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相反,武师傅人就特别好,总带着我骑马射箭,是不是还会给我做弹弓玩儿,就是一点不好,她对面瘫王十分崇拜,总跟我说她有多好,马上功夫多厉害,我就是一个白眼,我已经出生六年了,活生生四十斤的人了,都没见过她这些厉害的一面,所以据我总结,这都是骗人的!
我一直觉得她不是我娘,我娘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什么时候看见她,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爱答不理的样子,真是让人倒胃口,真不知道爹爹怎么会喜欢她,一定是她用那张脸骗了爹爹!
所以我决定,我一定要长得比她好看,让爹爹更喜欢我!
后来有一天,我对她改变了看法,记得那天我从学堂一身伤回来,爹爹带着哥哥去寺庙还愿了,只剩下我和她。
她终于多看了我一眼,却又皱起了眉,语气却是一向的漠然,像是质问:“怎么回事?”
我并不想说,于是撇过头不看她,可是眼泪却止不住的掉了下来,她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我知道她要说什么,女儿志在四方,绝不轻易落泪。
我就是死了她也不会在意,只会嫌我丢人!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瞬间爆发了,我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却忍不住哭出了声,大声吼道:“关你什么事!”
“你明明就不喜欢我!干嘛还在这里假惺惺!”恍惚中,只知宣泄自己的委屈,只记得自己说了这句话,周老爹上来拉我,惶恐中带着斥责,我不管不顾的推开他,反正已经说出来了,倒不如说个痛快!
我头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像是怔愣的情绪,可我才不管,一秒钟都待不下去,哭着跑回自己的院子,扑在床上嚎啕大哭,我想爹爹,想哥哥,为什么要把我和她丢在一起!
或许学堂里那些人说的是对的,我可能根本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从来没觉得身上的伤口这么疼,烦躁加上疼痛,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委屈,让我哭的眼前一阵发黑,甚至连屋子外,人的喊声都没听见。
直到哐当一声大门破了,吓得我一个激灵,心都像是要停止了,我看见她一脸阴沉的看过来,下一刻蜷缩了身子,被她的眼神吓住,她是不是生气了,她是不是要打我?!
她一步步的靠过来,我也吓得没了神,眼底的泪掉的更凶,直到我感觉到有人抱起了我,惊愕盖过了委屈无助,抬头都撞上了她的眼,好像…好像看到了担忧?
这是记忆中她第一次抱我,从来不知道,她这样一个冷冰冰的人,怀抱,也是暖的。
“娘…”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这样叫了她。
“嗯。”她应的很快,竟然没有半点迟疑,温暖的掌心轻轻挨在我的伤口上,皱着眉头:“很疼吗?”
我惊讶于她比起平时异常柔和的语气,半天没反应过来,她没等到我回答,径直让周爹爹去请府医,抱着我,好半晌才迟疑着开口:“别哭了,你…你要是喜欢,娘以后教你骑射。”
她在说什么?
我没想到,我一个激动,把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跟我一个学堂的,她们都说,她什么都不教我,一定是不喜欢我,没准我根本不是她的女儿,我气的同她们打了一架,赢了。
可又控制不住的想,没准她们说的是对的呢?
所有人都说她很厉害,我也曾躲在一旁偷偷看过她练武的样子,从前总是想,长大以后要做一个跟娘一样的人,可是她从来没有要教我任何东西的意思,也不会像对哥哥一样对我好,有求必应。
她怎么会喜欢我呢?
耳边她还在继续说着,声音却不像一开始一般僵硬,叹了口气:“你是我女儿,我又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不教你东西,只是我看你对那些都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她说:“被人逼着学不喜欢的东西,很痛苦。”
我抬头看她,发现她眼底尽是我看不懂的情绪,看过来,摸了摸我的头:“抱歉,我让你有了这样的想法。”
“臻儿,你只要记住,我对琛儿和你,都是一样的,只是我比较知道他想要什么,而且,他和你爹爹都是男孩子,是我们应该保护他们,明白吗?”
我愣愣的看着她,从没想过会听到这些话。
今天知道的好像有点多了,有种三观被颠覆的感觉,晕晕乎乎让她抱着,直到府医老刘,哦不,刘老大夫给我开了些跌打损伤的药膏,甚至熬了一碗乌漆墨黑的药汁来,我才反应过来。
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拒绝:“为什么不是药丸,好难闻啊,我不喝我不喝!”
