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

  寺庙九点对外开放，此时八点。
  刘妙玥双手合十，跪在佛祖面前求家人健康平安，父亲事业顺利，以及……让那个花了自己两百万的狗东西糊穿地心。
  阿弥陀佛，害人之心不可有。
  这样吧，还是求自己能有一段好姻缘。她明年叁十岁，自我感觉还小，母亲急得跳脚。
  许完愿了，母亲比她起身早些，忽然喜气洋洋地叫了一声，“哎呀！”
  有女人的声音与她遥相呼应：“哎呀～好久不见！”
  “这样巧！”
  这样巧吗？刘妙玥心里疑惑，提前进寺就是为了避开人流，若特殊时段你也能来他也能来，还有什么隐私可言。
  她转回头，目光飞快掠过对面五人，好俊秀的一家。
  母亲已经在介绍自己：“我女儿，妙玥。”
  “真漂亮！长得像你。”戴翡翠的女人客套两句，向旁边老太太介绍，“柴青林的姑娘，柴燕。”
  陆老太太对柴青林这名字有印象——是史书记的秘书吧？有个好女婿在东城做官。
  柴燕让刘妙玥叫人：“周奶奶，史阿姨，还记得吗？”
  哦，是陆道的一家子。
  刘妙玥点头微笑：“奶奶好，阿姨好。”
  史阿姨的父亲曾是她外公的领导，也曾是她父亲的领导，她很小的时候去史家拿过压岁钱。
  史阿姨向母亲介绍其他人：“这是老二媳妇，老二家的呈锦，这是老叁家的照渊。”
  母亲眉开眼笑：“这就是呈锦啊。”
  刘妙玥想起来了，呈锦是那位念哈佛的，比自己大两岁。去年她看过他的照片，但她当时还在专心给狗砸钱。
  怎么，您也还没找到对象？这条件，不应该啊，眼光太高了吧。
  她大大方方望对方眼睛眼睛，对方回以一个微笑，神似她小学喜欢的黑道总裁。
  史阿姨和母亲在树下叙旧，刘妙玥在旁边作陪，看见那两兄弟朝自己浅浅颔首致意，跟在奶奶后面上香去了。
  她等他们走远，从兜里翻出一颗硬币，隔着老远掷向香炉。她从来不曾投中，觉得这次也不会中。
  但是中了。
  是天意啊。
  她今日向佛祖求姻缘，佛祖赐予她这个机遇，可遇不可求。
  史阿姨也先走一步，刘妙玥问母亲：“你知道他们要来？”
  母亲笑着摇头：“不知道，真是赶巧了。”
  母亲是个大忽悠，说的话不可全信，但不论人为偶遇也好，天然巧合也罢，她看上这个人，总得试一试。
  她说：“妈妈你等我一会儿。”
  刘妙玥从另一条路朝后殿跑去。她很久没来这里上香，努力回忆每一条岔路通向哪里。她想她就跑这一圈，遇不到就算了。
  下雪了，她在雪花飞扬中见到他的身影，那么高大的人，蹲在墙脚给猫咪拍照，大衣都垂到地上。
  “我也有这么一只橘猫，从救助站收养的。”她双手在空中比划出猫的大小，“晚上会贴着我睡。”
  陆呈锦站起身，像一堵墙拔地而起，她还不到他肩膀高度。
  刘妙玥垫了垫脚，耳朵发烫：“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她许多年不曾与人搭讪，业务生疏得很，心都提到嗓子眼。
  “为什么？”
  怎么会有人问为什么？难怪你没有对象啊！
  刘妙玥倒吸一口凉气：“……我在看投资方面的书，想请教你几个问题。”
  陆呈锦掏出手机：“好。”
  陆照渊：“我也要加！”
  陆照渊点开“猫月”朋友圈，转发几张照片给管文蓁。
  “又来一个。”
  “光我见到的这都第五位了。”
  “哇，她开赛车。”
  管文蓁收到消息时正和父母在机场候机，他们也要去北城，吃管家的团圆饭。
  她手机嗡嗡地震，先收到哥哥发来的橘猫，猫在打哈欠。
  接着收到陆照渊的前线战报，她没当回事。
  给哥哥相亲的人一直很多，但选择权在哥哥手上。陆家不会强迫他娶谁，就像陆照渊他爸不会强迫陆照渊娶谁，他们之前聊过这个问题。
  “能娶一位给家里锦上添花的是很好，不能也没关系。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没有听说为亲家来的，共同利益比联姻更牢靠，我爸是这么说，只要能过他们心理接受的下限就行。”
