齿痕 第38节
她没想到,明知她们不会去,谈斯雨竟然还是去了,也没想到他会特地打包带回来。
只是不知道,他能等多久。
应该没多久吧?
以前,每次和他有约,她都害怕迟到,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惹他不耐烦。
以至于现在,她完全无法想象,他会为了等她们,浪费大量时间精力和心情,就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地等着。
可是……
当她摸到包装袋最底下的小票,看到结账时间是夜间九点时,视线忽然被胶水黏住了,挪不开。
想评价点什么,说他傻,或者说他疯了,可她双唇也像被胶水黏住了,翕动一下,上下嘴唇黏在一起,扯出轻微的疼。
拿小票的手,不受控地微微战栗着。
她心脏也在不安战栗着,酸酸胀张的。
关书灵不安分,鸡腿没啃两口,要去看谈斯雨在不在房间。
她跑到谈斯雨房外,敲门。
“笃笃”两记。
关书桐被她的敲门声惊醒,起身过去,嘴上说着:“grace,不要打扰哥哥。”
心里想的却是她暂时不太想面对他。
但那扇房门已经被人从屋内打开了。
关书桐刚抬眼看到他身影,关书灵已经迫不及待要扑过去抱住他。
谈斯雨刚洗完澡,难得有好好穿上衣裤子,一眼瞥见她手里油滋滋的卤鸡腿,他眼疾手快地摁住她额头,两人隔着一手臂的距离。
“grace,有话好好说。”别激动,别来祸害他。
“哥哥,grace好想你。”小朋友直抒胸臆。
“嗯,”他应着,仿佛没瞧见关书灵身后的关书桐,只同她说话,“今天出去玩得开心吗?”
关书灵低头吃一口鸡腿,表情不太好。
“哥哥……”
她喃喃着,后槽牙扯着鸡腿肉来回地磨,实在咽不下去,她抬起一双湿淋淋的眼睛,望着他,低落情绪渗透每一平空气。
“grace有件事要和你说,你听了,不要伤心,好不好?”
谈斯雨屈单膝蹲下,摸着她的小脑袋,手背肌肤冷白,在灯光照射下青筋毕现,“没关系,你说,我会听着。”
关书灵抽鼻子,唇瓣紧抿着,控制不住地轻微抖动着。
谈斯雨用指腹揩掉她眼泪。
“哥哥,”她说,“姐姐不要你了。”
仿佛一根针落地,世界悄然无声。
没想到关书灵要说的是这句话,关书桐怔忡。
红唇张了张,想说点什么,可一看到她对面的谈斯雨,看着他湿发一滴水沿下颌线滴落下来,原本就有点酸酸胀张的心脏,这会儿像被尖刀划破的气球,骤然缩成蔫巴巴、软趴趴的一块。
“嗯。”谈斯雨坦然接受,没管伤不伤心,没管关书桐,只是温声哄她,叫她别哭了,说这没什么好哭的。
“但是,”关书灵又说,“grace要哥哥,grace也喜欢哥哥。”
谈斯雨轻声哼笑,“这话你随口说说就算了,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也千万不要在你爸爸面前说,知不知道?”
关书灵不懂:“为什么?”
为什么?
他狭长眼眸微眯,过了这么久,终于在这时抬头,凌厉视线越过她,放到她身后的关书桐身上,在回答关书灵的问题,也是在敲点她:
“因为你爸爸有三个女儿,一个关书桐,一个赵庆欣,而你……grace,你还太小了。本该落在你亲姐身上的命运,她不愿承担,想必,她也非常不希望你继姐那边得到我的支持。那该怎么办?grace,你说,该怎么办呢?”
那就只剩一个grace了。
他的话太过锋利,像一把无形的箭矢精准命中她命门,关书桐愣然,醍醐灌顶。
虽然赵嘉业只有一个废物儿子,但他有三个女儿,三枚筹码在握,好歹有一个能投中谈家吧?
关书桐撂挑子不干,赵庆欣入不了谈斯雨法眼。
那就只剩一个grace。
她弱小,好掌控,除关书桐以外无依无靠,只要从她不懂事的年龄开始干预,今后,她大可能成长为赵嘉业希望她长成的模样。
她会像过去的她,卖乖讨好,绞尽脑汁地攀附权贵。
尽管相差十四岁,但那又怎样?
赵嘉业一个想过要女儿整容的人,怎么可能在乎十四岁的年龄差?
