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善 第41节
她摔懵了一瞬,脸蛋贴在薄被上,感觉被子下头有点硌人,她下意识地伸手拨了拨,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李澈一把拎了起来。
他拎小鸡崽似的把她提溜到跟前,紧抿着唇,仿佛在压抑着什么,“萧时善。”
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眸,萧时善摔懵的脑子瞬间转动起来,她蹭的一下红了脸,羞赧之下抬手就打他,都是他的错,他好好的收什么腿,这么大的床还放不开他的腿么?
李澈擒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胳膊别到了后面,稍微施力,萧时善就落到了他怀里,她使劲儿挣了挣,气恼自己两只手居然争不过人家一只手,他简直是在羞辱人,这个姿势使不上力气不说,胸口还压得慌。
他环住她的腰肢,把人摁在身前,捏了下她白皙的脸蛋,“胆子大了。”动不动就开始动手了。
她不光想动手,还想动脚呢,萧时善脸上火辣辣的,自觉出了丑,面子上过不去,恼羞成怒道:“都怨你。”他还好意思捏她。
萧时善以前顶多在心里骂骂,从不敢明着骂,就好比摸着石头过河,不知水深水浅,试探着摸索前行,走过一段路,发觉脚下的河水不会淹没她时,自然就迈开了步子。
手下的肌肤细腻光滑,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她骂一句,李澈就捏一下,“你再骂?”
萧时善张了张嘴,摇摇头,“不骂了。”都出汗了,她才不费这个力气。
李澈拿起她带上床的团扇,给她扇了扇风,依照他的习惯,除了书籍,任何杂物都不该出现在床上,便是睡前翻阅的书本也不会随手往床上一扔。
但萧时善不一样,她是怎么顺手怎么来,床头挂的精致荷包,被子里摸出的香薰球,带到上床的绿团扇,什么都能往上带,端看用不用得着,李澈已然是见怪不怪。
经过方才的一段插曲,萧时善差点忘记自己要问什么,她歇了几息,斟酌道:“我瞧着太太和姑姑似乎不太和睦。”
李澈不急不缓地摇着扇子,低头看了她一眼,将她顺滑的乌发拢到一边,“你的好奇心是不是有点重?”
萧时善仰起头道:“我若是稀里糊涂,岂不是要犯忌讳。”季夫人才是她的婆婆,比起住段时间就走的罗夫人,她当然是站在季夫人这头,倘若她们真的有些龃龉,她还是避开为妙,免得不小心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李澈拍了拍她的脑袋,“哪来的忌讳?母亲和姑姑……”
他想了一下,“大概跟你和云榕差不多。”
萧时善嘴角抽了抽,还真是够形象的,那她大概是明白了。
第六十二章
仅仅见了一面, 萧时善就知道罗夫人是个精明的人,难得的是这份精明并不会让人反感,反而使人如沐春风, 这实在是个了不起的本事。
萧时善曾在大姑娘云梓身上有过类似的感受,但跟罗夫人相比,云梓的为人处世虽是周全,却少了罗夫人的爽快自如。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罗夫人离京多年,骤然回到卫国公府, 也能鱼如得水, 游刃有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竟没一个说她不好的。
反观季夫人,简直跟罗夫人是两个极端,在罗夫人那里是春风拂面,到季夫人跟前就成了冷风飕飕, 想来没多少人愿意去挨冷风。
她不知道李澈是怎么看待她和云榕的关系的,居然用来比之罗夫人和季夫人。
萧时善打定主意要敬而远之,这些都是长辈之间的事, 心里有个数就成,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有了十友图的模子, 得抓紧时间把东西做出来,只是她身处内宅,做点什么都不方便。
