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丫头们很有礼,虽客气却听得人十分悦耳,并没有明朝暗讽的,冲淡了喜春自得知新郎官不是周秉时的惶恐,她轻轻抿了嘴儿:“麻烦了。”
  丫头朝她微微福了个礼。
  这一日下来,喜春着实累坏了,在洗漱完用完饭,便在丫头们早就铺好的床上睡了过去,也顾不得在提笔写下心情。
  夜深,周家大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动作毫不停歇,显得十分慌乱。
  喜春一夜好眠,一早,正要按着娘亲陈氏交代的去给大夫人潘氏等长辈敬茶,刚出了门,还没顾
  得上疑惑四目匆匆的下人,便见一贵妇人在奴婢的簇拥下而来,步伐急促,一把抱住喜春:“我苦命的秉儿啊,怎么偏生就你出了事啊!”
  喜春:“...”
  什么意思?
  周秉,出事了?
  喜春脸儿一白,脸上的血色骤然失了,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叫她头晕目眩。
  一早娘亲陈氏告诉她新郎官来不了,不过一夜,伯母潘氏就告诉她,周秉出事了。接连打击下,喜春眼前一黑。
  ☆、第 18 章
  喜春醒来已经是一日后了,她只记得先前耳边传来丫头的叫喊,接着就人事不省了。
  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换了一身贴身的衣裙,喜春大眼无神的看着床幔,定定的出着神,守着的丫头见她醒来,大大松了口气,在她耳旁柔声劝解:“少夫人醒了,少夫人已经睡了一日了,可是腹中饿了?厨房里从早到晚煨着汤,奴婢去给少夫人端上一碗来?”
  喜春没应,眼珠子随着转动。房中喜庆的红绸、喜纸等已经尽数撤下,虽没有挂白,但房中稍出格的艳色都已不在,统统换做了素雅,周家动作迅速,下人动作麻利,规矩有礼。
  就是太麻利了。
  麻利到让喜春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不得不接受周秉出事的事实。
  两行泪从眼中滑落,淌过脸颊,落在素色的绸枕上,很快把绸枕给打湿了。
  “少、少夫人,你、你别哭啊。”两个丫头哪里见过这说哭就哭的架势,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谁料喜春越哭越大声,“呜呜呜...”
  喜春其实也跟她爹宁秀才一般不信甚富贵命不富贵命的,尤其现在更不信了。
  刚嫁过来就守活寡,这是甚富贵命?
  喜春不过刚及笄的大姑娘,宁家不大富大贵却日子平淡,喜春也从没遇上甚难事,前半辈子几乎是村里姑娘们羡慕的对象,掉进了“福窝”。陈氏告诉她,嫁人后要侍奉夫君,友善妯娌,恭敬长辈,喜春都一一记在了心里,但也从来没人告诉过她,嫁人后头一日遇上夫君出事该怎么办。
  周秉出了事,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喜春眼泪不止,更多的是茫然害怕以及对以后一片空白的无措。
  “少、少夫人,你别哭了,哭多了对身子不好。”两个丫头使劲儿劝,喜春掉着泪珠儿:“我、我也忍不住。”
  喜春觉得委屈。
  她刚嫁人,还没来得及侍奉夫君、友善妯娌、恭敬长辈,就要成寡妇了,寡妇这个名儿可不好听,大都是死了男人的,别人死男人,那是已经嫁人多年后,家中遭遇了不幸,她这可倒好,嫁过来头一日,人没了。
  这放任何人身上都是灭顶之灾,何况喜春不过是刚及笄的大姑娘,前辈子顺风顺水的,还没受过这等打击。
  伺候的丫头也忍着酸意说道:“少夫人还不知道吧,奴婢巧云,这是巧香,奴婢二人是大爷临走前便吩咐下来照顾少夫人的,大爷人好,这是谁都不愿的,可如今因着大爷出了事,府中上下人心惶惶,大夫人也倒下了,已经延请了好几位大夫了,阮嬷嬷虽是大夫人的陪家嬷嬷,为人也很有威信,但到底只是个下人,难免有人不听的,得有主子出头才是。”
  喜春听着巧云说,哭声渐止。
  她还带着哭腔,想起昨日里抱着她哭得汹涌的贵妇人,心里也有几分担忧:“大夫人病了吗?身体可要紧?”