何况,对比起来,谈斯雨确实算宠关书灵了。
而且,现在每周末,他还会接她到他家里待两天。
“人.渣。”关书桐低骂,咬牙切齿。
谈斯雨把她所有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敛眸,抹掉关书灵眼下的晶莹泪珠,笑容浅浅,语气温柔,却致命:
“grace放心,哥哥不伤心哦。”
“因为,姐姐根本不会不要grace,也……不会不要哥哥。”
第26章 晋江文学城
关书灵睡着了。
关书桐睡不着。
悄声下床, 出门,廊道灯幽幽亮着,隔壁房门紧闭, 看不出里面的人睡没睡。
她需要一根烟的时间平复心情, 理清思绪。
阳台风大, 捎来庭院草木的清香, 吹着她的头发, 她宽松柔软的白t上衣, 和相对贴身的藏青色纯棉短裤,把她指间的香烟吹得猩红发亮。
她懒懒地半趴在栏杆边, 左手托腮, 夹烟的右手拿开,红唇翕张, 吐.出一团徐徐袅袅的烟气。
身后传来极细微的动静,她耳边净是风声, 没听到。
等有所察觉的时候, 他已经离得很近了, 就站在她斜后方,光从后方打来, 他影子落在她脚边,如蛇徐行, 静默匍匐。
她余光瞥见,听到他用那把磁沉悦耳的声嗓问:“是谁教你抽烟的?”
“把火点着, 放嘴里就会了,”她轻弹烟灰, 好笑又鄙夷地斜他一眼,“还是说, 你以为是那个不学无术、偷鸡摸狗的混混痞子教我的?”
“我可没这么说。”
谈斯雨在她身旁站定,放眼眺望,别墅以外,是蛰伏在夜幕中的花草灌木,是蜿蜒山路彻夜不熄的昏黄路灯,和灯火阑珊的繁华都市。
再远一点……
那里是海,夜色中,黑黢黢的,像深不可测的黑洞。
“你总把我想得太坏。”他说。
很有谴责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意味。
关书桐听出来了,并嗤之以鼻。
“要不要来根?”她问着他的时候,左手放下来,要去摸裤袋里的烟盒。
不等她再掏出一把金属火机,右手指间一松,她手背传来他指腹的粗糙触感,抬眼,他径自取走她那根烧到一半的烟支,夹在清瘦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间。
她看着灰白烟雾被风吹乱,看着他把她曾含过的烟嘴送到唇边,轻抽一口,烟丝“呲嚓”烧得愈发炽烈,红得触目惊心。
拿下烟,丝丝缕缕的烟雾从薄唇间逸出,模糊他面容。
风灌进他宽松t恤,扬起他的头发,也把他的声音吹得含混不清:“你说得对。”
他指哪句?
是“放进嘴里就会了”,还是他真认为是仇野带她抽烟的?
她不知道,谈斯雨也没细说。
烟就这么夹在手里,他说:“知道你爸的弱点是什么么?”
话题跳太快,关书桐思索了一阵,“贪财,好.色。”
谈斯雨微笑摇头,“是自卑。”
她扭头看他。
他说:“三代单传,却因穷困潦倒而入赘,像条狗般对岳父岳母和老婆言听计从,这在他的认知里,是莫大的屈辱。所以,他从不放过任何可以翻身的机会。”
“在关家得不到重视,他就从比他弱的其他女人那里找存在感。生下的孩子姓关,他就找其他女人生个儿子跟他姓。熬死了岳父岳母,他再拉拢其他股东职工,逼退总裁老婆。等老婆退位,关家彻底变天,他开始想办法把自己的亲儿子推上台面……”
“到这里还没结束,”关书桐接话,“你知道他有多想拉拢谈家。”
“为什么?”他明知故问。
关书桐捋一把头发,心烦气躁:
“因为当他不断往上爬,到了不上不下的位置,会发现,圈子与圈子之间是有隔阂的。上面那个圈子瞧不上他,下面那个圈子他不屑一顾。他无法再通过入赘向上爬,但他的子女可以通过联姻破圈。仅有一个儿子,他舍不得他重复他的老路。赵庆欣是私生女,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看不上她。所以……”
在她和关书灵之间,她是年龄最适合的那个。
“grace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谁跟她玩得好,她就喜欢谁。长大后,可能就不一样了。”关书桐说,“你应该清楚吧?不会……也这么不懂事吧?”
他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也无所谓烟支积起长长一截灰烬,“十四岁而已,我读个博出来,二十七八岁,再工作个四年,我三十二,grace十八。等她本科毕业,我也攒够老婆本和奶粉钱了,一个二十二,一个三十六,听着还算能接受,要个孩子刚刚好。到时候——”
不等说完,衣领忽然被猛力揪住,他被拽着偏侧上身,一只捏紧的拳头直冲他的面门,关书桐怒不可遏地吼:“你混.蛋!”
“啪!”谈斯雨一把截住她挥下的拳头,指间烟蒂掉落在地,灰烬散开,被风一吹,七零八碎。
两人对视着,对峙着。
她怒火中烧,头脸气得涨红,胸腔起起伏伏,一呼一吸都带着火,右手快把他领口那片布料扯碎,左手不住发力与他对抗,紧绷的青筋像是下一秒就要撑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