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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结后,我回来了 第66节

  昆仑君现出五衰之相,这一场山主争夺的试炼陡然间变了味,不再仅仅只是一个阆风山主的争夺了。
  台下诸位山主水君也终于明白过来,沈瑱以前为何那么看重和栽培殷无觅,在他地位未稳,并未做出太多令人信服的实绩时,就急着将他推上三山之首的位置,欲要把阆风山的神力送入他手中。
  因为昆仑君的时日无多,本应顺理成章接替昆仑君之位,受昆仑上下爱戴的神女,又因剖出了自己的仙元而修为尽失,再无法同昆仑山建立联系。
  一个没有神力,失去修为,无法与昆仑山产生共鸣的神女,就算再如何受人爱戴,也不过只是一株被奉上高阁的神花,是无法成为昆仑之主的。
  如今,四水女神始终闭关未出,就连河水,赤水,洋水,黑水,这四水水君都无法感知到女神的情况。山君步入天人五衰,那女神的境况如何,亦实在令人担忧。
  若真到了昆仑君陨落之日,还没有一个合格的,受昆仑山水生灵认可,令大部分人臣服的继承人,那昆仑当中必定生乱。
  台下诸人大多想到了这一层,俱都忧心忡忡,只望这一次山主试炼,能尽快分出胜负。
  沈瑱没有再回避自己的衰老,他也无法再回避了,他尽力挺直了背脊站于祭台上,接受着台下神官的注目,专注地关注着镇山令中的变化。
  镇山令秘境。
  照魂镜中隐隐残留的神力牵引着所有碎片往中心处汇集,隐约凝结成一面古老的圆镜,圆镜以阴石为基,细密的铭文环绕镜面,其内神力仍在试图将这一面镜子拼凑成型。
  只可惜,照魂镜本就脆弱,如今碎成这副模样,已再无修复可能。最终,这一面未成形的古镜彻底崩溃,碎片飘零成粉,再也照不见任何东西了。
  一片镇山令铭文从飘散的晶粉里飞出来,落入她手中。沈丹熹握住这片亲和她的铭文,笑了笑,还知道赐她一片铭文,真够大方的。
  沈瑱一向都很大方,她以前修为取得了进境,或是完成了什么任务,通过了什么试炼,沈瑱都不吝奖赏她。
  有些时候,他与母神还要互相攀比,谁送与她的东西更合她心意。
  就像她曾在凡间里看过的那些普通的人家,父母抱着小孩,笑问:“你更喜欢爹爹一些,还是更喜欢阿娘一些?”
  小孩啃着糖葫芦,张开手将爹娘都抱进小小的臂弯里,咧出一口还没长齐的牙,说话都在漏风,“都喜欢,我喜欢爹爹,也喜欢阿娘。”
  若是再继续问,就要涨红着脸哭起来。
  沈丹熹当然不会像个凡间小童一样哭起来,她机灵得很,在母神面前,当然更喜欢母神,在父君面前,就更喜欢父君。当他们两人都在身边时,就像那小孩一样挽住他们,自然是都喜欢的。
  在她心里,父君和母神,本来也分不出高下。
  沈丹熹闭了下眼,将这些陈旧的记忆扔回尘埃里,再也不愿多看一眼。她在照魂镜消散的碎晶中,转过身,往阆风山更深处走去。
  在众人的注意力都被沈丹熹和照魂镜引走期间,殷无觅已先一步到了秘境中心地段,根据那幕后之人提供的线索,在一个幽深的洞窟中,拿到前任阆风山中遗留在阆风山中的本命法器残片。
  薛宥的本命法器是一张雕弓,殷无觅拿到的正是断裂的半根弓弦,据说此弓弦是以一条被斩杀于薛宥手下的恶龙之筋制作,通体玄色,隐泛光华,张弓之时会有龙啸之音。
  如今弓的主人既已不在,弓弦亦断,这残留的半截弓弦便像是一段枯萎的干发,深埋在阆风山中。
  殷无觅从这一段枯发似的弓弦中,隐约看到丝缕不祥的红光闪烁,不碰则已,只消一碰,那半截弓弦便如蛇一样顺着他的手腕,迅速往上游去,窜过宽大的袖摆,直往他心口扎入。
  缠上手腕的一瞬间,长久以来,压抑在殷无觅心底的那些不甘、屈辱、愤恨不平,都在这一瞬间被猛地激发出来,在心中猝然膨胀。
  殷无觅眼疾手快地隔着衣衫按住心口,嘴唇微动,含在舌尖,细不可闻地念出一段咒诀,“……有犯我者,自灭其形。”
  随着最后一句咒诀落下,指尖下的在弓弦倏地静止了下来。
  殷无觅松了口气,取出弓弦,谨慎地收入一个小木匣里。他从洞窟往外走时,心中疑窦重重。
  以那背后之人对昆仑的了解,他必定在昆仑中安插了不少眼线,可就算再多的眼线又如何能探知得到当年薛宥御使本命法器的咒诀?