方才的委屈无助全去喂狗,在汤药面前,都是浮云!
恍惚中,我感觉到娘亲的脸色也有些膈应,脑海中一些记忆就止不住的出现,想起一次撞破了她拒绝喝药的情景,好吧!我也承认自己是她的女儿了!
嗯,我叫晏其臻,爹爹说,我的名字取自百福并臻,是一切美好事物到来的意思,也是娘亲想了好些日子才定下来的,我的志向是走遍天下,去到关外草原,可以肆意洒脱的活着,最后,我想做一个像娘亲一样的人。
(2)
贺心十五岁的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人是大晏的皇女,也是常年守边的将军,经常受她娘亲所邀,来到家中做客,然而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却不是在贺府之内。
那是他从未对人说起过的小秘密,他是贺家最小的儿子,从未缺过什么更没受过半点苦,这样的环境,却是最容易让人觉得平乏,想要寻求一种新的乐趣。
贺心就是这其中之一,他极喜欢听评书,喜欢说书人口中新奇精彩的故事,他三天两头就要偷着往外跑,哪怕回来要被贺正明关禁闭也在所不惜,溜门撬锁,爬墙钻洞,谁还没有一技之长呢。
而他和她的初见,就是在这说评书的茶楼里。
彼时他方同贺正明做了一场斗争,甩了所有岗哨,再度自由,然而明媚的心情却在小二支支吾吾告诉他,他一直坐的包厢被人占了的时候,彻底终结。
“小…小人看…看您这几日都没来…所以……”
话还未说完,贺心就已经风风火火冲上了楼,“哐”的一声踹开门,他一向都是生起气起来,理智全无的性子。
屋子里有四个女人。
当屋里所有人都看过来的时候,贺心整个人都僵住了,尴尬浇灭了愤怒,从来没被这么些女人直挺挺的注视过的贺心,涨红了脸,窘迫的同时,却又是个死要面子的倔强性格。
还在想是要死撑着将她们赶出去,还是认怂走人,贺心果断的选择了前者。
解城大家公子之中的扛把子人物,他的人生就没有怂这个字。
然而没等他开口,便传来了一道温润的声音:“如何这样毛躁?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儿吗?”
贺心永远记得,那天她穿了身月白色绣云雁广袖常服,立体深邃的脸部轮廓,细长漆黑的眸子,像缀了夏日的星光,唇边带笑,三分戏谑五分和善,让他有片刻的怔愣,感觉到她眼底的示意,僵直的身子慢慢平复下来,点点头。
他出门换了女装,这理由倒也说的过去,是她为他解了围。
后来他们竟还见了好些次,听过几场同样的评书,也慢慢熟悉了,她说她叫孙子骞,是城外镇国军的将士。
贺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她熟起来的,只知道自己同她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就找到了他一直想要的感觉,所以忍不住想靠近。
她五官锋利,笑起来的时候却很温柔,她话不多,却总能跟他说到一块儿去。
性子刚烈如火,带着边城子女特有的一份洒脱和勇气,当他发现自己可能已经爱上她的时候,他就做出了行动。
害羞却毫不避讳地问她:“你有娶夫吗?”
贺心永远记得自己问出这句话时,有多紧张,在她笑着说没有时有多欢喜。
她轻轻笑着,几分宠溺又无奈:“这样的话,不该是我先说吗?”
一场感情就这样偷偷开始了,轰轰烈烈,毫无保留。
可贺正明不知是否看出了什么,死活不同意贺心同她在一起,于是贺心径直跟他的家人闹翻了。
他还记得那天她眼里的感动:“心儿,我定不负你。”
只用这一句话,他义无反顾跟她在一起了。
接下来的事儿发生的无比自然,那是贺心最幸福的日子,他们之间,甚至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并不是时常能陪他,甚至有时候十天半月也见不着面,可她对他的好,让他半点没怀疑别的。
贺心觉得,娘亲终有一天会消气,会懂他的爱情,可他没想到,这场感情,根本是引狼入室,他以为的爱情,不过是她早有预谋的事情。
在贺心临盆之际,她告诉他,她要同将军一道回趟京城,他有些委屈,却还是理解,临行前还跟她撒娇:“你要早些回来,听说生孩子很痛…”
她确实在他生产那日准时回来了,可接下来的一切,却是他万万始料不及的。
十月怀胎,孩子出来的那一刻,他心底幸福的延续,却在噩梦中终结。
她一夕变了模样,再不是他记忆里的她,或者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他永远忘不了她掐住他的脖子,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时他的震惊和痛楚,仇恨,无法呼吸,最后一丝空气也在胸口挤压着耗尽。
她说她是晏征毓,她说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她只是想借他的肚子,生下她的孩子罢了。
她面无表情的抱着他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的女儿,走了出去,留下他,慢慢绝去气息。
怎么会有这样会演戏的人?怎么可能?
