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小池萦之抬起头,和他商量:“你可以不听父亲的命令,不去京城吗?”
  池萦之:“我有种强烈的预感,曲师父,你现在去了京城……很有可能会留在京城,很久回不来了。”
  曲师父笑了。
  “都八岁了,还在说孩子气的话。”
  他摸了摸小池萦之的头,温和地解释,“你父亲的决策关系重大,会影响很多的事,很多的人。所以我愿意听从他的命令。这次我只负责护送,来回京城一趟,不会超过两个月时间。——我们很快就会在平凉城见面的。”
  小池萦之满心疑惑地和他拉了钩。
  她把薄薄的书信拢在袖子里,带回了自己的书房,搁在桌子上没拆。
  等她第二天睡饱了起来,曲师父果然已经不在王府里了。
  他护送回京的魏王殿下当然也不在了。
  没有了曲师父督促练武的日子像神仙般的快活。
  但没过几天神仙日子,练武场上督促她扎马步的人改成了她父亲……
  这就有点可怕了。
  开始思念曲师父的小池萦之,想起了他当日的劝告,最后还是打开了魏王殿下临行前给她的那封信,看看眼高于顶、傲慢心黑的天家贵胄,给她写了些什么。
  书信写得很简短,看得出是匆匆写就,用的是王府里随处可见的素白纸笺,一点都不讲究。
  写得也只是一行字而已。
  可能是怕‘之乎者也’她看不懂,魏王写信用的是大白话:
  “贵府厨房的咸鸭蛋做得不错。池小世子所说的‘身为咸鸭蛋的痛苦’也颇为有趣。不妨来信细说几句。”
  关于自己的咸鸭蛋人生,池萦之没什么好说的。
  她和她哥哥互换身份的秘密,不管父亲当初是怎么想的,事到如今,已经成了整个陇西王府的秘密。一旦传出去外人耳中,就是欺君之罪。
  怎么可能透露给不知底细的外人呢。
  小池萦之把书信在桌子上搁了好几天,最后抱着和魏王交好、为将来铺路的目的,还是糊弄了一封回信。
  回信不长,总共没写几个字,重点是工笔描绘的四个咸鸭蛋。
  四个圆滚滚的鸭蛋上仔细描了眉毛眼睛,画上了‘喜怒哀乐’四种表情。
  小池萦之提笔瞎瘠薄解释了两句:
  ——喜、怒、哀、乐,人有之,咸鸭蛋也有之。
  ——身为鸭蛋,却被老爹按头学武,时时痛揍,此乃咸鸭蛋的痛苦。
  瞎写呗,写完一张纸完事儿。
  她吹干了信纸上的墨迹,正要给信封上火漆,忽然想起这封信没头没尾的,要事叫旁人无意中看到,只怕会议论说对宗室皇子无礼。
  她咬着笔杆想了想,抬笔在开头写下了‘敬请魏王殿下亲启’,在末尾处加上了‘萦之顿首再顿首’,都是常见的套话。
  这下终于放心地打上火漆,托父亲把书信发往京城。
  曲师父跟她提起过,护送往返京城,来回三千里,正常车马行进速度差不多两个月左右。
  她原以为京城那边事多,回信的速度会比两个月慢得多。
  没想到两个月后,曲师父没有回来平凉城,魏王殿下的回信却到了。
  魏王的回信也挺有意思。
  他这次用了极好的桃花笺,把池萦之的四个咸鸭蛋原样描摹了一遍,依旧画上‘喜怒哀乐’的眉眼表情,又一一添上了手脚,变成了四个人形的咸鸭蛋。
  他在信纸下方写了四句话:
  ——咸鸭蛋无手,而人有双手。
  ——咸鸭蛋无足,而人有双足。
  ——即将被揍,何不疾行而避走也。
  ——既被痛揍,何不伸手而求助也。
  “撕拉——”
  池萦之一个没忍住,把上好的信纸撕开了个大口子。
  你大爷的。
  她上次差点挨家法是谁害的?