  本命法器与主人之生息密切相关,便如他的本命剑一般,人在剑在,人亡剑亡,反之亦然。
  如此至关重要,号令本命法器的咒诀除却本人之外,绝不能为外人知晓,哪怕殷无觅曾与沈薇亲近如斯,也从未将御使本命剑的咒诀相告。
  沈薇亦从未告知……
  他想到此处,思路忽而一断。是了,从始至终,他都从未见过沈薇御使她的本命法器,从他们离开昆仑,浪迹人间,再到弃神谷,即便她被妖魔围攻,他也从未见她召唤过本命法器。
  直至后来,她剖出仙元送与他,她就更加不可能召唤出本命法器了,昆仑君既知她失去仙元召唤不出本命法器,回到昆仑后,自然从没提起过,以至于殷无觅竟从未见过她的本命法器。
  可昆仑的神女又怎会没有本命法器。
  殷无觅从地底洞窟出来时,正好看见山林那一头飞散到半空的细碎晶粉,映照着朝阳的金光,朝着他所在的方向,随风飘荡过来。
  他们的距离如此近了。
  殷无觅皱了皱眉,收敛思绪,握紧袖中的匣子,折过身继续往阆风山中心地段而去。
  那边厢,沈丹熹也在往神山力量对撞的中心地靠近,越是往里走,所见到的景象便越发疮痍。
  山林水泽,仙草灵兽,几乎都湮灭在神山彼此厮杀的力量之下,唯剩下寂灭后的黄沙灰烬随着风声呜咽,像极了九幽之狱。
  只不过幸而,此处还有阳光。
  沈丹熹穿越黄沙,在裂谷之处,看到了两条盘缠相斗的巨龙。两条龙皆大如山岳,头上生有尖锐双角,背生双翼,浑身布满坚硬的鳞甲,五爪锋利。
  只一条龙为金目,一条龙为赤目。
  两龙飞跃在天时,不论如何相斗,龙尾都未曾脱离地面,尾部的长髯深入地底。
  这两条龙乃是阆风山分裂的地脉所化,所以两龙翻腾之间,整个秘境都跟着地动山摇。
  它们相斗时,任何一条龙遭受的损伤,对应在阆风山中,便是一处坍塌的山岳,一座崩裂的山谷,一片风化成灰的山林。
  沈丹熹到达此地时,殷无觅已经在了。
  他比她先到达这里一刻钟,此时已与那条愿意臣服于他的地脉之龙接头,他手扶龙角,身负长剑,高高立于双目赤红的地龙头顶。
  穿过黄沙烟尘,殷无觅同样看见了沈丹熹,他嘴唇动了动,声音被打斗声淹没,看口型是在唤她,“薇薇。”
  第63章
  殷无觅故意这般喊她, 在看到她毫无所动的神情时,有些失望。
  一个人被另一个魂魄夺舍百年,占据了她的名字,她的身份, 她的亲人和朋友。偏偏却没一个人发现异常, 就连她的父亲都毫无所觉, 对夺舍之人疼爱有加。
  殷无觅只消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便能理解她的怨恨了,她的确该怨恨, 殷无觅甚至觉得她怨恨得还不够, 换做是他, 他定会搅得整个昆仑不得安宁,要所有人都为他的怨恨陪葬。
  昆仑神女不愧是昆仑神女, 即便受了百年的夺舍之恨, 回来之后竟还能保持理智,一步一步取回她失去的一切, 说实话, 连他都有些钦佩她了。
  她与薇薇的确不同。
  可他如今所获得的一切,都是薇薇予他的,昆仑神女想要取回她失去的一切, 他们便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殷无觅将所获得的镇山令铭文,全数灌注于身下巨龙, 驱使它撕咬另一条龙。
  金目的巨龙发出凄厉龙吟, 被撕咬下的鳞甲,血肉, 飞溅在半空,被赤目之龙吞下, 转化为它的力量。那赤目龙的身形便随之庞大一圈,力量也翻增一倍。
  金目之龙完全处于劣势,被从半空踏下,砸落深谷,溅起漫天黄沙。
  沈丹熹身影一闪,消失在黄沙中,朝着匍匐在地的龙躯飞去。
  她摊开五指,收集来的镇山令铭文从她掌中浮出,化为流光,尽数没入金目之龙体内。
  力量涌入地脉,匍匐在地的巨龙长吟一声,身上的伤口飞快愈合,从地上翻身而起,重新朝着另一条龙冲去。
  沈丹熹顺着腾飞的巨龙后背,疾步冲上龙头,在两龙靠近之时,纵身跃起。
  她飞扬的裙摆宛如一朵在黄沙中绽放的花,颜色艳丽,身姿柔韧,惊艳绝伦,映入殷无觅眼中,叫他一时失神。
  殷无觅还不习惯与她成为对手,当这一道熟悉的身影朝着他飞身而来时,他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不是对她拔剑,而是想要张开手臂接住她。
  就像每一次她从树上跳下时,他都会伸手将她接个满怀。
  可这一次,沈丹熹扬手递与他的不是从树上折下的一枝棠花,而是一条闪烁着森冷寒光的长鞭。
  她不是薇薇!
