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她已经失去了儿子,决不能再失去丈夫,接下来的每一步她都要更加小心谨慎。
  听到纱帐内的声音,萧夺眉头微蹙,再那正堂门被打开时隐身而去。
  垂眸不去看那隐去的萧夺,周皇后再次拿起放在一侧已经微凉的汤碗,在那一身红纱的绫安进门时眼眸忧虑:“太医说你不记得往事了?”
  被众人背后诅咒的滋味并不好受,不但不好受,她还有一点想跑,毕竟四周都是诅咒她的人实在睡不安稳食不下咽,所以走在来凤栖宫的路上,绫安一直眼眸游移心头不安,猛一听到有人关心自己,绫安心酸的点了点头,然而抬头看到那凝重试探的眼神时,心中一惊。
  她不会之前连这位皇后也得罪过了?
  看到她眼中的怯意,周皇后收回审视的眼眸,心中稍安,绫安被她娇惯着养大,不是个会收敛性子,隐忍克制,会藏的住事的人,看来她确实没了记忆。
  松了口气,周皇后虚弱一笑,眼眸微红,柔柔开口:“无论何样都好,母后已经失去了你兄长,再不能失去你了……”
  说这话时周皇后声音哽咽,一侧挂着纱帐的嬷嬷忙上前安抚:“娘娘。”
  看着偎依在一起的主仆,绫安刚刚那份不安莫名的变为了酸涩,这酸涩并不是因着知道那位应是与她一同长大的四哥哥在乱石中亡故,而是总觉得印象中似乎也有这样一个心疼自己的嬷嬷在身边。
  可为什么她一睁眼身边一个真心待她的人都没有呢?
  许是因为又想起惨死的儿子,周皇后真的悲伤涌上,他是她与他的儿子,她亲自照料长大,是她心头的一块肉,看到那样的惨痛如何不疼,恨意涌上,周皇后攥紧手下的床褥,收住眼泪,沙哑开口:“母后失态了,你刚刚醒来,去休息吧。”
  讷讷的点了点头,绫安起身离开。
  门重新被阖上,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周皇后重新叹了口气,依靠在床榻上:“出来吧。”
  隐在暗处的萧夺缓缓踱出,心中升起厌烦,想到那银票,再次耐着性子垂眸:“皇后吩咐。”
  挥手命嬷嬷将纱帐掩下,周皇后轻轻一叹:“本宫需得你去苗疆走上一趟,为本宫查查双生蛊可有解蛊之法?”
  到底是蛊毒没有作用还是那人寻到了解蛊之法,为何那人二十几年仍旧活着,为何将军府还未传来那女子暴毙的消息,为何绫安同样中蛊仍旧能没事醒来,明明当年那位侯夫人同样中蛊暴毙,为什么他们没有事。
  闻言萧夺勾唇一笑:“哪里需要跑上那么远?”
  倏的抬头,周皇后蹙眉看向那一身不羁的男子:“你知道?”
  把玩着手中的令牌,萧夺漫不经心的开口:“皇后付银票我们杀人,打探消息,可皇后的事可折损了我们不少人,不少精力。”
  冷哼一声,周皇后垂下眼帘:“本宫再加三倍酬金。”
  见好就收,萧夺挑眉,勾唇开口,将当初师傅为了救治师姐,而调查的双生蛊消息徐徐道出。
  周皇后震惊的攥着手下的床褥,双生蛊一开始并不是毒蛊?如果成功能将一人性命延续在另一人身上?
  不,虞应战自小在宫中长大,她对他的心性颇为了解,他绝不是换了魂,定然是解了蛊……
  揉着额头,周皇后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再睁开眼眸时,眸光渐渐冷静,既然知道了解蛊之法,那人为何迟迟不再有动作?
  莫非是不能解蛊?
  想到听来不可思议的换魂,周皇后忽然想到刚刚的绫安,心中怀疑,若是真的,这便是她最后的筹码:“本宫出五倍的酬金,从今日起,你要守在绫安身边莫要让她离开后宫半步,倘若收到本宫命令见机杀之。”
  萧夺容色一变,面露厌烦,并非是因为早已习惯的杀人,而是因为自己竟要守着一个对他纠缠不休的女人,想了想那酬金,萧夺切齿离开。
  走在回寝宫的路上,绫安越发不安,刚刚皇后的眼神不是她的错觉,比起寝宫中侍女们背地里的咒骂,她总觉得那样面容温柔,却暗含阴霾的女子更可怕,听说她从前殿高台上跌下来时是因为宫乱,当时她是与皇后在一起,那有没有可能……
  想到刚刚周皇后那份凝重的试探,绫安打了个哆嗦,不是有可能,或许想要害她的人真的是那看似温婉的人,她该怎么办,去求那她完全没有印象的父皇吗?她在宫中名声这样差,真的会有人信任她吗?她以前怎么会这般没有脑子!