此前见过张亨, 看着魁梧粗壮, 实则粗中有细,倒是个可用之人, 此前一直让常嬷嬷在中间传话,几件事情办下来,愈发觉得张亨做事认真踏实,而且还有自己的想法。
六月里那场大雨过后,萧时善回到府里派了张亨去明水县的庄子上探情况,果不其然田里全淹了,附近的农田也无一幸免。张亨回来禀报此事后,提出京里的粮食短缺,新鲜蔬菜的价格飞涨。这点她也想到了,但她名下只有明水县的那处田庄,那边没了产出,若向别处进购,一来没涉及过这方面的生意,容易上当受骗,二来还要考虑路程上的耗费,要是生意做得大,还值当往远处跑一趟,小本生意就不必掺和了。
萧时善自个有数,这种粮食生意她还做不了,但张亨能想到那里,着实令她另眼相看,可见不能以貌取人。
说起明水县的田庄,她想到陈氏让人做的假账,把明水县的田地以低价购入,不知不觉地将产业移了过去,仗着她那时年纪小不懂事,做假账也不怎么用心,而且又是些陈年旧账,一般没人会留意。
若非萧时善得了那么桩亲事,怕是连个空壳子都捞不到,这些人靠着她母亲带来的嫁妆活得如此滋润,反过头来,却连她都容不下,这安庆侯府当真是个吃人的地方,好好的人进去也能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萧时善心下叹息,也不知她爹当年是怎样甜言蜜语地把她母亲给哄骗到手的,不过她如今也学到了点东西,譬如无论男女都爱听甜蜜话,动动嘴皮子又费不了多少工夫。
收敛了下心神,跟常嬷嬷把事情交代了一下。
说话间,微云走了上来,并递来了一份帖子,“姑娘,侯府那边给姑娘送了些补品。”
疏雨惊讶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屋里的人都是这般想法,常嬷嬷看向萧时善,上次从侯府回来脸上带了个巴掌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私底下问了微云疏雨,她们也说不清怎么回事,这会子侯府又送来了补品,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
萧时善打开帖子,视线扫过去,忽地笑了一下。
常嬷嬷等人面面相觑,原本她们都悬着心,怕那边不怀好意,但见萧时善对着贴子发笑,又让她们糊涂了。
疏雨耐不住性子地问道:“姑娘,帖子上写了什么?”
萧时善道:“补品单子。”前几日子她没在府里,对外说是身体抱恙,没再往侯府去,兴许是那边坐不住了,这不立马就把补品送来了。
常嬷嬷在侯府这么多年,早就看清了那群人的嘴脸,听到萧时善说是补品单子,心里仍然不踏实,“老话怎么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咱们也不缺他们送的那点补品,真有好事哪里会想得到姑娘,别是不安好心。”
微云十分赞同常嬷嬷的话,在愉园发生的事情没有跟常嬷嬷提及,她自然不知道陈氏和六小姐做了什么勾当,如今陈氏突然暴毙,侯府转头又来给姑娘送补品实在有些古怪。
见她们疑惑不解,萧时善把帖子搁到了桌上,“真的是补品,良田百亩,白银二百两,打发叫花子呢。”
况且那百亩良田还是陈氏当初从她的嫁妆里给扒拉走的那部分,现今那片田地全淹了,又扔给了她,不是打发叫花子是什么,既然想拉拢人,又舍不得下本钱,当真觉得随便扔点东西她就巴巴地伸手接着?
萧时善不稀罕这点东西,刚想让微云去跟来人说怎么拿来的就怎么带回去,话到了嘴边,她忽然转过弯来,这些本来就是她的东西,凭什么便宜了他们,东西照收不误,人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前来送补品的人是侯府的二管事孙福,在侯府也是有脸面的人物,得了吩咐来国公府送补品,结果连大门都没进去,在门口等了半天,还被看门的小厮看猴一样打量着。
孙福的一张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在外头晒得满脸是汗,好不容易等着里头有人出来了,还是个粗使婆子,把补品拿了过去,就要往府里走。
孙福赶忙把人拦住,“等等,少奶奶没给个话?”
