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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唐峥嵘 第668节

  “李德武那厮是企图托庇你我!”
  柴绍一呆后恍然大悟,但随即仔细打量着妻子……妻子向来对这些并不用心,也不擅长,却没想到能这么快察觉李德武的用意,反而是自己迟钝。
  “怀仁曾提及,裴淑英放言,他日东宫败北,李怀仁自然不会也不敢弑父。”平阳公主脸色阴沉,“子弑父,为天下不容,但妻杀夫……”
  柴绍呃了声,难怪妻子立即反应过来了,裴淑英倒是刚烈,不是寻常女子可比。
  犹豫许久后,平阳公主看向丈夫,“如何处置?”
  “秦王殿下知晓怀仁身世,但也曾私下提及,虎毒犹不食子。”柴绍缓缓道:“如何处置,倒是一件麻烦事,而且不仅是怀仁,还有朱娘子……”
  的确,当年受到伤害的不仅仅是李善,还有被李德武无情抛弃的妻子朱氏。
  于是,第二天中午,平阳公主赶到了日月潭。
  “砰!”
  这次粉身碎骨的是一个精美的花瓶,朱氏横眉竖目,叱骂道:“如此无耻!”
  当年抛妻弃子,如今深陷危机,居然要攀附自己和儿子来求得一线生机,这让朱氏心头怒火难以遏制。
  已经走出好远的崔十一娘拉了拉身边好奇回望的母亲张氏,低声道:“勿要打探。”
  张氏犹豫了会儿,低声问:“你知晓?”
  “嗯。”崔十一娘也觉得那位实际上的阿公实在太不要脸了。
  屋内的李善倒是没有太多的愤慨,拉着平阳公主坐下,“三姐,此事小弟难以决断,还是让母亲做主吧。”
  不管李善对李德武怎么做,都很难两全其美,如果轻轻放过,那怎么对得起被丈夫无情抛弃,至今寡居的母亲呢?
  如果不肯放过,李德武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而早早离世,甚至很快就暴毙而亡,那在李世民、房玄龄、杜如晦眼中,李善多多少少是有弑父嫌疑的。
  在古代,孝道在社会任何阶层中都带着非常强大的影响力,历史中的玄武门之变让李世民背负了永远都不能抹去的污点,但类似的政变其实在历史长河中并不罕见,李世民之所以被关注,一方面是因为他本身的杰出导致的显眼,另一方面就是因为他的对手是他的父亲李渊。
  “子弑父,绝不可行!”朱氏低声道:“但妻杀夫……”
  “嗯?”平阳公主打断道:“裴淑英亦有此言,不如就让她来?”
  李善懒洋洋的笑道:“只怕难行。”
  “为何?”
  “那人虽然才智平庸,但倒是有些心机手段的。”李善笑道:“信不信他会找个机会将裴淑英欲杀夫的事泄露给房玄龄或者杜如晦,传到秦王耳中?”
  平阳公主一怔,登时丧气下来,如果李世民知道,那顺水推舟……李善还是要背负上弑父嫌疑的。
  “阿郎?”朱氏盯着儿子,“难道你心中无恨?”
