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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第327节

  而霍飞则是一动不敢动地抬头盯着吊篮底下,现在热气球晃得太厉害,他没法平稳下滑了,又没拿定决心直接跳。
  “快跳——别犹豫了,对着稻草堆往下跳——”
  姜星火眼看着羊皮球囊开始燃烧,直接双手拢在嘴边,大喊。
  霍飞听到了姜星火的话,一咬牙,闭上了眼睛,猛地向前窜去,双手也跟着往下一松,然后,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后,轰隆一声,砸落在地。
  “我的娘啊!”
  “跳了!”
  三个少年长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霍飞只感觉自己被巨大的撞击力撞得脑袋晕眩,然后耳朵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甚至连自己是生是死都没法判断。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间,也可能是很久,霍飞睁开了眼睛,入目是一张陌生的脸庞和满眼的担忧。
  他已经被从稻草堆上转移了下来,羊皮球囊热气球也坠毁在了稍远处的空地上。
  “怎么样?军中的医师马上来。”
  姜星火蹲下身,扶着霍飞坐了起来,然后关切地询问。
  霍飞摸了摸胸口,除了闷疼之外并无其他异常,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谢过国师,我没事,只是头晕的很。”
  看着对方发自内心的关切,霍飞一时有些感动.人心都是肉长的,基于重赏自愿参加实验是一回事,这等大人物对自己重视的态度又是另一回事了。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霍飞跳下来被摔懵了片刻,很快就被众人用床板做的担架从稻草堆上抬了下来,然后就清醒了。
  医师就是军中出身,就在不远处候着,直接过来瞧了瞧,平素见惯了战场上断胳膊断腿的惨状,此时看霍飞没有明显骨折,又号了号脉,五脏六腑似乎也很平稳,便说道:“抬回去小心养着,若是骨头不舒服便是有些裂开,我会帮你处理,修养些时日定能恢复如初.号脉没问题,但现在不确定内脏有没有受到严重冲击,千万不要剧烈动。”
  姜星火见状松了口气,看着身边的马公公,递了一个眼神。
  实验的失败早在他预料之中,科学实验就没有一帆风顺的,重要的是实验人员的总结、反思、改进。
  当然,作为决策者,姜星火除了考虑这些,还得考虑人心。
  虽说霍飞跳下来的时候有些狼狈,但也足够惊险刺激,换做任何一个稍微胆小一些的人,都未必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压迫感。
  勇气可嘉,而且正是用人之际,必须要重赏。
  马靖当即说道:“霍飞有功无过,赏金五十两,米千石!”
  此言一出,众多工匠顿时眼热了起来。
  第309章 升官
  不过下一瞬,看着远处熊熊燃烧的羊皮球囊热气球,工匠们就有些沮丧了起来。
  马公公是个能做事的人,心思很缜密,不仅准备了疗伤的医师,防止走水的救火水桶也都准备好了,选的实验空地,周围也没有易燃易爆物品,离储存火药的地方隔着老远,就怕出事引起殉爆。
  除了临机决断不够果敢这也不是可以指摘的地方,如果按这个时代的人的思维来看,熟练工匠的命虽然宝贵,但肯定是没有实验热气球宝贵的,热气球还没有失去挽救的机会就让人下滑/下跳,才是不理智。
  毕竟若是人下来了,热气球本来不会出大事,反而因为缺了操纵的人,没人控制控制火焰而地面人力拉绳子拽下来太慢,导致了热气球损毁,那才是亏大了。
  不能指望人人都是姜星火的心态,把人命看得比较重。
  就是因为在数次轮回穿越的过程中,自己吃过其他人视人命如草芥的苦,所以姜星火才格外地不愿意自己也成为这种人。
  这也是面对近期的这几次抉择,姜星火做出了与常人选择不一样的原因。
  不论是给他造成了极大麻烦、顽固不化的景清,还是气势汹汹想要叩阙诛杀他这个国贼的监生们,换做旁人,早就雷霆手段了,可是姜星火在坚持做事的原则和做人的底线同时,选择了尽量符合自己本心的处理手段。
  此时兵仗局的学徒工们拎着水桶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羊皮球囊热气球燃起的火给扑灭了。
  见工匠们都有些沮丧,姜星火拍了拍手掌,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出乎工匠们的预料,面对实验的失败,国师大人不仅没有沮丧,反而显得.很高兴?
