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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六百六十七章 你该谢我赏你一口饭吃(二合一)

  1994年春节,又是一年六君子聚会日。
  吴倩从厨房里走出来,这瞅一眼,那瞧一眼,一脸的羡慕嫉妒恨。
  “要我说,还是春燕儿厉害,七几年吧, 咱们还跟公公婆婆挤在一个屋檐下的时候,人家就住进了单位分的两居室,现在不在妇联上班了,房子还更大了,三居室,我的天, 三居室啊, 他们一家人都住不过来。”
  孙赶超家是二层小楼,孙小宁搬走后就更宽敞了, 而且79年那会儿丁建业在帮他们起二层的时候顺便修缮了一下一层的老屋,所以孙家的居住条件在光字片是很好的,不过肖国庆、吴倩和他们的儿子大刚住的是郑娟在太平胡同的房子,还是以前老太太留下的,放在六君子里,自然是条件最差的。
  乔春燕没说话,脸喝成猴屁股的曹德宝说话了:“吴倩,我听说你现在是龙悦大酒店的领班了,工资也涨了吧,觉得太平胡同条件不好,出来租个房子不就完了吗?”
  “唉,我们家大刚没有考上大学,不得给儿子攒点钱啊?以后娶媳妇儿,找工作一大堆事呢,我可不想他跟我们一样憋屈在光字片那样的穷窝子,春燕儿, 德宝,你们是不知道, 现在这十里八村的姑娘只要一听相亲对象是光字片的,连见都不见,你说我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嫁到这里来了呢。”
  这话把肖国庆说恼了,一拍桌子:“吴倩,你是不是没事找事,光字片儿怎么了,周秉义是光字片的吧?现在咱们吉春市副市长,周蓉咱们光字片的吧?吉春大学教授,还是能带研究生的那种,还有小宁,小宁现在都是华能汽车厂的主管会计了,还有春燕儿”
  “我?我有什么能耐啊。”乔春燕打断肖国庆的恭维:“我就是普罗旺斯浴池的经理,还是个副的。”
  “你管他正的副的呢,能住好房子,每月有钱发就得了呗。”孙赶超说道。
  乔春燕没再答话,虽说她跟曹德宝都很清楚,要不是浴池经理知道刚刚调任吉春市副市长的周秉义是她的干哥哥,他们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房子住。
  “对了, 我年前去了一趟曲老太太家。”曹德宝打了个酒嗝继续说道:“你们也知道,自从春燕儿当上普罗旺斯浴池的副总经理,每年春节前都会让我去给曲老太太送两张澡票,这在家洗毕竟没有在浴池洗舒服,还有人给搓背修脚,完事喝杯茶,来点水果什么的,多舒服啊,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啊,在老太太家看到一样稀罕物件。”
  他卖了个关子不说了,直到唐向阳问了一句什么稀罕物件。
  “曲老太太告诉我,那玩意儿叫vcd,接电视的,唉,就一圆圆的小光盘,往里面一插,就能在电视里看电影了,她还说,只要有路子搞到光盘,想看什么电影就看什么电影,什么唐伯虎点秋香了、黄飞鸿了,警察故事了这叫什么?这叫电影自由,哪里还用守着电视机看节目预告,为了一個好看的电影能等好几个小时。”
  唐向阳说道:“这不就是录像机吗?”
  曹德宝摆摆手:“vcd那画面,那声音,一部影片就巴掌大小两张碟,录像机比不了。我问曲老太太这个哪儿有卖的,多少钱,她告诉我哪儿也买不到,还没上市呢,是深圳的一个朋友带过来给她尝尝鲜的,不过也快了,说少则两月多则半年就能在市面上买到它了,回来的路上我就想,这玩意儿未来肯定能火,咱能不能沾它的光做点赚钱的买卖。”
  肖国庆说道:“什么赚钱的买卖?”
  “你想啊,这电子市场的新玩意儿普遍很贵,机子咱肯定倒腾不起,但是那光盘就是薄薄的一片,造价铁定高不了,只要能尽快下手,搞到一批片源,往北京那种有钱人扎堆儿的地一倒,肯定能捞一笔,两年前买断工龄离开酱油厂后,我就一直在家躺到现在,这老娘们儿一天天的说,说我不务正业,既然这样,那我不得做出点成绩来给她看看?国庆,赶超,你们想不想跟我一块儿干?”