  “怎能无恨?”李善正色道:“不仅孩儿恨,更知母亲之恨。”
  朱氏不再开口,李善其实心里隐隐有些想法了,只是比较模糊,没有个确切的思路,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要解决掉这个像狗屎一样的麻烦,裴世矩或许能帮得上忙。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军备(上)
  自陛下回京之后,长安的氛围就一直不太好,一方面是因为李渊的大开杀戒,血流成河,大量的官宦人家被流放岭南或没入宫中,另一方面是因为夺嫡即将落幕,大量依附东宫的官员惶恐不安。
  这种氛围已经影响到了朝廷的正常运转,但在李渊对三省六部进行不小的调整后,在房玄龄出任吏部侍郎实际行使吏部职权后,在温彦博回京出任民部尚书后,朝政重新回到了正轨上。
  刚开始很多官员的惶恐不安正是因为大量职位的调整,甚至他们发现军器监、少府、将作监开始筹备军械、铠甲,但很快这种不安就消失了,因为太常寺开始筹备提纯后的玉壶春,因为民部尚书温彦博开始从各地调集粮草。
  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突厥要来了。
  其实从武德元年开始,每一年突厥都会南侵,只是因为魏嗣王李怀仁在代地、关内两次大败突厥,让盘踞在长安头顶的乌云有消散的迹象。
  特别是去年泾州一战,突厥折损了四五万精锐,这对于突厥来说是极大的损失,所以很多人都认为,今年突厥很可能不会南侵……特别是在都布可汗、突利可汗内斗的时候。
  但没想到,两位可汗的会盟虽然导致了突厥再一次出现分裂,但同时也导致了突厥内乱的平定……有识之士都能确定,这种平定带着威胁,带着对大唐极大的威胁。
  即将而来的大举南侵,很可能是突厥全力而为的一次大规模战斗。
  从陇右到灵州,从延州到代州,各处都加强了戒备,其中战意最为浓烈,同时战力也最为强大的当然是代州。
  关于这一点,上任不久的代州长史曹国公李世绩有着非常清晰的感受,在还不知道突厥内乱平息有可能来袭的时候,李世绩就能感受到代州军蓬勃的战意。
  这种战意来自于当年跟着李善、薛万彻、薛万钧、苏定方、刘世让、张士贵三破突厥的战绩,来自于千余跟着薛万彻、张士贵参与泾州大捷后回返代州的士卒,更来自于这几年突厥秋毫无犯的事实。
  最让李世绩惊讶的是,他从进入河东后,特别是进入代州总管所辖的地界之后,感受到了魏嗣王李怀仁几乎无处不在的影响力,不管是世家门阀如太原王氏、温氏,高官显贵如任城王李道宗,还是军中大将锐士,都会问询李怀仁。
  李世绩虽然如今是秦王一脉,但相对来说地位身份都比较尴尬,他虽然跟着秦王参与了柏壁之战、洛阳虎牢之战,但一直到洛水之战之后才真正被吸纳为秦王一脉。
  原因也很简单,洛水之战中,刘黑闼夜袭李世绩,是李世民率百余亲卫救援才幸免于难,从那之后,李世绩才成李世民的心腹,而在此之前,李世绩因为与魏征之间的关系并不被视为秦王嫡系。
  所以,虽然李世绩是从雍州别驾的身份出任代州长史的,但代州军中的张士贵、张公瑾旧部选择靠拢代州司马薛万钧,而不是李世绩。
  偏偏薛万彻又被送来了代州,出任代州别驾,虽然他是太子一脉,但因为与薛万钧之间的兄弟关系,天然就有抱团的趋势……反正代州距离长安太远了,薛万彻也知道李善的好意,更知道东宫已无回天之术。
  李世绩的困境直到陛下诏令其取代薛万钧镇守朔州才告一段落,但原因并不在于陛下的那封诏令,而是被使者同时送抵的几份魏嗣王李怀仁的书信。
  有给其旧部朔州都督刘世让的,给朔州长史席多的,给代州司马薛万钧的,给代州别驾薛万彻的,给代州总管秦武通的,还有几封给代州当地势族的。
  李世绩诧异的发现一切都迅速的发生了变化,薛万钧、薛万彻露出了笑脸,秦武通授意自己亲掌代州军,而向来倨傲的朔州都督刘世让,亲自赶到代县来拜见自己这个已经上任不短时间的代州长史。