  巧香回话:“大夫人平日里身子挺好的,这回也是大爷的事儿受打击了,大夫说,只要大夫人静心修养就没事的。”
  周家的关系喜春是大概知道些的,她们口中说的这位大夫人正是周家隔房的伯母,周秉自幼便是由潘氏养大,可以说感情十分深厚了,喜春也能理解。
  喜春向来是不麻烦人的性子,心里头十分委屈,但听巧云这话,又觉得自己似乎给周家添了麻烦。
  周家好像确实没两个主子啊。
  可、可是她应该做什么?喜春不由得想起她娘陈氏生病时的情形,撑着身子,捏起锦被,想去给身为长辈的潘氏熬粥敬孝,被巧云、巧香两个按住。
  哪里敢叫她这个少夫人亲自动手的,“少夫人你躺了一日,身子虚着呢,不能忙活,你吩咐一声儿便是,大夫人知道是你的孝心也会称赞你的。”
  喜春躺在床上,见巧云巧香还给捏了捏被角,不由得有些恍惚。
  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吗?都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吩咐下人去做,这孝心就加头上来了?这当真不随意的吗?
  见她还放不下,巧香轻声道:“少夫人放心,厨房有数位厨娘,很快便能熬好粥送到大夫人房中,叫大夫人知道少夫人心意的。”
  喜春,她并不是这意思。
  正说着,突的从屏风后探出几个小脑袋瓜来,一个叠一个的,露出圆圆的小脸儿来,跟玉雪团子似的,三双大大的眼都毫不掩饰的看向床上红肿着眼的喜春。
  等喜春看过来,顿时一惊,蹬蹬蹬的朝外跑,大的两个小腿儿跑得快,小的还小,往后退时一不小心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前边两个大的给搂抱起来,牵着他的小手就跑了。
  来得快,走得更快。从头到尾不过只跟喜春对视了两眼。
  喜春看着巧云两个:“这是?”
  “是三位少爷。”巧云道:“许是好奇少夫人这个当嫂子的,这才过来看一看,三位少爷平日住在引芳院,引芳院的管事婆子甄婆子是大爷亲自挑的。”
  周秉出事,整个周家顿时陷入群龙无首的状态,府上下人心中惶恐,都知道如今周府是変了天儿了。
  几日后,周大夫人潘氏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身子好转,潘氏苏醒,头一桩便是唤喜春过去见一见。
  喜春被巧云巧香按在房中修养了好几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其实让喜春极为不适应,往日在娘家时虽做得不多,如今在周家丁点活计不用做,当真如书中所言十指不沾阳春水了,喜春却更渴望去外边随意走动,在田间灶头忙活了。
  潘氏的召唤对喜春来说,便如那久旱的甘霖一般,叫她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几乎等巧云巧香二人一给穿戴好,便迫不及待朝外走。
  周家讲究,平日里喜春穿的衣衫纤合贴身,是家常衫裙,但若是要见人,便要重新换上更贵重庄重的衣裳了,便是在潘氏这等自家长辈面前儿都不可失了礼。
  一踏出房门,新鲜的空气不断涌入鼻息,喜春白皙的脸都不由得添了一丝鲜活,随着巧云两个穿过游廊山亭,路过偌大的湖泊,有路过的下人远远便朝他们施礼,神情沮丧,穿着素净,喜春被神色一滞,连带着心情沉重起来。
  潘氏住的院落自是极好的,各种花簇竞相绽放,千姿百态,只这几日疏于照料,显得有些焉儿。
  潘氏半靠在榻上,见了喜春,不等她福个礼,便把人拉了过去,不住拍着:“好孩子,是我周家对不住你啊。”
  潘氏十分愧疚,周家两封信前后脚送到,中间却耽搁了几日,两封信送的时间都不合时宜,前一封逼近婚期,后一封却是在婚后。
  哪怕这最后一封与前一封同时抵达,这场迎亲都是不会有的。没过门,从世俗角度来说便算不得真正的婆家人,以宁家的家风,还能给重新挑上一门普普通通的人家,可一旦过门,便是婆家媳了。
  以大姑娘的身子守活寡,外人知道也最多说上一句可怜罢了。
  喜春若是要离了周家,便只有一条路可选。
  和离。