  这俩人没敢表态,因为吴倩和于虹一直在旁边使眼色。
  她们俩吧,在龙悦大酒店上班,虽然岗位性质不是太体面,但是钱发的多啊,一点不比那些在机关单位上班的人少,赶超现在是木材加工厂的车间主任,国庆是保卫科科长,工作不累,钱不少给,完全没有理由陪他折腾。
  “切,胆小鬼。”
  曹德宝撇撇嘴,觉得他们太没远见了。
  “你们看着,只要我抓住这个赚钱的机会,一定能把周秉昆比下去,不就给酱油厂拉到了承包商吗?看把他能的,还有那曲老太太,偏心,就是偏心。哎对了,前两天我在春晖路碰到酱油厂制曲车间的小张了,他跟我说那什么港商李先荣把厂子承包以后到现在两年了,就没挣多少钱,只是在勉强维持,就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跟市里商量厂子改制的事,说山东两年前就这么干了。承包经营都赚不到钱,把酱油厂买下来就能赚到钱了?那个港商李先荣怎么想的啊?被周秉昆忽悠傻了吧,不过也是哈,忽悠成功一次拿一份钱,要我我也这么干。”
  得,三拐两拐又拐周秉昆身上去了,每年都要来这么一出儿。
  孙赶超不想把聚餐变成声讨大会,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有个事儿忘跟你们说了,小宁他们厂跟市里达成了合作协议,公交公司将会采购一批华能牌中型客车投放到各公交线路,其中就有途径咱们光字片的6路,73路和128路。”
  吴倩说道:“那就是说以后咱们上班坐的公交车都是小宁的厂子生产的了?”
  孙赶超订正道:“什么小宁的厂子,是小宁工作的厂子。”
  吴倩摆摆手:“嗨,差不多,差不多。”
  孙赶超继续显摆他那有出息的妹妹:“她还说这不算什么,以后咱们都会开上他们厂生产的小轿车。”
  这下连乔春燕也坐不住,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我们?开小轿车?你别逗了。”
  就现在的市场形势,一辆小轿车十几二十多万,这钱都能拿来买商品房了,别说没钱,她有钱都不会买那个。
  孙赶超说道:“这话是小宁他们厂的领导说的。”
  曹德宝说道:“忽悠,都是忽悠,那小轿车是人人开得起的?不过你们等着啊,等我赚了大钱,一人给伱们搞一辆开。”
  乔春燕在下面踹了他一脚,似乎是嫌他三杯猫尿下肚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华能的厂长是叫董昭吧?我听人说他背后是深成集团,或许这并不是一句空话。”唐向阳看着吃空的盘子说道:“周秉义调回吉春任副市长后做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平息吉春化工厂的职工因为拿不到工资去市是要说法的事件,当时他跟工人保证,一定会妥善地处理化工厂经营不善的问题。作为一个在吉春化工厂呆过的人,我很清楚要做好这件事有多么难,据说周秉义求爷爷告奶奶,见了很多老板,可是大家知道了化工厂的情况后都走了,没有一个肯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过年前深圳来了一个人,名字叫彭心生,是骆氏集团的副总,他倒是对吉春化工厂很感兴趣,还跟周秉义见了一面,谈了好几个小时,走之前留下的话是会把收购意向报请董事会批准,要知道骆氏集团在南方也是一家很有实力的民营企业,只要董事会投票通过,吉春化工厂不说百分百有救,起码希望是很大的,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给在深圳的律师朋友打了一个电话,想让他帮忙调查一下骆氏集团的情况,以确定他们是否有足够的资质接手化工厂,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个骆氏集团董事会的第一大股东就是深成集团。”
  乔春燕说道:“这么说来,这个深成集团在吉春的投资不少啊。”
  唐向阳不知道想起什么,有些哭笑不得。
  “我那个朋友吧,说起深成集团一肚子的怨气,不过也确实,这家企业的规定挺奇葩的,与其说不近人情,不如说打击报复?”
  孙赶超、肖国庆等人给他说懵了。
  “啥意思啊?”