  这些变化让李世绩沉默又觉得震撼,特别是在对比之后……宣读诏书的使者离开之后,韩国公庞玉赶到了代县,却很受冷遇,这位老而弥坚的名将大发雷霆,却无人理会。
  雁门关。
  秦武通设小宴为即将出关的李世绩送行,笑着说:“其实也无可厚非,先有刘武周,后有苑君璋,定襄郡王大恩战死代州后,代州总管府裁撤,代地残破多年,河东兵力尽聚并州。”
  “直到魏嗣王赴任代州,逢苑君璋卷土重来,江夏郡公李高迁大败而逃,李怀仁施展百般手段,重振代州,严守雁门关,逼降苑君璋,雁门大捷生擒欲谷设,后又三破突厥……”
  “当年魏嗣王被困顾集镇,踊跃而愿为其效死的青壮数以千计,韩国公却要上书弹劾,自然无人理会。”
  庞玉在浅水原一战后就出任梁州总管,大抵就是后来的汉中,对李善这个名字不陌生,但对李善的所作所为基本上没什么了解。
  所以庞玉在抵达代州之后,发现自己颇遭冷遇……这其实是正常的现象,代州的将领抱团主要是因为都是当年三破突厥的履历,但庞玉受不了啊,也不知道啊,顺手拿霞市开刀,结果惹出了不小的乱子。
  虽然庞玉站得住理由,口口声声陛下曾下诏不与突厥互市,但这么多年下来,霞市背后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更知道霞市背后有魏嗣王李怀仁在撑腰,甚至霞市就是李善重振代地的起点,双方的冲突,导致了庞玉如今成了狗不理。
  李世绩一直没吭声,只专注的看着悬挂在墙壁上的地图,“类顾集镇的寨堡有十一处?”
  “嗯。”秦武通点头道:“此为代国公所建,当然了,最早是魏嗣王的谋划。”
  “难怪突厥宁可攻灵州、原州,也不愿来攻打朔州。”
  听见李世绩的低语,秦武通笑道:“一方面是因为突利可汗不欲来袭,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梁师都破三州在前。”
  李世绩赞同的点点头,但也心里清楚,十一处分散而又相互联系,能相互支援的寨堡,将突厥骑兵来往纵横的战场切割成了一块一块,使得胡人骑兵难以从容聚合,这应该是突利可汗不肯来犯的主要原因。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军备(中)
  虽然没有实际的任命,但有李渊的诏书,庞玉在代地按理来说应该是代州总管秦武通以下的第一人,甚至在关键时刻有资格节制代州军发号施令。
  但庞玉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到如此境地。
  霞市外的不远处,庞玉久久凝视着人来人往的市场,即使是即将开战的现在,繁华亦不逊色长安东西两市。
  庞玉今年都快五十多岁了,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颤动,他的心中有着太多的不解,但他也迅速锁定了一个人,魏嗣王李怀仁。
  “阿郎,来了。”
  庞玉转头示意,一位青年官员疾步而来,“拜见韩国公。”
  “义琰来了。”庞玉笑道:“在长安与玄德见了一面,他正要回返魏州,倒是好快意。”
  “子当不言父过,父亲虽是为了城内百姓免遭战火,但终究失节。”李义琰显然很清楚庞玉召自己来见是为什么,径直道:“得魏嗣王维护,父亲才幸免被问罪,得以归乡。”
  李义琰与李善是同科进士,本就有交情,卢承基因为归乡守孝,李义琰被时任代州总管的李靖举荐,得以出任代州录事参军事,是代州佐官以下的实权人物。
  其实这也是李靖无可奈何的决定,代州上至门阀势族,下至军中士卒,因为李善都对其有着隐隐的排斥,李靖这才会重用与李善很有交情的李义琰。
  庞玉微微颔首,“听闻当年代地大战,便是贤侄率援兵赶至,才维持局势,驱逐突厥。”
  “是。”李义琰轻声道:“本已绝望,但满城青壮皆感激魏嗣王之恩德,踊跃而集,才得以疾驰而援。”
  只不过寒暄了两句,李义琰的每一次回复都带上了李善这个名字,这让庞玉既吃惊又感慨。