  管文蓁：“他们心理下限是什么？”
  陆照渊：“差不多你这样的。”
  管文蓁：“……”
  “我的话差不多你这样，二哥可能还要上一个档次。我们陆家出这么一个能人也不容易，大家都盼着他好。当然最后肯定还是看他本人的意思。”
  哥哥本人的意思一定是选我——管文蓁尽可能让自己心安理得。
  她也不差吧？陆照渊居然说她是他的择偶下限？她还看不上他呢，狗东西。
  飞机在北城落地。
  管升龙很兴奋，他没来过北城，但他的好弟弟管升云去年调至北城军区，荣升副军级，有警卫员呢！真是老管家祖坟冒青烟。
  程宁瞪他：“你小点声，全机场都要知道你弟弟有警卫员了。”
  管升龙小声些继续：“听我妈说，文聪直接转进了北城最好的初中，将来就在北城高考。”
  管文蓁也有点兴奋：“文聪是不是一条腿跨进高干子弟的门槛了。”
  程宁：“别的地方可能算，北城估计勉强。但你小叔还年轻，才四十，肯定还能往上走，可能过几年就是了。”
  管文蓁：“哇，那真是祖坟冒青烟。”
  管升龙忽然喝醋。他夸奖小弟可以，女儿崇拜小叔不行。
  “我们家也不差啊，你小叔买房还跟我们借钱，上次借了五十，这次又借了一百……”
  程宁：“人家不是没有，人家是没到期取不出来跟你借一下，你少得瑟。”
  管升龙从运输带取下最后一个行李箱：“不知道他们待遇怎么样，我听我妈说，他们日常开销不用花钱，工资都能存下，但是他媳妇现在没有工作……”
  程宁看了看路牌往出口走：“人家不工作肯定是不需要，她要找肯定会给她安置。你妈那脑子一天天都不知道在想什么，觉得你在东城有几套房就是发达了，逮着你这一只羊可劲儿薅，一会儿’升鸿穷了’，一会儿’升云没钱了’。那升鸿在油田都当上总经理了，油田有油他就不会穷，升云更不会没钱，你放一万个心，你那俩弟弟过得都比你好。”
  管升龙沉默了。
  管文蓁也沉默了，原来自己家这么“差”。
  叁个人像叁只沉默的土豆，被言笑晏晏的管升云挖上车。
  管升云生得像妈，是位美男子。
  不仅貌美，还擅言谈，路上说大哥从小热爱学习，一直是他们的榜样，他们向榜样学习，才能不断读书进步，考上大学。现在文蓁作为大姐姐，也起到示范作用，文化艺术体育全面发展，给文郁文聪带了个好头，这都是大嫂教育得好。大嫂在高校教书育人，为祖国培养人才，在家辛苦操持，支持大哥事业发展，养育出这么优秀的女儿，大哥真是有福气。
  管升龙：“嘿嘿，嘿嘿嘿。”
  他觉得自己是挺有福气。
  送到酒店，管升云有事先走，他老婆孩子在大堂接应，大人都上房间聊天，文聪带哥哥姐姐去大院溜达。
  晚上全家一块儿吃饭，管升云进包厢便笑：“文蓁！你下午在我们那儿晃一圈儿，就被人看上了，打听你有没有男朋友呢，你有没有啊？”
  管文蓁矜持微笑：“没有。”
  “没有吗？好多男孩子排队追求你吧？”
  她继续谦虚：“没有。”
  “你自己在外面求学，大哥肯定很不放心。”
  管升龙摆手：“没有，没有。”
  管文蓁：“……”
  亲戚们都说，文蓁可真是太漂亮了，将来如果回来，如果在北城发展，必须让升云介绍个好对象。
  文聪朝他爸嚷嚷：“你要介绍最好的，级别至少比你高。”
  “比你爸高的都是老头子了！”
  “那介绍老头子的儿子。”
  “老头子的孙子也行。”
  ……
  管文蓁安静微笑，从这些胡说八道中汲取自信心。她没道理达不到哥哥的择偶下限，不该被陆照渊的胡言乱语影响心情。再说婚姻讲求两个人真心相爱，又不是市场买卖一分钱一分货。什么“下限”？都是屁话。
  九点多回到酒店，程姨妈来了。
  管文蓁和程宁住一间房，程姨妈将门一关，只觉得身心舒坦，房里都是她自己人。
  “怎么样啊？”
  “挺好的，你们怎们样？”
  “也挺好的。”程熙将手里俩袋子递给妹妹和外甥女儿，“新年快乐～看看喜不喜欢。”
  给管文蓁的是个小包，给程宁的是个大包。
  程宁看一眼就搁在桌上：“我可背不了这个。”
