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即便她有着前一世的经历,她也不过二十来岁年轻姑娘,面对这样的场景也会惊慌,也会害怕。
她举目朝四处求救,但路过之人皆躲开她的视线,匆匆逃离,便是政府大院的门卫也缩回了头。
“不用看了,落在我瞿红兵手里的特务分子,谁敢救你?”瞿红兵满脸狞笑,伸手抓向她细弱的手腕。
齐悦甩手躲开,求救无望后她反倒镇定下来:“你不用动手,我自己跟你走。”
“好,我就喜欢识时务的人,请吧。”瞿红兵笑得得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但他的手指向的却不是政府大院,而是前方道路。
“瞿主任,咱们不去政府大院吗?”其中一个红卫兵疑惑问道,就被瞿红兵训斥了一句:“带回政府大院,让那群人抢咱们的功劳吗?”
一众红卫兵连连点头,纷纷称赞瞿主任有先见有谋略,但齐悦心却凉了一半,她想要跑到大会礼堂求救的计划被打破了。
在众小弟的一片夸赞声中,瞿红兵仿佛又回到了半年前在城市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日子,他志得意满,抬手一挥:“走,带她去咱们新基地,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他这话一落,众红卫兵高声响应,齐悦白了脸,她不知道新基地在哪,但她知道她一旦去了,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瞿红兵满脸得色,一步步逼近她:“你别想耍花招,不然我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就算生不如死,也好过任人玩弄!
齐悦一咬牙,趁着瞿红兵逼到她身前伸手摸她脸颊之际,忽然屈起膝盖用尽全力朝他的裆下一顶——
“啊”
瞿红兵捂裆倒地惨叫,声音都抖成了波浪线,可见其惨烈,四周的红卫兵被惊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裆下。
齐悦乘此时机,拔腿冲出包围圈。
只是不等她跑到政府大门,身后响起瞿红兵暴怒的嘶吼:“你们都是死人吗,还不快去追!”
瞿红兵捂着裆从地上跳起来,带着红卫兵追来,齐悦刚刚那一脚已经用尽了全力,就算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那群红卫兵也轻易地追上了她,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挣脱不开,冲到嗓子眼中的呼救最终还是压了下去。
这样大动静,这大院中不可能没人听见,但至今没人出来,她便是喊了又能如何?
难道她要喊出齐老爷子,让他一个瘸了一条腿的老人为了她对抗连镇政府都不敢惹的红卫兵吗?
心生悲凉,齐悦放弃了挣扎,就在这一刻,耳边忽然响起咔嚓一声,但她却没有感应到手疼,反倒是抓住她胳膊的红卫兵惨叫起来,飞快松开了她的胳膊,而她身体一旋,就落在一道身影身侧。
这身影很高大,背着光,光影将她完全笼在阴影之下,她却觉得格外温暖,抬起头,对上一双黑沉的眸子。
这是她见过数次的黑沉眸子,却没有哪一次如此时一般,让她放下所有的戒备,让她心安。
这一安心,剧烈奔跑之后的疲倦袭来,身体一软,往下滑倒,一只宽大的手掌恰在此时伸出,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的身形稳住。
“小子,你哪来的?知道你救的人是什么人吗?”捂着裆跳起来的瞿红兵,一脚踢开抱着胳膊痛呼的小弟,仰头冲着雷军叫嚷,“她是女特务,你再不滚开,就与她同罪……”
雷军眸子一沉,一股无形的气势从他身上冲出,叫嚷的瞿红兵身体一抖,声音弱了下来,恰这,院门口响起一声呵斥:“瞿红兵,你瞎闹什么!”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赶了过来,一脸严肃地指着雷军道:“雷军是xx军中的营长,你觉得部队能让一个特务当营长?”
瞿红兵又倒退一步,才从雷军慑人的气势下缓过气,他冲着来人冷哼一声:“刘镇长,就算他是军中营长,也不能包庇女特务,阻挠我们的革命工作!”
来人正是资江镇的镇长刘长源,听了瞿红兵的指控,他转头望向雷军身侧那个漂亮得让人眼前一亮的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眼神纯净剔透,没有一点女特务的特性。
刘镇长心中虽有定论,但面对状若疯狂的瞿红兵,他犹豫了。
齐悦一看到刘镇长犹豫的神情,就知道不能将希望寄托对方的主持公道上,她上前一步高声道:“我是茅坪村的齐悦,本在政府大门外等我爷爷,却被他们冤枉窥探政府大院,说我是特务,但我不是。镇长若不信,可以去礼堂唤我爷爷出来对质,我爷爷是茅坪村的大队长齐永福。”
齐悦一段话将来龙去脉讲清楚,又说出了齐永福的身份,刘镇长面露恍然:“原来你是齐队长的孙女。”
他不再犹豫,转头严肃地对瞿红兵道,“齐队长是参加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老红军,因为伤了腿才退役回家,并且主动放弃了政府给予他的伤残补助。我相信,以齐队长这样有着高尚品德的人,他教养出来的孙女不可能是特务。”
若说之前瞿红兵还只是想染指齐悦,但被她踢伤了子孙根后,他撕了她的心都有了,如何肯因着刘镇长这番话就放过她?