  顿住脚步,绫安咬了咬唇,半晌手握成拳捶打在另一只手上,“不能留在宫中了。”
  看了眼天边,看到过了中天的日头,喃喃开口:“来的及,天亮黑前动作快些来的及,要动作快点了。”
  心中有了主意,绫安再不犹豫,向着寝宫疾走而去。
  离宫?
  墨眉一挑,依靠在树上的萧夺轻呲一声,现在有心思也好,他等等她也无妨,等他吓她再不敢离开,他也能得空出宫玩一玩,京中的花楼他还没去过。
  心中焦急,想要风驰电掣收拾些银钱用度,打算快速离开的绫安回到房内便开始准备。
  “必须快些,不必要的东西不能带,你要冷静……咦?这个香膏是玉兰香呢?诶?这个染唇膏质地好滑腻,嗯,怎么能买这个味道的香呢?这样刺鼻,我难道以前喜欢这种浓烈的味道,什么喜好?这个簪子怎么这般粗糙……”
  “啪——”
  月上梢头,打算吓那位公主不敢再动心思的人一脸阴沉,打死了脖颈上的蚊子,守株待兔一个下午的萧夺再没了耐心,一脸阴鸷的站在了那不断传来碎念的门前。
  “吱呀”门终于被推开,察觉有人挡在门前,绫安眉头懊恼的皱成了一团,半晌自我安慰的垂头绕过面前的人,径直向寝宫的角门走去。
  见她没有像以往那般矫揉造作的接近自己,甚至未抬头看他一眼,萧夺有些诧异,想到她撞了脑子有些了然,看那小跑出角门的背影,眼眸微眯正要抬步追去,突然听到寝宫正门侧的小门传来响动,看着那小心翼翼探头探脑稍入门中的背影,萧夺挑眉。
  所以她的逃跑路线是从角门离开,从正门回来?
  看到门外那一脸戾气的男子没有追来,绫安松了口气,扶着从未走过的漆红大门轻轻一叹,随即攥了攥手中的包袱转身,然而看到立在面前居高临下睥睨自己的男子时,心头绝望,忍了一天委屈惊恐的人再顾不得其他,火气委屈一同上涌,怒声开口:“你不用使用这等八卦阵捉我,我不跑了行了吧。”
  怒而摔下包袱,绫安大步向房内走去,然而走出两步,想到那玉兰香膏,心头莫名不舍,回身捡起,再次大步离去。
  八卦阵?
  她不是摔失忆了,她估摸是摔坏了脑子。
  不论旁人如何腹诽,认定自己被人戏弄了的绫安回房便趴在床上抽泣,不安一天的心随着泪水的流走稍稍安定。
  她猜的没错,皇后并不想表面那般和善,想到在这宫中自己的孤立无援,想到自己被人嘲笑胖胖的双下巴,绫安委屈的摸了摸,像是被刺痛了心,她爹明明说过她很好看……
  沉浸于难过,并未察觉那一闪而过的心思,摸了摸自己的腰身,绫安握拳坐起,别的她不能立刻去改变,可她能减重。
  凭着脑海闪现的记忆,绫安描绘着姿势,顷刻粉白的面颊便浮现汗意。
  眼眸执着,白皙的小脸因着汗意变得粉红,吐纳间胸口起伏,小眉头时不时疑惑的皱起,造作的人似变了一个模样,心头好奇,萧夺站在檐上看了半晌,看到那坐在床上的人红唇粉润,小舌时不时舔唇时,面色蓦地泛红,冷哼一声丢下一片琉璃瓦:“不知廉耻!”
  循着闪现的记忆练习舞艺减重的绫安:“……”
  第84章
  灯火昏暗的内室, 虞应战抱着怀中的小儿端坐于案几前。
  “属下调查, 夫人本家无亲属旁支。”
  听到侍卫的回话, 虞应战静默不语, 了然妻子定是换魂在与他有血亲的皇族中人身上,垂眸看着怀中的抠着他衣袍扣子的儿子,心头生疼,她也曾喜爱抠着他衣襟的扣子把玩。
  没有寻到小妻子,他不能轻举妄动让那人察觉。
  推开身侧的窗子, 虞应战凝眸看向皇宫的方向, 可却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不能轻举妄动, 有人却可以。
  次日一早, 炊烟升起, 雾气迷蒙。
  坐在寝宫的正堂,不过几日便苍老许多的晋元帝拿过公公手中的帕子擦了擦面颊, 放下帕子抬眸看到那高大男子怀中扭着身子一脸不悦的小童时,沧桑的面颊露出些许笑意:“将他抱给朕。”
  虞应战面露犹豫, 迟迟不肯上前。
  见他毫不掩饰的提防,晋元帝心头窒闷,有人引知渊离京,做好埋伏, 然而出现在伏击中的人却是四子, 四子从不出皇城, 那日为何出宫?