  略为沉吟片刻,庞玉也不再遮遮掩掩,“久闻李怀仁之名,还请贤侄细述。”
  李义琰也不隐瞒,他父亲李玄德已然来信,事实上两家是有姻亲关系的,姑臧房出自姑臧房,一个堂姑嫁给了庞玉的长子庞廓。
  “当年尚是邯郸郡王的李怀仁离开代州,宿老为其斟酒,大军向其俯首,自代国公药师伯父以下,数州大小官吏齐至送行。”李义琰轻声道:“至并州,太原郭家一位名士曾如此言语,马邑之归,雁门之固,代州之兴,河东之固,皆因邯郸。”
  “怀仁当年赴任,代地残破,路旁不见禾,村内少人烟,人口凋零,百姓面黄肌瘦,少有粮草储备,不久后又逢苑君璋卷土重来,攻破马邑,江夏郡公李高迁单骑遁逃,数千大军尽丧……”
  “这样的烂摊子……”李义琰说着说着神采飞扬,“自怀仁接手代地,开霞市,通商路,迁居民众,重振代州军,雪夜招抚苑君璋,雁门大捷尽显身手……”
  庞玉平静的听着,渐渐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虽然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但去隐隐感觉到李善编织了一张大网,将所有人都包裹其中。
  几乎所有人都从李善那儿获得了利益,代地本地的势族因为李善而兴盛,河东的门阀世家因为商路而得到大量的利益,士卒将校因为李善的几次大捷得到了大量的赏赐和晋升,迁居来的百姓因为得到了住宅或者田地而对李善感恩戴德。
  “陛下武德二年下诏,除却东西两市胡商外,不许与草原部落互市。”庞玉低声道:“霞市之兴盛,陛下不知吗?”
  “自然知晓。”李义琰也压低了声音,“代州军之强,强在骑兵,强在良驹,当年便是怀仁开商路,以烈酒从草原换来大量良驹,商路至今不绝,每日都有商贾往云州甚至草原,李怀仁、代国公先后遣派斥候打探突厥内情,所得利润除却商贾外,均在代州总管府,用以抚慰士卒,购置粮草,打制军械。”
  庞玉心里有数了,他知道李善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却没想到早在多年之前,李善在陛下心目中就有这样的地位……开设霞市,与胡人互市,不可能不得到陛下的许可,至少是默认。
  而庞玉同时也做出了一个判断,他日出塞,代州军必然是主力,现在的代州,不缺良将,不缺粮草,不缺战马,不缺军械,士气高昂……
  所以,庞玉也做出了一个最终的判断,李靖虽然曾入秦王府,却不是秦王嫡系,如今远调延州,如今的代州总管秦武通是陛下嫡系,但远远不够资格,也不是秦王一脉。
  而自己却是秦王的心腹嫡系,所以,自己才应该是代州军的主帅。
  虽然庞玉都五十多岁了,但也不禁有些激动,自己之所以没有出任任何的职务,很可能是因为现在没有设河东道行军总管。
  没想到自己年过半百,还有这样的机会!
  李义琰感觉到了庞玉的异样,心里有些莫名其妙。
  而庞玉一扫之前的心态,开始仔细询问代州军的现状,如今的代州军中,以长史李世绩为首,以薛万彻、薛万钧兄弟为副,其中骑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驻扎在马邑以及朔州的寨堡中,另一部分驻扎在雁门关附近。
  庞玉下了决定,明日就赶往雁门关。
  李世民、李善怎么也想不到,仁智宫事变后,李渊由于自己缺乏安全感将李靖调到了延州道,会导致代州出现这样的变故。
  将庞玉塞到代州来,主要是让其辅佐秦武通的,毕竟庞玉在正面作战上很有一套,而秦武通并没有独当一面的履历,但庞玉却觉得自己将成为代州军的主帅。
  事实上,由于李靖调任延州道行军总管,出现变动的也不仅仅是代州一地,大唐与突厥交界处的主要战场集中在关内道与河东道,如今延州道、灵州道也都发生不小的变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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