“刘镇长!”瞿红兵低喝一声,一脸狰狞地瞪着刘镇长,伸手指向齐悦,“你说你信她不是特务,这话你可敢负责?你要是敢负责,我便发电报报到我康叔叔那里。”
听到瞿红兵提到他那位康姓叔叔,刘镇长变了脸色,张了张口,一个字也吐不出。
“不敢了吧,我就知道你刘长源是个怂货!”瞿红兵直呼刘镇长的名字,指着他得意大笑,张狂又肆意。
四周的红卫兵也起哄大笑。
刘镇长脸色青白交加,胸口剧烈起伏,但最终还是没有出声,只偏头望向齐悦,目中充满愧疚和不忍。
第49章我让你看个够!
齐悦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蔓延到心底,她终于知道之前为何政府大院里没有一人出来阻止瞿红兵的行为,只因为他有一个让镇长都惧怕得不能出声的叔叔,一个身居要职的叔叔。
事到如今,反倒没什么可怕的了,她朝刘镇长笑了笑:“刘镇长,我爷爷他年纪大了,又生着病,所以还请您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他。”
听到她这个请求,刘镇长又羞又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但四周没有地洞,却有一道质问在他身后炸响——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咳咳……”
听到齐永福的声音,刘镇长脸色发白,他回过头,对着齐永福咳得涨红的脸,结结巴巴问道:“你,会议没结束,你怎么出来了?”
“老子孙女都要被人欺负了,老子还开个屁会?”
齐永福愤怒地冲他吼了一句,跛着脚急切地赶到齐悦身边,用身体挡着她,戒备地扫向对面带着红袖章的少年们,而后又扫向一旁的高大男人,目光落在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上,齐永福心里一紧,转头问齐悦:“告诉爷,是谁欺负你?”
齐悦眼眶一红,对上他忧急的双眼,所有的委屈都哽在嗓子眼中,她摇了摇头:“没,没人欺负我……”
她的话未落,瞿红兵拨开身前的红袖章们,狞笑着走向齐悦,齐悦顾不得跟爷爷解释,眼神哀求着冲他摇头,但瞿红兵却得意大笑:“你求我啊?哈哈哈……”
不想笑得太过忘形,牵动了裆下,疼得他呲牙咧嘴,神色更是阴狠:“你求我也没用!老头,我要带走你孙女做政治审查。”
后半句他是对着齐永福说的,神色得意又嚣张。
齐永福立时将疤脸男人的嫌疑去除,瞪着眼喝问瞿红兵:“什么审查?你要带她去哪?”
随着他的喝问,干瘦的身体冲出一股经久战场才有的杀气,首当其冲的瞿红兵脸色一白,差点直接倒回红袖章们的护卫之中去,但旋即想起自己的身份,脚步生生止住,恼羞成怒地冲齐永福吼道:“她是女特务,我要带她去基地审查,你要是敢阻拦,我连你一并抓起来……”
“放你娘的屁!”
不等瞿红兵说完,齐永福一口唾沫喷到他的脸上,张口骂道:“老子孙女在大门外等老子开完会回家,你个毛没长齐的混蛋玩意就给她盖上一个特务份子的帽子。老子告诉你,你要敢碰她一根指头,老子就剁了你的爪子!”
“老齐,”刘镇长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连忙拉住齐永福,着急又隐晦地朝上空指了指,“他有个康叔叔在上头……”
刘镇长与齐永福交情不错,说这番话本是好意,但却惹恼了齐永福,他用力甩开他的手:“老子管他叔叔在上面还是下面,只要他敢欺负老子孙女,老子就剁了他!”
瞿红兵被气得哇哇大叫:“好啊,你个老刁民还敢辱骂我康叔叔,辱骂中央领导,你真是活腻歪了!来人,给我都抓起来,一个不放过!”
他喝令红袖章,自己则倒退到人后,少年们呼喝着冲上去,就被齐永福瞪眼一喝:“我看谁敢动老子!”
刚刚瞿红兵感受到的杀气,红袖章们也亲身感受了一把,惊得他们脸色发白,齐齐倒退一步。
瞿红兵被气得脸色涨红,缩在人后指着少年们大骂:“他一个糟老头你们怕他干什么?毛主席说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你们都是英雄,不用怕纸老虎,一个个都给我上,只要抓住他,我就给你们向中央请功!”