  “你还年轻,我也不能逼着你留下来受这份苦,长夜漫漫,虽衣食无忧,一生却是极苦的,你若决定要走,我周家绝不阻拦,便赠你一封和离书,聘礼嫁妆你尽数拖回娘家,有这些金银,往后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若你留下,这偌大的府、外头的事便少不得要操持起来,你是个什么性子我早知道,以往想着的是由秉儿在外头撑着,府上的事你慢慢学便是,左右有他给你撑着,可如今不行了,你要留下,就不止府上的事要管,府外的事也要管。”
  “你见过几位小少爷了吧。”虽是疑问,潘氏却说得很肯定。
  喜春不知怎的就把话转到了几位小少爷身上来了,那几个小团子她昨日确实见过,轻轻点点头。
  潘氏瞧着还有些不大好,她叹了口气:“周家嫡支有三房人,秉儿自幼由我抚养长大,三弟跟弟妹不管事,累得秉儿也自小懂事,几年前,三弟跟弟妹相继出事,嘉嘉几个便是由秉儿一手带大的。”
  阮嬷嬷适时递上茶水,脸上很是严肃,口气却温和:“夫人,大夫说你得静养,不能说太多话的。”
  喜春见阮嬷嬷,心里有些发虚。
  她最怕这种严肃又正经的人。
  潘氏喝了茶水,递了过去,摇头笑道:“无碍的,这事儿是我们周家不好,这些也该是喜春知道的。”
  她看向喜春,眸子中十分温和:“家中大致的情形已与你说过了,你好生考虑便是。”
  喜春眼中茫然,她能看得出来,大夫人潘氏说的都是真的,她是真的愧疚,也把周家的情形告诉她,也是真的由她自己选择。
  躺在床上的时候,喜春睁着眼看着繁复的纱帐,丝毫没有睡意。白日里,大夫人潘氏的话在她心里始终回荡,叫她思绪难安,心头烦闷。
  房中烛火微动,巧云两个守在外间,只有些许动静儿传来。
  喜春着实睡不下,披了外衣起身,光着脚踩在铺着毯子的地上,没有发出什么动静儿来。喜春到周家后,除了带来的嫁妆被锁在库中,平日里惯常用的已经尽数搬到了房里。
  她最终在书桌上坐下。周家的书桌与宁家屋中不同,形色上等,笔墨应有。烛火照来,映出喜出伏案提笔的身影,心头的烦闷、委屈被催汇成一股股愤怒,退却了娇羞,疾驰浓重写下一句:
  周秉,你浑蛋!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19 章
  周家出了这等事,回门便只有喜春一人了。
  宁家作为姻亲,周秉一出事,周家便派人通知了宁家。
  喜春没让巧云巧香两个跟着,独自在车夫驾车下回了娘家,临近了宁家村,喜春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高高兴兴的出了门子嫁人,现在出了这等事,她有什么脸面见家里人?
  “少夫人,宁家到了。”车夫“吁”了一声儿,停了车。
  喜春心里忐忑,近乡情怯,搅着手指,轻轻吸着气,就是不敢下车。车夫也不敢妄动,恭恭敬敬停在一旁。
  宁家的房门开了,陈氏在儿媳妇赵氏的搀扶下走了出来,红肿着眼眶,颤着声儿:“可、可是喜春回来了?”
  喜春心中的忐忑顿时化作莫名的委屈,在听到她娘声音那一霎,眼泪汹涌而出,掀了帘子下车,提着裙摆就跑了过去,一把抱住陈氏大哭:“娘。”
  陈氏拍着她的肩:“娘的喜春,你受苦了!”
  喜春不住摇头,在陈氏怀里哭了好一会,似要把多日来的委屈哭够似的,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颇有几分不好意思从陈氏怀里抬起头,顿时惊讶一声儿:“娘,你这眼怎么红成这样了?你的身子、怎的...”
  说着,喜春眼泪又忍不住跟着掉下来。她还记得出嫁前她娘陈氏的模样,精神麻利,笑意盈盈的,整个人精气神儿十足,这才几日,整个人都伛偻不少,没甚精神,活生生老了好几岁的模样。
  “是女儿不好,都怪女儿。”喜春哪能想不到陈氏这是因为她!
  “跟你有啥关系!你这孩子,就喜欢把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揽着。”陈氏后悔了,后悔不该把女儿教得这样顺从!
  她气啊,为了个连面儿都没见过的女婿,生生把自己哭红了眼,哭得眼泪都没了。
  陈氏自然不是对周秉有多大的感情,毕竟没见过面儿,连模样是张三还是王麻子都不知,她哭的是喜春命苦,这样娇滴滴的大姑娘,从来不说长道短,也不尖酸刻薄,相反她闺女喜春性子温和,尊重长辈,是个热心肠,怎么就叫她摊上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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