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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节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李白写完,又自诵一遍,自我感觉甚好。此时倦意又袭了上来,他于是又和衣沉沉睡去。
  此诗重笔书写了自己怀才不遇的愤懑,最后一句“明朝散发弄扁舟”许是他从贺知章辞官的事儿上得到启发,遂萌生了辞官漫游的念头。
  贺知章离京之时,李隆基派太子李亨率百官亲往贺宅中送行。
  李亨随身携带了一乘舆,并转达了李隆基的口谕:“父皇说了,贺公年高,不易骑马,可乘舆而行。”
  贺知章眼观乘舆,知道此舆系皇帝所用,他急忙跪倒谢恩。
  李亨将贺知章搀起,微笑道:“沿途驿舍之中,已备好抬舆之人,贺公可从容到达家乡。哦,对了,这儿还有一道吏部的授书。贺公长子贺曾被授为会稽郡司马,父皇说了,贺曾不用管郡中之事,唯以侍奉贺公为要。”
  贺知章此时感激万分,老泪夺眶而出,又跪伏谢恩。
  李亨及百官一直将贺家送出春化门外,方挥手而别。
  待贺知章行到灞桥西首,就见那里站满了送行之人。李白握其手道:“贺公,会稽山神秀,实为养老佳所。某一日,李白说不定就会飘然而至,我们届时再痛饮数番。”
  贺知章忙乱地与众人道别,并未将李白的话放在心上。贺知章回到家乡不久,即阖目逝去,则此次送别实为永诀。
  贺知章于则天皇后证圣元年(公元695年)中进士,初授为国子四门博士,由此一路走来,先后经过五位皇帝,其职位相对稳定且渐有提升,为官时间竟然达五十年之久。他因为高寿熬死了多少政坛人物,又因豁达好客,使开元一代的著名文学之士不约而同地聚在其身边,由此就有了许多佳话。
  说也奇怪,自从贺知章离开之后,京中文学之士再无聚集之地,渐渐无声无息;且自天宝年间开始,再无年轻文学才俊出现,此后诗文名著者,皆为开元年间成长之人。
  却说贺知章离开京城数月后,李白在京城虽饮酒、赋诗依旧,心中的郁闷愈益加深。某一日酒后以《行路难》写成一诗,诗曰: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天。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首诗辗转流传,李隆基某一日也看到此诗。他读罢笑对高力士说道:“高将军,看来李白似乎不满眼前处境啊。你观此诗,可见其心绪难平。”
  高力士将诗读了一遍,说道:“李白对眼前美酒、珍馐毫无兴趣,看来其志在山水之间。”
  李隆基摇摇头道:“非也。其最末写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此方为其最终志向。唉,李白自称为豁达之人,却一面有仕宦之心,另一面有飘世之意,他把自己置于矛盾之境。”
  “或者陛下为李白再换一职位?”
  “李白能干什么呢?他若如张说那样既有文才,又有济时之用,可堪大任;若能沉下心来专事学问,也算适宜。我看呀,他一样都不能。”
  高力士颇有同感:“陛下识人甚准,让李白为翰林供奉,倒是人尽其用。”
  李隆基哈哈一笑道:“人之禀性发乎天成,则其一生命运随其禀性而动。高将军,你相信吗?李白早对这翰林供奉不耐烦了,终有一日,他眼见无升迁之机,定会辞职而去。”
  “陛下届时能放逐吗?”
  “李白的性子,唯在山水之间能舒缓其心智,且会有佳句产生。既然这样,为何要将他羁绊在京城之中呢?”
  数旬之后,李白果然上表辞职。李隆基没有拦阻,且赠百金以恤之。
  某一日,李白只身出京飘然东去。
  按:李白月夜之诗,实名为《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系天宝十二载时,李白在宣州所作。本书为合李白此时愁思,因提前于此。
  第十二回 吉温衔命赴北境 适之携将宴曲江
  为了核查张守珪瞒报之事,高力士遵旨派太监牛仙童随兵部之人前往核查。天宝元年改州为郡后,幽州改称为范正阳郡,原幽州节度使也改称为范阳节度使。牛仙童一来一回月余时间,回京后奏称张守珪并无瞒报之事,如此一来,安禄山的密报则成为诬告。
  李隆基得讯后有些疑惑,问高力士道:“不对呀,若安禄山为诬告,那张守珪为其上官,他没有真凭实据,敢如此犯险吗?这个牛仙童到底是如何核查的?”
