗣稀落,他的嫡子残疾甚重,不能袭爵,又无后代。如今府上只有一个才九岁的庶子,将来能够承袭英国公爵位。哪怕是老来得子,他也一向对此子管教很严。*
此时他听太上皇此言,冷汗‘刷’就下来了。
英国公:不行!我一定得活着回来!
与英国公想法截然不同的是李贤,他回望了一眼西苑的大门:我一定不能再回来了!
历经数月,姜离终于把李贤放了出去,给北征队伍添加点幸运buff。
仕途差点中道断绝的李贤在心里发誓:这次北征一定要好好表现,归来求陛下给他外放做个官!
*
一年前的正统十四年夏,瓦剌大举南侵势如破竹。
如今,一年后的景泰元年夏,攻守易势。
大明旌旗猎猎,三军出征!
第64章 种痘要旨
景泰元年的夏末,京中的早晚已渐有凉意。
然而,景泰帝的心情却一直停留在了大军出征的盛夏,似乎总有无数蝉趴在心树上滋儿哇乱叫——
每一封送到案头的奏疏就是一只蝉:大军出征在外,自不可能事事顺利。比如行军路上难免有将士病倒;比如粮草短暂出现周转问题;再比如除了北面战事,从正统十四年初就一直闹腾着的湖广、贵州多地苗人叛乱,也屡有战报送入京城,请陛下裁断。
有的人,在的时候存在感就很强。
而一旦不在身边,才知道到底有多强。
原本这些事,朱祁钰都会询问兵部尚书于谦之意。
然而……
曾经捕心蝉之人,现在也变成了蝉的一只。
朱祁钰前些日子就接到兴安的奏疏,提到于尚书的咳疾,请陛下从京中赐药:他不禀的话,于尚书自己是肯定不会提的。
真令人发愁!
因心里不安宁,做为皇帝在群臣面前又不能总患得患失的焦虑——朱祁钰就每晚都跑来西苑念叨一番,把白日压在心底的事儿都跟太上皇倾诉一下。
姜离:……你的蝉是心蝉,我的蝉却是具象化的人。
这日,姜离不免打断道:“小钰啊,操心忧虑太多容易未老先衰!”这是打工人的血泪经验。
朱祁钰沉默了一下:那要这样皇兄真有可能长生不老了……感觉皇兄一天能躺八个时辰,剩下四个时辰还是因为不舍得错过吃饭吃点心。
姜离又仔细打量了他一下,改了认真的口吻:“真的,你当放宽些心,尤其要好生保养。”
先天来看,他家这一脉遗传到的寿命体质就很平平,还经得住后天这么个糟蹋法?
朱祁钰听此关怀顺从点点头,但显然心里还在琢磨白日的朝事。
于是姜离索性用了杀手锏:“你每日这么担忧,搞得我也怪担心的。”
“如今你是皇帝走不开——要不朕带兵去帮帮于尚书他们吧。”
朱祁钰的焦虑顿时被吓到爪哇国去了。
已然登基近一年,越来越像一个威严稳重皇帝的景泰帝,此时当即活泼开朗了起来,话题转的比殿中铺的砖石还要生硬:“我听闻皇兄将西苑一处年久废弃的宫殿,修成了密室逃脱?那是什么?”
姜离:“走,带你去看看。”正好解解压。
新鲜刺激的密室逃脱,确实让今年才二十三岁大学生年纪的景泰帝,短暂忘掉了一些边关战事的烦忧焦虑。
但真正转移了他注意力的,还是另一件大事——
民间医者茹英芝,研究出了种痘术,可避天花之疫。
天花!
防治天花!
此信遍惊朝野。
**
这注定是个载入史册的秋季。
其实,第一批种牛痘成功,是在几月前。
时光暂时倒流回桃花满地的春日,姜离与高朝溪两人来到京郊一处极幽静的别院。
她们很少来打扰科研人员的工作,但听闻已经有人种痘成功,还是忍不住要来看看。
看到从‘种痘实验院’中走出来的茹英芝和谈物柔,让姜离有点恍惚。
虽然她们身上穿的衣裳是她画出的图样,但亲眼看着古色古香的院落中,走出现代医院里绿色手术刷手服配白大褂的大夫,还是让她感慨颇深。
茹大夫母女对这套衣裳满意的不行,实在简便!
于是力邀出钱的东家高姑娘和带来的人也换上一套,然后带她们去看实验结果。
高朝溪先表明没有催促的意思,只是问一问:既然有过种牛痘成功的例,是不是很快就能推行于民间?
那她就要提前做好准备宣传工作了。
不得不说,书坊的便利,或者说掌控舆论的喉舌的好处,真是越用体会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