可他没死成。
醒来后却发现贺府已经在一夜间被灭了门,门口石梯上的血迹,像是一把刀,狠狠捅进心口,发了疯。
什么叫绝望,什么叫痛楚,剥皮抽筋,都不及万一。
他贺心,家破人亡。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从大家公子,成了最卑贱的流奴,躲躲藏藏的活着。
然而再度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荒蛮人大军里最卑贱的军妓,在无数个被人**的日子里,从最初的惊惧寻死,一步步成了最后连他自己都不敢面对的样子,唯一不变的,是他对她日渐加深的恨。
晏征毓…每一遍念出这个名字,像是心上蒙了一层苔藓,湿润黏腻,活生生从心上剜下一层皮,尝到口中的血腥。
在无数个任人发泄的夜里,他听着最难听的话,反反复复的挣扎,掉进眼泪,看着身下的血,记住了身上每一个人的脸,学会了奉承迎合,苟延残喘。
他要活下来,他还要见女儿,还要让晏征毓尝尝他受过的苦,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挣扎有什么用呢?他就是个娼妓。
他活下来,只为有天亲手杀了他。
二十二年后,他终于再见了她,这回他是掌控她性命的一方。
二十二年后,他终于听见那人再叫了他的名字,只是沧海桑田,连他都忘了这两个字,她也不是他爱的那个人。
二十二年后,他终于可以无动于衷,将刀子捅进她的身体。
他贺心爱的,从来都是一个假象。
(3)
沧海桑田,云卷云舒,淇水河畔,黄野草庐。
淇水是大晏和岑国交界处的一条河,不隶属任何一方,河到两边三三两两,聚集了不少小村落,尽管贫瘠偏僻,却还是养育了一方子民。
近来村子里说的最多的,就是在村东口的草庐里,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神秘的大夫,每日都在里头义诊。
穷的活不起的人了,染了什么病没钱看,只能等死,哪里有这么多的顾及,一窝蜂的全去了,新奇的看着面前厚重的帘子,从帘子里穿出两根红线,让外头的人搭在手腕上,须臾,就写出了方子带上药包递出来,回去煎服,真正好了。
村子里都觉得这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活菩萨,可惜的是他从来没有露过面,除了听声音知道是个男子以外,这个神秘的大夫,没有露出半点别的信息。
小村庄的百姓,大多都没有什么坏心眼,对于这位救命的神医,发自内心感激和尊重,大家给他起了一个亲切又通俗别号,叫他为圣手神医。
越神秘,自然引得许些猜测,有人说,他一定是个鹤发的老人,经验丰富,有人说他是个中年男人,沉稳有度,甚至有人猜测,他是看破红尘的寺庙出家人,所以才懂得医术。
只有村东六岁的小虎子知道,“神医”根本不是他们所说的样子,他是一个生的极其好看的哥哥。
可她答应了那个哥哥,不把这件事说出来。
小虎子是个被人丢弃在村里的孤儿,几乎是吃百家饭长大了的,然而大多时候,每家每户自己都吃不饱,更别说能给他些吃的,更别说有时候生起气来,还要打她出气。
小虎子是在淇水岸边遇到那个哥哥的,彼时她正在滩涂上捡被浪花卷上岸,活的大多被那些村民捡走了,她也不在意,找到一条死了的,也能高兴半天,一条鱼,够她吃几顿的了。
然而那日她却因为追一条又被浪卷着要掉进河里的鱼,不小心踩了空,被浪卷进了河里,是那个漂亮哥哥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