  “臣也有疑惑,就盘查了一番。看来他们仅行到范正阳郡地面,仅向张守珪核实一遍,并未实地核查,也未与安禄山照面。”
  “哼,若张守珪果然瞒报,朝廷派员前去核查,他敢于自认吗?这个牛仙童说不定得了张守珪的许多好处,由此骤返复命。”
  “臣今后多观牛仙童动静,他若得了张守珪的好处,断不会藏掖太久。”
  “何必如此麻烦?再派人去一趟定能知道真情。唉,看样子宫内人也靠不住呀,我此前很少派宫中人出使,不料这一趟就折戟而返。”
  高力士为太监之首,皇帝如此说话,他羞愧难当,不敢多话。
  后一日,李林甫入宫奏事,李隆基忽然想起了这档子事,就向李林甫说了自己的疑惑。
  李林甫顿首道:“陛下圣虑翔实,臣以为然。此事透出蹊跷,不可轻易放下。”
  李隆基道:“张守珪与兵部之人交往甚多,不宜再派兵部之人前去核查,这些太监也靠不住。李卿,就由你荐人前去核查一番吧。”
  李林甫的心思此前多放在西北二人身上,即河西节度使皇甫惟明及陇右节度使王忠嗣,对张守珪与安禄山并不上心。不过皇帝如此郑重,李林甫不敢怠慢,其思索片刻,答道:“臣遵旨。陛下,京兆法曹吉温办事干练,若得陛下允可,臣想让他去走一遭。”
  “吉温?就是吉顼之侄吧。此人为一不良汉,能堪重用吗?”李隆基此前听说过吉温之名,数人言说此人心术不正,李隆基方有此说。
  “陛下,此人任京兆府法曹以来,目光锐利,办事干练,屡立大功。上次韦坚的案子,即由他来审理,事情办得还算妥当。”
  “嗯,朕当时不许韦坚贪赃之事流出,时至今日果然无声无息,看来此人口风甚严,果然妥当。”
  “臣相信派吉温出使,定能将案子弄得水落石出。”
  “好吧,你觉得合适,就如此办吧。此人为一不良汉,许是有这方面的特长。只要将事儿办好了,朕定有赏赐。”
  吉温得此任命,又隐约知道此为皇帝钦派,心中就得意万分。其临行之前,例入李林甫宅中,要得李林甫面授机宜。
  吉温施礼毕,然后问道:“恩相,小人此去,果然要查个水落石出吗?”
  李林甫答道:“你此次出使,务必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我荐你出任,既让你显出手段,又想事成后对你大有好处。”
  吉温顿时感激涕零:“恩相待小人,实为重生父母。小人此行定谨慎周密,以不负恩相期望。”
  “罢了。我问你,你欲如何访查此事?”
  “小人想好了。小人出京后直奔营郡,小人那里还有数个熟识之人,就携带他们访查数日。若果证安禄山之言,小人再请见安禄山。至于张守珪那里,小人就不去了,免得打草惊蛇。”
  李林甫颔首道:“好呀,此法还算周密。你若拿到真凭实据,即可速回。”
  “小人明白。若恩相再无他话交待,小人明日一早就动身了。”
  “嗯,你速去速回。京中的事儿,你已让罗希奭接手了吗?”
  “小人按恩相嘱咐,已悄悄嘱咐了罗希奭一番。尤其那些要紧人儿的门首,昼夜有人看顾。”
  “哦,再过数日,那皇甫惟明就要回京献俘了。你再去告诉罗希奭,若皇甫惟明回京后,不仅要派人盯其门首,还要在其身后布置眼线,以便时刻盯住他。”
  “小人明白。小人这就去告诉罗希奭。”
  李林甫觉得满意,又鼓励道:“你此去差使办得好,我定在圣上面前举荐你。这个罗希奭也不错,你若升迁,就让他晋至你这个位置吧。”
  李林甫近来觉得京兆府法曹职位虽微,然用着却十分顺手,又不显山不露水,务必由心腹之人担任。罗希奭精于刑讯之道,他若任此职,说不定比吉温的作用还要大。
  吉温快马加鞭向东北境疾驰,其身后仅随带二人,他们晓行夜宿,在路上非止一日,这一日就到了营郡。
  吉温在这里有两名相熟之人,皆在平卢军中任职。吉温见了他们,并未表露自己的身份,一番酒酣宴热、你来我往之后,他们说话就渐至随意起来,吉温淡淡问道:“二位兄长,近来可有战事吗?”
  一人叹道:“怎么没有?本来好好的,相安无事,得范阳节度使张大人之惠,我们这几年又开始忙碌起来。”
  吉温道:“哦,吉温愿闻其详。”
  那人说道:“我们的安大使,想你应该知闻。自从安大使到此地主持后,对契丹人、奚人采取或打或拉的策略,数年间使其势力大挫。那契丹人、奚人眼见不是势头,就向朝廷递交了降表归降。”
  吉温道:“我听说过这件事儿。好像朝廷为此置松漠都督府,并封那契丹、奚人首领为郡王,分任正副都督。”
  “对呀,他们归属大唐,如此边境无事,我们也就乐得清静。谁知张大人难忍寂寞,对松漠都督府苛刻无比。契丹与奚人终于不能忍耐,于是复叛大唐。”
  吉温:“张大人向来睿智骁勇,他如何办出这种事儿呢?”