瞿红兵的许诺,彻底激起了少年们心中的热血,他们激动得双眼发红,嗷叫着冲齐永福扑去。
“你在一旁护好自己。”齐永福将齐悦往一旁一推,就迈步迎上去,抬手抓住扑到最前面的小子,手掌如钳,一扯一推,就把对方推得撞向人群,撞得对面人仰马翻。
雷军黑眸一亮,紧紧盯着齐永福的动作。
“赶紧起来,都给我上,抓住纸老虎,人人都是英雄……哎呦!”瞿红兵跳脚大喊,再次扯动裆下某物,疼得哎呦出声,刚刚被激起斗志的青少年被他这一声哎呦得两腿一软,差点没稳住身形。
瞿红兵恼羞成怒,冲他们吼道:“你们没吃饭啊,快爬起来冲啊!要注意阵型,不能让他各个击破!”
得了战略指导的红袖章们,稳住身形,快速调整阵型,从四面八方同时朝着齐永福扑去。
齐永福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经验丰富,但他毕竟是一个到了知命之年的瘸腿老人,且还生着病,十几个血气方刚的红袖章们一拥而上,他打走了一个,却又更多人缠住他的手脚,还有一个小子阴险地踢向他的瘸腿,齐悦惊得大叫:“爷爷,小心你的腿!”
她惊叫着扑过去,却有一个身影飞快地掠过她,只听得嘭嘭嘭的声音,围在爷爷身边的红袖章们一个个被拎起甩到地上,摔到鼻青脸肿,痛呼不已。
等到最后一个红袖章被甩飞,整个时长不超过一分钟,齐悦愣了一瞬才扑过去扶起单腿跪在地上的爷爷,着急得问他:“爷,你伤到哪了?”
“爷没伤着,就是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齐永福连声安抚她,目光却转向刚刚出手助他的高大青年,忍不住问她,“你认识他?”
齐悦一愣,抬头望见雷军迈着大长腿走向瞿红兵,逼得后者退到墙角,满脸惊恐地叫嚷:“我是康书记的侄子,你不能打我……啊!”
嘭!
拳头擦过瞿红兵的耳朵砸在墙上,墙体震动,瞿红兵凄厉惨叫,如鬼哭狼嚎一般,刺得雷军微微蹙眉,收回拳头,劫后余生的瞿红兵刺啦滑到在地,软成一坨。
一股怪异的味道从瞿红兵裆下发出,雷军立时转身走开。
齐悦望着迎面走来的高大男人,阳光打在他的身上,耀眼得近乎刺眼,她受不住,偏过头去,但心跳却一阵快过一阵,似乎下一瞬就要从心口跳出去。
及至刘镇长的声音响起:“你们惹了大祸了,赶紧走,找个地方躲一躲。”
如同一盆冰水浇在头顶,齐悦脸上血色唰地褪去,她搀扶起爷爷,目光忧急又愧疚地看向雷军,张了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雷军却先开了口:“等我一会,我去院里推了自行车就送你们回去。”
说完,转身走入政府大院,留下呆愣的齐悦。
刘镇长望了眼雷军的背影,再望向齐永福欲言又止,齐永福抬手止住他道:“你不用说了。这天下还是共产党的天下,不是任由一两个人胡来的地方!”
他说得斩钉截铁,说得刘镇长面红耳赤,刘镇长低低说了一声:“若有什么事,你给我带个话。”说完匆匆走入大院。
雷军推着自行车出来,正好与刘镇长擦肩而过,还在地上叫疼的红袖章们一见煞星出来,疼也不叫了,身体也不痛了,利落地爬起来缩到墙边。
雷军没有理会他们,只朝齐悦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后座。
若是往常,齐悦一定会拒绝,但今日雷军替她打了红袖章,更是吓得背景深厚的瞿红兵尿了裤子,若是再推拒就矫情了。
利落地搀着爷爷上了后座,她自己则与推着自行车的雷军并行而走。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前方街头,红袖章们才敢跑过去,屏住呼吸搀起软成一坨又一身骚臭的瞿红兵,其中一人隐晦地看了他的裆下一眼:“主任,咱要不要去卫生所看看?”
这一眼可是踩中了雷,瞿红兵跳起来猛踢向说话之人的裆下:“看,我让你看,我让你去卫生所看个够!”
“啊!”
第50章有要求尽管提
齐悦查看过爷爷的腿,发现只是有点淤青并不严重,加之他咳嗽减轻些许,又不愿去卫生所,她便没有强求。
毕竟,还有瞿红兵的事悬在头上,若是被他带人寻到卫生所,就不是那么好走脱了。
一路上,齐悦只低着头往前走,分外沉默。
看着早上还叽叽咋咋说个不停,如今变成鸵鸟一般的孙女,坐在后车座上的齐永福很是心疼,开口安慰她道:“你别担心,有爷爷在,那小子不敢找上门,你这些日子只要待在家中不出门就行。”
齐悦眉头依然缩紧:“若是他寻上门来了?我去外婆家住上半年吧。”半年之后,政策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红袖章也因此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但现在,这个威胁还是她头上悬着的一把刀,所以她提出去外婆家避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