  罪魁祸首居然还若无其事地写信反问她,知道要挨打,为什么不提前跑路,为什么不伸手跟他求助。
  小池萦之差点把眼前的信纸当成魏王本人给手撕了。
  想起哥哥和曲师父异口同声要她和魏王交好,为将来铺路,她把撕破了一截的信纸又拼回去,继续往下看。
  魏王把她的‘萦之顿首’四个字圈出来,在旁边写了一行端正小楷问她,‘记得你双名怀安?‘萦之’莫非是你的小字?’
  池萦之早有准备,笔尖蘸了靛青色颜料,在原处面不改色地回复,“正是家父取的小字。魏王殿下以后称呼‘萦之’即可。”
  她继续往下读,看到魏王又把‘魏王殿下亲启’六个字圈了出来,问她,“你可知我姓名?家中行几?”
  池萦之一愣。
  他们大周国的皇族‘司’姓,她是知道的。
  谁又知道这位魏王叫什么名字,家中排行第几?她忘了问了。
  少年魏王倒不是个喜欢说一半留一半的人,下面一行字直接挑明了。
  “我姓司,名云靖。家中行四。二哥封鲁王,至今行踪不明。你上次问过的太子,乃是我大哥。”
  最后一行极细的小楷写到:
  “豪横吃下六颗咸鸭蛋者,乃大哥门下之客也。壮哉此举。”
  小池萦之惊了。
  所谓‘豪横吃下六颗咸鸭蛋者’……不就是当日鹰嘴岩上绑了他们俩的黑衣蒙面贼人么?
  表面看起来像是小孩子间的一句随口戏语,但细思极恐。
  大哥门下的人,绑了自家弟弟?
  这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但她毕竟是听说过许多历史上的血腥故事的,越是皇家之人,手足之情越淡薄。
  随着信里这句暗示,小池萦之的思路发散出去,想起魏王殿下被杀光的随行亲卫,又想起至今没找到人的鲁王殿下,越想越可怕,深秋天气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魏王虽然为人冷漠,说话带刺,性格并不平易近人,但毕竟主动给她回信了,信里的四个咸鸭蛋小人画得还挺可爱。
  最后一句隐晦地把事实透露给她,显然也是多少念了些鹰嘴岩上‘共患难’的交情。
  这么想来,魏王司云靖说话虽刻薄,为人倒不怎么坏。
  倒是京城里那位不曾谋面的太子殿下……不像是个好人。
  小池萦之想起了哥哥说的那句‘你长大成人时,魏王或许已经死了’。
  摊上这么个凶残的太子大哥,谁知道是怎么死的呢。
  小池萦之的恻隐之心大起,不计较以前的旧账了,忍不住提笔写了一句,“殿下的姓名我知道了。京城路远,万事小心。”
  又乱七八糟写了一通最近的日常,她没忘记问起曲师父,
  “护送殿下回京的曲师父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他还在京城吗?盼望回信。”
  笔尖在最后一个字上停了半天,最后她还是没管住手,多问了一句,
  “京城的太子殿下此人,不知高矮胖瘦,相貌喜好如何?”
  对于她未来的人生剧本里,独占六百章戏份的重量级人物,怎么能忽略不理呢。
  寄予了许多期待的书信寄出去以后,小池萦之扳着手指等待回信。
  这次还是两个月左右收到了。
  曲师父没有回来。他果然留在了京城。
  魏王的信中提到了曲师父目前暂住魏王府,并且应该会继续住一阵子。
  之后,简短地提起他自己一切都好。
  书信的最后平淡地提到了太子,“大哥斯文儒雅,中等身材,玉面微须,喜好雅乐。”
  因为这封信的缘故,陇西王把小池萦之叫到书房里训了一顿。
  “虽说你们年纪尚小,信中有些戏言也不奇怪,但提及太子是怎么回事!”
  陇西王气得拍桌子,“我大周储君的相貌喜好,岂是你这小小的藩王世子私下里能议论的?当心被人揭发出来,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小池萦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出了书房。
  被她父亲骂成渣渣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魏王的书信里对太子的相貌喜好的形容……
  跟她看到的剧本梗概里的太子殿下的形容词,对不上。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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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咸鱼第六式
  池萦之梦里翻过的断断续续的剧本片段里,她和京城里的太子爷未来会有长达六百章的对手戏。
  虽然因为现在年纪没到的缘故,许多章节的描写被屏蔽,只能看到一整页的口口口口口……
  但口口口本身已经代表了很多含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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