  另一人嘿嘿笑道:“想是你未在军中待过,不知边将最为渴慕边功。张大人将契丹、奚人逼反,正是他建功立业的时候。”
  吉温暗自想道,张守珪年少之时英武无比,由此闯出了莫大的名声,不料年龄渐长,其名利之心愈加炽烈。边境本来无事,他却要凭空生出事来。吉温想到这里,哈哈一笑道:“他们复叛大唐,岂不自寻死路?其实不用张大人动手,安大人镇守于此,则仅凭安大人之力,定能将他们剿灭。”
  那人摇摇头道:“事儿若如此简单,也就好办了。军中传说,安大人前些年迭立大功,竟然引起了张大人的猜忌。张大人这一次不用安大人,却派来一位名为乌知义的将领前来主持剿灭事宜。”
  “结果怎样?”
  “那乌知义贪功冒进,结果大败亏输。张大人眼见难以收拾,只好令安大人接手。安大人收拾残兵败将勉力应付,到了近日方换来相持局面。”
  “哈哈,看来兄长二人在安大人手下甚是得意,言语之中满是对安大人的推崇之情嘛。”
  “错了,安大人并不识我等二人。然安大人这些年的功业,那是有相当好的口碑的。”
  是夕,他们尽欢而散,吉温待他们走后,就坐在榻上细细盘算了一番。看来张守珪兵败瞒报为实情,明日须出外再查访一番,若再证此言,就可请见安禄山了。
  吉温第二日醒来洗漱之时,就听外面有人叩门。他拉开门向外观看,就见那里站立着一位笑吟吟的文士装扮之人。
  那名文士躬身揖道:“小可姓严名庄,特来拜见吉大人,如此相扰了。得罪,得罪。”
  吉温有些不明白,问道:“请恕鄙人眼拙,这位严兄,我们此前并不相识吧?”
  “既有初识,即为有缘。吉大人莫非不许小可入室吗?”
  吉温满腹狐疑,然他毕竟是见过大阵势之人,闻言即侧身说道:“对,对,严兄说得对,鄙人确实有些怠慢了。请,请。”
  严庄施施然而入,其目光在室内扫射了一圈,叹道:“此室如此简陋,岂为吉大人所居之所?吉大人,小可奉鄙主之令,特来相请大人移居。”
  吉温冷眼旁观,心中早已认定此人定有来头。现在见此人开门见山并无隐瞒的意思,遂笑道:“严兄许是认错人了吧?鄙人为京城客商,来此地不过想贩些皮毛,又如何识得尊主了?”
  “吉大人久在京中,应当知道小可主人的名字。”
  “鄙人确实不知。”
  “嗯,平卢节度使安大人即为小可之主。吉法曹,安大人早就想与吉大人结识,今日有缘,请吉大人勿却。”
  吉温见严庄说出了安禄山的名字,又揭示了自己的身份,心中不由得一惊。
  吉温三人因赶路程,需换乘驿所之马,他们到了营郡地面即消失在城中。他们操京城言语又不用官家接待,由此引起了驿长的注意,事情很快逐级向上禀报,安禄山未出一个时辰,就得知了此讯息。
  安禄山唤来其门客高尚、严庄,向他们通报了这件蹊跷事儿,并说道:“他们一路上征用驿马,定非常人,且京城来人甚少,他们来此到底有何公干呢?”
  高尚及严庄系当地落第举子,因他们颇有文名,安禄山将之召入府中为门客。安禄山日常对二人礼数颇周,未将他们视为寻常的门客,实指望二人对自己有参赞之功。
  严庄自告奋勇道:“他们入城人地两生,定寻旅舍居住,寻到他们的踪迹不难。安大人,此事就由严某去访查吧。”
  严庄很快访到了吉温的踪迹,又见吉温自军中召来二人聚饮。待二人返回营中,严庄即将二人唤来问话,由此得知了吉温的名字。严庄闻此名大惊,不顾深夜即叩门向安禄山禀报。
  安禄山不知吉温来历,严庄却觉得非同小可,说道:“安大人,小可知道吉温早为当今李右相门客,现任京兆府法曹。此人官职虽微,却为李右相的第一亲信之人。”
  “哦,他来此何意?”
  “吉温向那二人言道,他来此地想贩些皮毛,他好好的法曹不做,如何凭空成了商贾之人?定为其虚托之言。小可想呀,他们聚饮谈话之时,吉温多问这里的军事,若小可猜测得不错,他此来定是奉李右相之命前来办事。”
  安禄山此时发胖许多,其身材本来高大,现在坐在榻上犹如一团肉塔堆在一起。他凝思片刻,说道:“严先生,只怕吉温非是李右相所派,万一奉钦命来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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