  “背嘛，人家问你就说地摊买的。”
  “那也不行，影响不好。”
  “你不背就给文蓁。”
  管文蓁安静如鸡，这包她在国外已经买了，同款不同色，平时上课当书包用。
  程姨妈在床尾坐下，惬意地舒了口气，“这几天把人累的，就跟着小锦他奶奶转。老太太身体可真好，东跑西颠儿的，今天这七点多就去寺里上香，还碰见柴青林家的姑娘了，柴青林那姑娘又带着她家小姑娘，就之前说过想介绍给小锦的，人挺漂亮，圆圆脸，完了我在那一句话还没说上呢，老太太拽着我就走——没看上！嫌人家叁十了，个子不高，胖了点。”
  “小锦不用找高的吧，他再找个高的，生的小孩儿奔两米去了。”
  “哈哈是啊，我也这么想，高了摔一跤都容易骨折。后面去中医那儿坐了一会儿，又见一姑娘，爷爷之前是司令，不知道跟你小叔子认不认识。”
  “部队人多了，哪里认识。”
  “也是。那姑娘可文静，不说话，小锦也不说话！就我跟她妈妈在那白活，她妈妈央视的，特能白活，聊出她爸跟咱老爷子是校友，还一级的，挺有缘分。然后回去问老太太怎么样，老太太又摇头，说太斯文了，不会来事儿，不行，但太会来事儿的也不行。”
  “要求高。”
  “要求高！哎呀老太太现在年纪大了，脾气怪得很，看这个不行看那个不行的。”
  “那也挺好，有老太太给你把关，你就省心。”
  “省心啥啊，我愁死了。”
  程熙怕隔墙有耳似的压低了声，“小锦现在脾气也大，他爸都怕他，要真整一公主回去，俩人肯定过不到一块儿。我是觉得差不多就行了，反正也要去国外，关起门过小日子的。”
  管文蓁终于忍不住打岔：“哥哥好像有女朋友了。”
  程熙：“这不让他带回来看看嘛，他又不带。用他大伯娘的话说呢，’家里没见到就是没有’。你见过吗？”
  管文蓁：“没有。”
  程熙列举陆家给介绍的姑娘，那真是一位赛一位优秀，优秀得骇人听闻，在官媒，在总行，在航天局，家里是中管干部，是央企领导，是军校院长……
  管文蓁呆了：“那她们还愿意跟哥哥到国外去？”
  程宁挑眉看她：“人家愿意得很呢。”
  管文蓁忙道：“我是说她们在国内就挺好。”——没有说哥哥不好的意思。
  程熙说：“你看她们这，工作不一定能接上家里资源，可能自己也没有往上走的想法或者能力，出去就挺好的。人家也不是随便答应出去，还得看你哥哥条件好才会考虑。选择都是相互的。”
  程宁磕着瓜子儿附和，说你哥哥外形条件优秀，自己又有本事，人品正直家庭和睦，这样面面俱到的男孩子能有几个，人家抢着要呢。
  程熙笑笑，没有否认。
  管文蓁低头吃水果，听见姨妈问到自己身上：“你和照渊怎么样了，现在还有联系没有？”
  她愣了愣：“有，就……还是朋友。”
  “那他要是还想跟你在一块儿，你答应吗？”
  “哈？”
  “我跟他爸爸妈妈都批评他了，他也深刻意识到错误了。”
  程熙苦口婆心，说给外甥女也说给妹妹听。
  “你看，主要你俩从小到大一块长大的，情分在那里，跟以后谈的都不一样。你们现在可能没这个感觉，但是毕业了再谈的，或者家里介绍的，比不了学生时期纯粹，你看给你哥哥介绍的这些就知道，都是看着条件选人。”
  “…哦。”管文蓁眼珠向右飘，去看程宁。
  程宁盯着瓜子儿：“也不是说非要你跟他在一块儿，你姨妈的意思就是说……呃。”
  程熙：“就是说感情这东西有时候不能太求全责备，你自己好好考虑，合适的人不多，有时候错过就错过了。”
  管文蓁：“…哦。”
  程熙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急，等把你哥哥这大事先解决了，再给你挑个好的。”
  程姨妈走后，管文蓁和程宁开玩笑，“要是在古代就不用费这么多事儿，把我嫁给哥哥就好。”
  程宁不以为意：“要是在古代，他们家早找个千金小姐让你哥哥娶了，也轮不到你。”
  管文蓁头皮发麻：“哈哈，那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