  不是故作姿态的勉力来笑,而是真的挺高兴。
  姜星火笑道:“现在出了问题是好事,你们想想看,载人上天,咱们可是要做历史上都没有人做过的大事!这种事能一帆风顺吗?肯定不能啊,若是一帆风顺,前人早就上去了,还轮得到咱们留这个名?”
  众工匠愣了愣,忽然觉得国师好像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这样与你们说。”姜星火恳切道,“姜某虽然谈不上闻过则喜,但绝对不会避讳失败,我听过一句话,话糙理不糙,失败是成功他娘,没有失败,就没有成功。”
  这一次,连马公公的嘴角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马靖刚才还真担心,失败了以后国师就开始分责任甩锅。
  “我在太平街上讲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实践才能出真知,这点不仅适用于其他地方,同样适用于咱们现在搞得热气球。”
  “更何况,咱们还不是完全失败不是?”
  姜星火指了指右边正在缓缓下降的丝绸油布混合制成的热气球。
  “来,现在咱们就看看问题出在哪。”
  姜星火直接带着众人,步行来到了羊皮球囊热气球坠毁的地方,现在明火暗火都被扑灭、踩实了。
  马靖看着姜星火的背影,心头不由地升起了一丝钦佩,他是真的没见过姜星火这种人。
  这位国师的身上,仿佛有一种独特的人格魅力,仁恕、求真、诚恳,如此种种,混杂在一起,没有半点官架子,偏偏又不会让人看扁觉得他好拿捏,反而是既敬又畏。
  姜星火不晓得马公公心头所想,他带着一众工匠,围着还热乎的残骸,先指着竹条编制的吊篮说道:“你们看,失败也不是没有好处嘛。”
  众人一怔,旋即明白了过来。
  吊篮除了被熏黑了一些,从高处坠落下来,竟是毫发无损,一点形变都没有,火也没有把竹条烧毁。
  “竹条可能比藤条更耐火,我也不太确定,这点伱们记一下,回头做个对比试验,如果确实如此,咱们就用竹条编吊篮,反正它俩差不多轻便结实.这么一来,热气球一共三部分,咱们通过一次实验,不就直接找到了一部分的最优解了?”
  姜星火的话语,鼓励了刚刚因为失败而产生了些许沮丧感的工匠们,他们仔细一想,真是这么回事啊!
  就在这时,郑和赶了过来。
  最近朱高煦忙着训练税卒卫,李景隆又远在日本,老和尚也是身上一堆事,这些日子里比较闲的也就是郑和了,水师正在准备从海路登陆安南的各项工作,是配合明军主力的侧翼任务,虽然繁琐,但需要郑和具体做的事情反而不多。
  郑和这段时间的主要任务,就是研究姜星火教给他的六分仪,以及监督南京的船厂试制尖底船。
  郑和晓得姜星火的脾气,见他正兴致勃勃地跟着工匠们探讨具体问题,倒也不插嘴,默默地站在后面听。
  “第二部分,咱们看看发热装置。”
  姜星火指着木质煤气的装置,问道:“有什么想说的,畅所欲言。”
  经过两次接触,工匠们对这位知晓技术的国师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对方不是在说场面话,是真的想听他们的意见,于是七嘴八舌道。
  “火焰窜的太高了,得加个东西别让它窜这么高,热气能冒出来就行。”
  “这东西太大了,不知道能不能缩小点,而且需要人去时时刻刻操控,不然火就止不住。”
  甚至还有人大着胆子说:“国师,我说的不中听,这东西确实比烧稻草散发的热要多,可实在是太笨重了。”
  姜星火安静地听完了工匠们的意见,总结道。
  “首先,火焰确实窜的太高了,既熏人,还容易燎着球囊,所以咱们得弄个隔火但不隔热的罩子、网格之类的东西。”
  “再者就是木煤气这东西,燃烧散发的热虽然比稻草以及大部分油类要多,但缺点是设备笨重,而且不好控制。”
  郑和听到这里,忽然开口道:“姜先生,我倒是有个主意。”
  姜星火一怔,道:“且说来听听。”
  “可以用人鱼膏。”
  人鱼膏,也就是这个时代对鲸油的称呼。
  鲸油几乎是动植物油中热值最高、燃烧性能最好的油,在姜星火前世,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西洋诸国就开始广泛采用鲸油作为工业和照明用油,这也是鲸鱼数量迅速减少的主要原因。
  旁边的马公公闻言,有些惊讶地说道:“这东西宫里都没有多少吧?”