  “我那朋友毕业于清华大学,几次给深成集团投简历都给人事拒绝了,他想不明白,自己专业对口,经验丰富,要求也不高,怎么就竞争不过那些条件比他差的人,后来请人事主管吃饭,把对方灌醉了才了解到一个让他很恼火的潜规则------深成集团旗下企业不准录用清华大学毕业生,据说是集团总裁下的死命令。清华大学,国内顶尖学府啊,能从那里毕业的学生,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居然被如此对待,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是的,在外人看来这挺有意思的,但是对于那些清华大学毕业生嘛,气愤的很,可是你又没辙,毕竟人家是私营企业,设置怎样的招工条件是别人的自由。
  1994年的春节就这么过去了。
  孙赶超、肖国庆、唐向阳、吴倩等人又投入到日复一日的工作与生活中,要么想着多赚点钱给儿子攒学费,要么把大门看得死死的,连块木头都不让工人从厂里带出去,要么把酒店房间里客人没用的洗浴用品拿到集市上卖赚零花钱。
  曹德宝一直在等,等时机成熟。
  果然,半年后福成vcd的广告出现在央视各频道,开始对观众们进行信息轰炸。
  秋去冬来,曹德宝去了一趟北京,在新街口音像城问了一圈人,发现vcd已经广为人知,但是因为机子太贵,几千块的价格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所以只能去富家亲戚或者朋友那里蹭看。
  得到一手资讯后,他回了趟东北,从银行里取出买断酱油厂工龄时发的养老金准备南下淘金,为此还跟乔春燕打了一架。不过最终还是他赢了,12月初带着钱抵达深圳。当初得知周秉昆创办吉膳堂后,他为了证明自己一点不差跑去销售科搞业务,平时也接触过不少南方来的老板,推杯换盏,吃喝玩乐间也摸到几分跟南方人打交道的窍门,一来二去还真给他找到了由生产镭射影碟转做vcd光盘的黑商,购进一批盗版电影和卡拉ok光盘。
  以当下的生产工艺,制作一张vcd碟片成本是多少?15块!两张也就30块钱,搬运到广州能卖多少钱?90块-100块,搬运到北京呢?更贵!能够达到150块-180块。
  就这样,曹德宝背着一麻袋vcd光盘北上,一趟下来就赚了近万元人民币。
  他认为自己的春天来了,连春节都没回家过,就在深圳、广州、北京奔波,四五个月时间赚了差不多10万块。
  10万块在当时什么概念?
  1995年吉春市的商品房才1700多一平,这些钱都能买一套小两居了。
  又过了两个月,行情开始变差,以往两张碟片倒腾到北京能赚100块,干这行的人多了,利润下降到二三十,大包小包一趟下来都没从前一半多,于是觉得形势变了的曹德宝回到吉春,拿出一部分钱贷款买了房,至于剩下的三万块钱他带着去了广州。
  vcd光碟的利润很低了,但是连续干了半年多,他拿到了许多一手资料,比如那些靠着回收二手cd机,拆掉外壳加装解码板,再套个新壳子装作新机贩卖的生意,这玩意儿就是市场上说的杂牌机,兼容性不好,纠错能力也差,不过对比那些进口机和大品牌的国产机利润高啊,成本不到三百,卖出去一千七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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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盗版vcd碟片的进货渠道不一样,杂牌机比较难搞,不过他运气好,通过中间人结识了一位吉春老乡,就是做这个的,而且他还掌握了一个线索,吉春老乡除了是组装黑作坊的老板,还是福成电器公司的生产科副科长,福成电器公司正是向市场推广vcd的创始厂家。
  而福成电器公司的来历嘛,据说是从天成电子分出来的一家子公司,天成电子又是深成集团的一个子集团。
  深成集团子集团的子公司的生产科副科长搞得组装黑作坊这个关系链,还真是够复杂的。
  “对了侯科长,还不知道你是吉春哪儿人?”
  曹德宝望着走在前面,比他小了七八岁的男子问道,可能是在深圳的东北人少,吉春人更少的缘故,俩人就见了几次面,这位侯科长就拿他当成了好朋友,还邀请他来家里做客,为了能够长期合作低价拿货,他当然不会不识抬举,于是俩人搞定运输的事便来到侯科长住的小区。
  “我是泰平县人。”
  “哦,泰平县啊。”
  曹德宝知道泰平县是吉春市辖区最北面的县,煤矿资源比较丰富。
  “侯科长,你来深圳多长时间了?”