  殷无觅再一次提醒自己,回过神来,横剑格挡,但那银鞭却在接触到剑刃之时,鞭身环环相扣的铭文忽然断开,鞭子携带凛冽罡风穿过剑刃,断裂处瞬间扣上,直卷上他的脖颈。
  殷无觅被银鞭卷住,鞭上铭文立即渗透入血肉,咬上他的魂魄。
  他的魂魄登时大震,被一股强大之力往身外拽离,他甚至能从未完全断开的视野里,看到自己被拽脱出身躯的魂魄。
  银鞭正死死缠绕在魂魄的脖子上,绷直成一线,将他的魂魄用力往外拉扯。
  殷无觅眼前天旋地转,四肢的反应变得迟钝,已出现身魂分离的症状,他用尽全力一脚跺下,脚下巨龙扭转身躯,尖利的五爪朝着沈丹熹抓去。
  沈丹熹被扑面的威势压得气血翻涌,一时无法扯出他体内魂魄,只得松手避让。她身下的龙扭转身躯,将她卷入腹下,用背脊扛住了另一条龙的尖爪。
  两龙交锋,力量对撞,龙吟声响彻云霄,从镇山令中荡出,传遍整个昆仑。
  镇山令内两方相持不下的神力几乎将整座秘境搅得天翻地覆,天崩地裂,草木成灰,阆风山地脉分裂而成的两条长龙,在沈丹熹和殷无觅二人的掌控下,愈战愈烈。
  两条地脉皆各有损伤,不断有残破的龙鳞,伴随血肉,从天上泼洒下来。
  镇山令在龙吟声中一阵阵嗡响,化为阆风山的哀鸣。
  阆风祭台忽而一震,一时间地动山摇,一道地裂从阆风山的祭台下飞快延伸出去,深入山体当中,澎湃的灵气从地裂里呼啸泄出,仿佛是神山的哀叹,震得祭台下的神官东倒西歪,站立不住。
  阆风山中群鸟皆惊,扑簌簌地飞出,山中传来轰隆隆的山石崩塌声。
  镇山令中发生的一切,终于开始在现实中上演了。
  玄圃和樊桐二位山主踉踉跄跄地上前,急道:“主君,不能再任由他们继续这样争斗下去了!阆风山会被这两股分裂的力量撕裂的。”
  “主君,合玄圃和樊桐两山之力,一定可以镇压住阆风失控的力量,至于那两方神主印……”樊桐山主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请主君决断,镇压封印住一方神主印。”
  阆风就是因为神女和殷无觅这两方无法兼容的神主印而分裂,以至于神山之力失控,地脉一分为二,互不臣服,虽不能直接抹去其中之一,但可以合两山之力镇压住那一半的力量,定能平息这次危机。
  沈瑱静默地站在祭台上,因神躯衰老而略微下垂的眼睑动也不动。
  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秘境当中的两人,并未回头,只道:“一个无法完全掌控神山之力的山主,一个连山中生灵都未完全认可的阆风山主,你们会心甘情愿臣服于她之下么?”
  更何况,未来还要执掌这偌大的昆仑神域。
  沈瑱的这一句反问,叫玄圃和樊桐两位山主都无言以对。凭心而论,阆风山之所以为三山之首,盖因阆风山中山脉神力乃是三山之中最强,有赤水和黑水两水发源于阆风。
  他们愿意臣服的,自然是一个能完全掌控神山之力,实力和修为都远在他们之上的山主,而非被强推上位者。
  先时,殷无觅过了山主试炼,得了阆风山镇山令认主,虽有人依然对他不满,却也认可他的实力,不曾公然反对过。
  直至传出他乃是靠着神女仙元修炼得道,成就仙身,之后又有阆风山哀鸣,众人开始质疑他的能力,请求重开山主试炼。
  沈瑱身为昆仑之主,又岂会不了解,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即便今日他选任了他们其中一人,阆风山中未曾归顺的另一半力量,终究会成为隐患。
  更会在台下的神官心里埋下一颗小觑她的种子,在下位者不服从上者,总有一天会爆发出更大的灾祸。
  沈瑱转过身,朝台下神官道:“请诸君入阆风山中,护住山中生灵,勿要造成太大伤亡。”
  山阶上的神官将领领命而去,化作道道流光遁入阆风山中。
  阆风山镇山令秘境中,两条山脉所化的巨龙仍在彼此撕咬,沈丹熹却从阵阵龙吟声中听到了一些别的声音,是她一路走来,一直都能听见的,生灵的哀嚎。
  她的心神一震,注意力不由地从当前的交锋中抽离,这才发现,这一座群峰相叠,绿木成涛的神山,不知何时,已被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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