那婆子只管来取东西,连三少奶奶的面都没见到,哪有什么话传给他,也不理会他,拿了东西就回去交差了。
孙福吃了一肚子气,灰头土脸地回了安庆侯府,刚进侯府大门就碰到了二少爷萧韬。
萧韬知道孙福是去卫国公府送东西去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带着东西上门,又是让侯府二管事走了一趟,按理说这趟差事应当不难办,可孙福此刻愁眉苦脸的样子,显然是把事情办砸了。
“怎么回事?不是去送东西么,那边怎么说的?”萧韬和孙福走到无人处,急忙询问原由。
孙福擦了擦头上的汗,苦着脸道:“二少爷有所不知,奴才连国公府的门槛都没迈过去,在府外等了大半日,压根就没见到人,最后有个粗使婆子出来,拿了东西就进府了,什么只言片语也没留下。”
萧韬脸色难看,没料到萧时善如此不留情面,在那件事上,陈氏和萧淑晴是没有脑子,她以前怎么样不重要,既然嫁到了卫国公府,那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可陈氏和萧淑晴竟然自作主张地跟曹兴祖合起伙来,做下那等蠢事,即使让他们把事做成了,怕也是鸡飞蛋打,不仅得罪卫国公府,曹兴祖也未必肯认账。
后头陈氏和萧淑晴出现在妙莲庵那事,差点让安庆侯府成为满京权贵的笑话,萧韬皱眉想着,这些事情都可推到陈氏身上,一并做个了结,现下侯府派人带了厚礼上门,她怎么也不该如此行事。
孙福瞅着二少爷的脸色,趁机说道:“如今五姑娘不一般了,等闲人都瞧不到眼里,大老爷和二少爷这番心意是白费了,可惜那百亩良田和二百两银子都打水漂了。”
孙福这番煽风点火的言辞,不光是为了今日受的屈辱,还有早些年就埋在心底的愤恨,什么侯府小姐,就是个天生的狐狸精,勾三搭四,把他儿子勾得五迷三道,竟然还看不上他儿子。
他倒要看看她能有个什么出路,孙福冷眼瞧着,只觉得这五姑娘心气高,没认清自己的命,碰了南墙就知道回头了,哪知她撞了大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勾搭上了卫国公府的世子,孙福只得把那股愤恨埋到心里了,眼下有了机会,不遗余力地上起了眼药。
萧韬本来也对萧时善的不识抬举颇为气愤,但听了孙福的话,顿时觉察到了不对劲,“二百两银子,怎么会是二百两银子?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原先商定的是一千两银子,外加两处商铺,以及几副头面珠宝,跟孙福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孙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说道“小人也不是很清楚,二少爷去问四老爷就知晓了。”
萧韬疑惑这事又跟四叔有什么关系,他转头往府里走去,恰巧四老爷哼着曲子要出门,两人在半路打了个照面。
萧韬急于知道答案,开门见山地问道:“四叔,给五妹妹送的那份东西,怎么变成田产和二百两银子了,这跟之前商定的不一样,孙福说四叔知道内情。”
萧韬直接把孙福说了出来,让四老爷没有借口推脱。
四老爷捋了捋胡须,“原来是这件事啊,这是老太太拿的主意。”
萧韬愣了一下,“这与祖母有何相干?”
四老爷往左右瞥了瞥,慢悠悠地开口说道:“老太太说五丫头就是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自小在侯府长大,却半点不知感恩,哪里能让你们这些做长辈的去给她送东西,合该她来孝敬你们。你听听这话,到底是老太太明事理,一句话就先把长幼尊卑给立住了,咱们侯府啊,还得是由老太太来当这个定海神针。”
“那礼单……”萧韬不禁问道。
“还提礼单呐,老太太为这个气得都吃不下饭,直说再多的真金白银也经不住这样糟蹋,那五丫头哪里配得上如此厚礼。贤侄有所不知啊,我是好说歹说才把人给劝住了,你若是不信,尽管去问老太太,看我这话有没有半句虚言。”四老爷言之凿凿,直接把老太太给搬了出来。
萧韬勉强笑道:“侄儿怎么会不信四叔的话,不过是想问清原由罢了,方才见四叔要出府,就不耽误四叔了。”
四老爷整了整衣裳,抬步走了过去,心里有些洋洋得意,有老太太在前头顶着,谁也不敢去触霉头,他早就料到老太太对五丫头不喜,才故意把事情透给老太太,如此两边一捣腾,不费吹灰之力就捞到一笔意外之财。
四老爷一走,萧韬就变了脸色,顿时明白是坏事了,以后再想缓和关系是难上加难,那百亩良田也不知是何处的田地,京畿周边的田地已是颗粒无收,还有那二百两银子都不够打副上等头面的,那点东西送过去,也不知是要打谁的脸。
卫国公府那边若是使不上力,便只好去依附曹家,思及此,萧韬又急匆匆去找大老爷商谈。
侯府的这些周折,萧时善无从得知,但有些事情他们没说错,即便是送来厚礼,也是拿银子打水漂,只是她想不通,他们为何会觉得用点金银就能收买她,她虽然对待钱财的态度积极了些,那是因为她尝过囊中羞涩的窘迫,了解钱财带来的好处,但不至于到见钱眼开,给她送点东西就忘乎所以的地步。
命微云把银子和田契收好后,萧时善去了园子里,这时节天气正闷热,园子里树荫浓密,正好寻个清幽之地乘凉,顺便再摘些薄荷叶制清凉膏。
“三少奶奶。”
声音听着耳熟,萧时善循声望去,认出了来人,正是给府里的姑娘们传授琴艺的冯仪冯夫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她发觉冯夫子的心情格外好,甚至可以从方才那声称呼里听出隐隐的激动,可这激动从何而来,总不会是因为见着她激动的吧。
萧时善自认没有如此大的面子,但想到初次见面那会儿冯夫子就对她格外关注,至今也没弄清原因,眼下看着冯仪径直走来,她略微颔首,“冯夫子。”
冯仪停住脚步,开口道:“三少奶奶是在游园?”