  “上次去万里石塘,路上曾捕杀了一只,炼出来的油供这几个热气球用肯定是绰绰有余了。”郑和诚实道。
  “可行!”
  姜星火眉梢浮现了一抹喜色,木煤气发热的加压装置短时间折腾不出来,虽然比烧稻草强,但属实强的有限,如果有鲸油可以用,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工匠们也觉得有些奢侈,毕竟鲸油这东西,只有去远洋深海捕杀长鲸才有产出,历朝历代都是奢侈品,大明又是禁海的,珍贵程度比宋元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姜星火却不在乎这些,只要热气球成功飞天,把碘化银撒到云层中,实现人工降雨,用科学实证狠狠地抽打这些从小生活在程朱理学信息茧房里的人的脸,花费些珍贵资源,他并不在意。
  “那这装置?”一个老工匠犹豫地问道。
  按照他过去的人生经验来看,当大官的都是好面子的,哪怕证明他是错的,人家也不肯放下脸面改的。
  出乎老工匠的意料,姜星火当即说道:“撤掉,直接烧人鱼膏。”
  工匠们都松了口气。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官员,也从未体会过,自己的专业意见被尊重的滋味。
  以往别说是国师这种大官了,就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官,都把他们这些匠人视为贱民,根本不可能听从他们的意见。
  “用人鱼膏发热,然后加防火装置,又一个部分的问题被解决了,咱们看最后一部分,热气球的球囊有什么问题。”
  姜星火的语速很快,他的思维也很连贯,吊篮和发热装置都已经被确定了下来,眼下就是球囊了,如果都能够得到解决,那么在当前技术水平下,无疑他们已经做到了最好。
  这种组件标准下生产出来的热气球,只要数量足够,实现人工降雨应该就问题不大了。
  细细研究了毁坏的羊皮球囊后,工匠们讨论了一番,总结道。
  “羊皮虽然柔软有韧性,但还是太沉了,而且缝合处很容易因为两头的皮子沉,让线崩裂。”
  姜星火若有所思,看向安全降落在另一边的热气球,道:“所以不能用皮革,还是要用丝绸.丝绸和油布的球囊,你们在之前搭载动物的时候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之前用了一半丝绸,一半油布,油布还是沉,现在就关键处缝油布,大部分用的都是丝绸,只是”
  “只是什么?”姜星火追问道。
  这时候,仿佛是犯了什么忌讳,工匠们齐齐沉默。
  唯有一名工匠咬了咬牙,道:“俺觉得刷漆不行。”
  旁边的工匠们连连示意,刷漆,是马公公的主意,这不是打马公公的脸?
  此人却视而不见,直言道:“俺爷爷筑过咱南京城的城墙,听他说城砖都是用糯米浆和鸡蛋清来弥缝的,俺回家试过,放在绸布上也一样,用漆的效果不如糯米浆混着鸡蛋清,纸浆或者鱼胶应该也有类似的功效。”
  姜星火定定地看着对方,看得工匠们都有些忐忑了起来。
  几息后,姜星火方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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