  “快十年了吧。”侯向前言辞间颇多感慨:“当年我中专毕业后刚好赶上知青返乡潮,街道上优先安排退伍军人、转业干部以及回城知青工作,这一拖就是几年,后来我等不急了,就给家里留下一封信跑南方来了,先在广州干了两年,然后来到深圳,进了天成电子厂,当时主要产品还是电路板、小型变压器、继电器、集束电路这类电子元件,后来发展到录音机,电话机,电子表,无线电,音响什么的,现在嘛,电脑主板,专业声卡、vcd,车载收音机、音响功放、鼠标键盘、街机板、扫描仪、小家电反正市场流行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天成也由当初的一个大厂发展成科技园区,下辖好几个子公司。”
  趁着对方拿钥匙开门的当口曹德宝又问:“侯科长,现在市场上畅销的vcd品牌大多都是先锋,三星,索尼这样的外国品牌,有人说去年福成vcd在央视做的广告反而带火了这些品牌,福成vcd并没有赚多少钱,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啊?”
  他认为侯向前之所以以福成电器厂生产科副科长的身份出来搞组装,卖杂牌机,八成是因为厂子效益不好。
  “你听谁说的?”
  侯向前对他的说法嗤之以鼻。
  曹德宝正要往深了问,房门开了,侯向前的老婆迎出来,笑着跟他打招呼,说你好。
  “真是打扰了。”
  他顺势把拎在手里的礼物递过去。
  侯向前把他让到客厅的沙发上,完事吩咐老婆去搞下酒菜,拿过年的时候从东北带回来的北大仓酒。
  “不用那么麻烦,随便弄盘花生米,炒个青菜就行。”
  曹德宝客套一句,转头打量客厅的摆设,本来视线都越过墙壁上的相框了,不知道发现了什么又看回去,完事径直靠近,一脸凝重看着相框右上角贴的一张相片。
  “侯科长”
  “怎么了?”
  “这张相片上的人。”
  “哦,福田电器厂竣工那天集团副总裁下来视察,办公室小张拍了一些照片,我看到这张不错,就留了下来。”
  相片里的侯向前正面带微笑跟对面四十多岁的男人介绍生产线的运行状况。
  对于曹德宝来讲,重要的不是事,是人。
  “他叫什么?”
  “周秉昆。”
  周秉昆?
  这三个字入耳,曹德宝的脸色十分难看。
  “多大?”
  “四十岁出头吧,跟你差不多。”
  “哪儿人?”
  “听说是东北人唉要么说人比人气死人呢,这差距太大了。”
  侯向前一脸唏嘘,似乎是遗憾自己跟那个人地位差距太大,如果离得近一点,或许能够攀攀交情什么的。
  曹德宝没有听到后半句话,嘴里喃喃念着“周秉昆”和“东北人”这两个词。
  这一年时间他赚了接近二十万,想着过年周秉昆如果回东北的话,好好臊臊那个成天臭显摆,好像别人都欠他点东西的家伙。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家伙隐藏的可真深,如果他没有来深圳,并且刚好遇到侯向前这个老乡,还不知道会被蒙在鼓里多久。
  周秉昆是深成集团的副总裁,他呢?二十万?他有一百个二十万都比不了。
  深成集团旗下天成电子旗下福田电器厂的生产科副科长搞得副业作坊是他赖以赚钱的基础,这特么差了多少级别?
  确切的说,他靠着深成集团的边角料完成了这辈子最大的追求------房子,可是要说把周秉昆比下去,做梦都没可能。
  “曹老哥?曹老哥?你怎么了?”
  侯向前想要拍醒他,然而手还没有碰到曹德宝的肩膀,人噗通一下倒在地上。
  三天后。
  东北,吉春。
  唐向阳从外面走进办公室,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连新来的女孩子跟他打招呼都没听到。
  “向阳,向阳?唐向阳!”
  直到他的工程师同事大声呼唤他的名字才反应过来,哼了一声。
  “你没事吧?”
  “没事,我没事。”
  他确实没事,有事的是曹德宝,昨天乔春燕接到深圳那边来的电话,说曹德宝轻微脑出血住院了,要她赶紧过去,因为不知道具体情况,大家都挺着急的,他寻思多少帮一点忙,便从所里借了辆车把人送去火车站。
  “对了,刚才有人打来电话,找你的。”
  “找我的?谁啊?”
  “从北京打来的,他说他叫吕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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