萧时善应了一声,心里愈发疑惑,是什么事能让冯夫子费尽心思地找话题,冯夫子为人清高,对待云榕等姑娘也没有丝毫讨好,此刻跟她没话找话了起来,不知所为何事。
“冯夫子是要去清波馆?”通常都是在那边教学。
冯仪点了点头,原先是要去那边,但此时她看了眼萧时善,“倒也不急。”
萧时善看出来了这位冯夫子定然是有事要跟她说,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她索性替她问了出来, “冯夫子是有事要跟我说吗?”
冯仪道:“是有些事要求三少奶奶帮忙。”
“冯夫子但说无妨,若是能帮得上忙,我定然不会推辞。”她猜不到冯夫子有什么事能求得到她。
“不知三少奶奶可听闻过玉屏山的文会。”冯仪道。
萧时善还真没听过,她当起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也没几年时间,要问哪家举办的宴会更出彩,她说不定还能说上几分,要问她关于文会的事,就不太清楚了,她没回答自己听没听闻过,而是反问道:“冯夫子所求之事与文会有关?”
话开了头,冯仪明显话多了起来,“玉屏山的文会,起初是琴会,各位大家在重阳之日登上玉屏山,以琴会友,之后不单单是琴艺大师,各界文人雅士都参与了进来,也就由琴会改做了文会。玉屏山文会三年举行一次,今年又到了第三年,恰好有一届文会要举办,三少奶奶可否……”
听到这儿,萧时善犯起嘀咕,冯夫子不会是在邀请她去参加什么文会吧,她可不会弹琴,正琢磨着怎么婉拒,就听到冯夫子说出了后半句,“可否邀请季夫人出席文会。”
萧时善不承想冯夫子是想让她去请季夫人,心头略感诧异,随后想通了许多事情,冯夫子此前对她的关注,兴许要落在季夫人身上。
然而冯夫子这事是求错人了,她哪里请得动季夫人,冯夫子自己去请说不定还能得个面子,想到这儿,萧时善柔声说道:“太太素来欣赏有才学的人,冯夫子琴艺高妙,自然比旁人更令太太高看一眼,若是冯夫子提出邀请,太太想来不会拒绝。”
“三少奶奶过奖了,在季夫人面前,我哪里称得上琴艺高妙,不过是粗通琴艺罢了。”冯仪有些怅然,“季夫人许多年没参加文会了,当年在玉屏山上的一支琴曲,令众人听得如痴如醉,我亦有幸听闻,至今难以忘怀,如今罗夫人也回了京,本以为能再次听到当年的乐音。”
听到冯夫子的话里提及罗夫人,萧时善问道:“姑姑也参加过文会?”
冯仪道:“这是自然,当年那届文会,若非季夫人力压群雄,魁首当属罗夫人无疑。”
萧时善恍然大悟,未曾想还有这层纠葛在里头,这种情况下,若不是惺惺相惜,那就是互不相容,显然她们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三少奶奶……”冯仪考虑过亲自去邀请季夫人,但季夫人许多年没参加文会,她虽然钦慕季夫人,却与季夫人接触的时候不多,没有那么大的交情,怕请不动人,可三少奶奶不一样,她是季夫人的儿媳,怎么也比她说得上话。
前些天冯仪就一直在想此事,此刻在园子里碰到人了,这才主动上前搭话。
萧时善见冯夫子还要说些什么,她心思一动,说道:“听了冯夫子的话,我倒觉得冯夫子找错人了。”
冯仪不解其意,“三少奶奶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