  听到四子府中下人的回禀他便隐隐有所猜测。
  他知道四子与知渊自小不合, 他也了解四子的性子, 四子定然是知晓计划的,知晓却不完全了解,而不想他过多了解,不想他涉事其中,会保护他的人不是他,便只能是……
  轻轻闭眸,晋元帝一叹,他这宫中竟处处是险境,他在他眼皮下长大,固执己见的将他留在宫中,可他却从未护好他。
  似未看到晋元帝面上的沉痛,单手将乱动的儿子钳制住,虞应战沉声回禀校场朝中之事。
  平日会与他告知调查进展的人,今日只字未提刺杀一事,甚至不肯让那孩子亲近他,晋元帝心中越发沉重,端坐不语,许久听到那人要拜礼离开,沙哑开口:“你今后连朕也不肯信了。”
  转身要抱着儿子离开的虞应战垂眸顿足。
  晋元帝眼眸微红的抬首:“朕将你视若亲子,明知道其中有端倪朕都不愿多想,你便是这样待朕?”
  一个茶盏掷出,晋元帝喘息站起,怒目看着这个自小在他身边长大的孩子,他不是糊涂,四子为何出现在那山巅,他不是没有其他想法,他看着他长大,知道他沉默不语的背后何等的聪慧,可他不愿去多想,他舍不得责怪这个与长姐模样相似的,被他一直视若亲子的孩子。
  可他倒好……他倒好……
  “哇——”
  一人失望愤怒,一人肃容不语中,刚刚还一脸茫然的小小一个大哭不止,虞应战蹙眉熟练的抱起拍了拍儿子的后背,那哭声仍旧不止,出生便好脾气的一小个彻底没了往日的好脾气。
  怒意散去,晋元帝上前抱过那哭的伤心的一小个,小心拍打,沙哑开口:“他可有名讳了。”
  “虞行彻。”
  长叹点了点头,晋元帝看着与外甥肖似的小肉团,怒容彻底消散,见怀中的人不再哭时才又交还回去:“倘若是她所为,朕绝不姑息。”
  虞应战垂眸不语,抱着儿子大步离开,晋元帝却沉眸坐回椅子上:“皇后现下可好些了?”
  四皇子意外身故,周皇后一病不起,足不出户,以为皇上这是惦记皇后了,喜公公含笑上前:“太医说皇后好些了,今日还召本家的小姐入宫说话呢。”
  *
  凤栖宫,看着嬷嬷将那‘本家’的外甥女送出宫,周皇后垂下眼帘,笑意散去,将刚刚才拿到手中的汤碗也放在了一侧。
  见皇后又将汤碗放下,一侧的嬷嬷面露担忧:“娘娘,您体虚着,总不喝药怎么能好?”
  看着那黑森森的汤药,周皇后轻轻一叹,许是看过了养蛊的汤药,她对于这些汤药便本能的抗拒。
  嬷嬷摇头拿过那汤碗,一勺一勺的送过去:“皇后本就体弱,还要惦记着夫人的忌日,好在今年那位小姐代皇后去寺里上香,否则老奴真真担心。”
  垂眸忍着恶心喝着药,周皇后淡笑不语,她送这位外甥女出城,并未是因着周夫人的忌日,而是为了试探虞应战,她遮遮掩掩的将人送出城,倘若那人知晓必定有所动作。
  她便也能顺势知道绫安到底是不是绫安,还是……早已换了一个人。
  *
  摸索了几日,已经完全熟悉寝宫的绫安知晓了那日的失误是因着自己的后,再次提起离开这处宫中的心思。
  毛茸茸的脑袋探出,瞧不见那成日休息在树上的人后,绫安阖上门扉,几步窜向角门,四下探看了眼,瞧着没有侍从宫女,忙隐入角门旁的灌木中,拿着图纸看着皇宫的地图人慎重的研究着方向。
  “从角门离开左转是内宫的二宫门,过了二宫门是长廊,沿着长廊走向的是前殿……”
  看到七拐八拐的图纸,绫安正满腹疑惑,忽听耳侧传来响动,忙拿唇脂在图纸上做记号:“慢点说,慢点说。”
  懒懒散散的声音还在继续,不管那人是否跟上:“从前殿右拐是中殿的花园,那里有斗兽园,有花豹、南虎、山狮……”
  花豹、南虎、山狮……
  娥眉微蹙,神色严谨,小手拿着唇脂一一记下,然而素手一顿,眼眸眯起,绫安怒而起身,将手中的图纸团成一团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看着怒而从灌木中站起,头插着枝杈离开的人,萧夺勾唇一笑,他从不知这造作的女人撞了脑子会这样有趣。
  “嬷嬷饶命,奴婢一直是看着公主的,嬷嬷饶命。”
  通向房中的长廊下,侍女不顾早已沿着额上留下的血一下比一下重的磕头,站在一侧的掌事嬷嬷容色沉沉,冷眼看着那跪在地上的侍女。
  迈入院中的绫安顿足,暗暗一叹,哪一次她都跑不了,反而是这些人因她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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