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
  乔姨娘将药碗从食盒中取出,转头去看江伯臣。
  待江伯臣点了点头,她双手捧着药碗,送到梅雪娘面前:“夫人,妾服侍您喝药。”
  梅雪娘目光如冰,冷冷地盯着她:“乔氏,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
  “妾也是没有办法。”乔姨娘眼圈红了,她低下头去,肩膀耸动,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已经泪流满面了:“夫人,这药是妾亲手熬的,我让马医婆在里头加了止疼药,您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姐姐,您怪我,恨我,也是应该的。”乔姨娘跪下来,难过地劝:“长痛不如短痛,您还是……喝了吧。”
  梅雪娘深吸了一口气,颓然道:“也罢,你也是逼不得已,听从老爷的吩咐罢了。多谢你为我考虑,还加了止疼的药。”
  她无奈地接过药碗,手腕上双股绞丝玉镯打在碗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姐姐不怪妾,我……我就心满意足了。”乔姨娘掩面,低声哭了起来。
  乔姨娘如此伤心,不知道还以为要落胎的人是她。
  梅雪娘眼底闪过一抹冷笑,好一个情深义重、虚伪至极的乔姨娘,怪不得江令媛小小年纪就藏得那么深,原来竟是家学渊源。
  梅雪娘将药碗端到唇边,作势要喝,却又突然皱眉:“不对,这药味道不对。”
  乔姨娘擦泪的手一顿,又慢慢抬起头来:“姐姐,事到如今,你……唉……”
  “雪娘。”江伯臣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刻,又岂容梅雪娘退缩:“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快些把药喝了吧。以后,我们还是夫妻,你还是会宁侯府长房大夫人。”
  “这药不对,昨天药不是这个味。”梅雪娘放下药碗,平静的面容下隐隐有怒意在流淌:“这药,我不会喝的。”
  乔姨娘捏着帕子的手倏然攥得紧紧的,脸上却依然是泪眼迷蒙的表情:“老爷,既然姐姐不愿意……”
  江伯臣摆了摆手,不容拒绝道:“杜妈妈,去把赵老太医叫过来。”
  本来,他是不想让赵老太医知道这种腌臜事的,毕竟赵老太医是他的长辈,这种事闹到长辈面前,总是不体面的。
  若不是怕梅雪娘落胎出意外,若不是为了以防万一,他如何会叫赵老太医来?
  人来都来了,还是请过来吧。
  “既然你不放心,那我就让你放心。”他望向梅雪娘,等会赵老太医来了,看你还有何推托之词。
  乔姨娘心头一跳,暗中庆幸,梅雪娘果然有所防备,幸好她技高一筹,没加料。
  她擦了擦眼泪,站起来等候赵老太医。
  第6章
  赵老太医父辈、祖辈都是大夫,他医术高超,脾气也大,精妙的医术与糟糕的脾气俱誉满京城,杏林界赫赫有名的“仁心炮嘴”便是他了。
  他与江令宛的祖父会宁侯是发小,两人称兄道弟,感情很好。
  “赵伯父。”江伯臣在赵老太医面前不敢拿大,乖乖行了晚辈礼,然后把药端给赵老太医。
  “劳烦您老看看这药怎么样。”
  赵老太医接过药,脸色“腾”地一下就变了,他抬起头,犀利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滑过。
  江伯臣面带诧异、梅雪娘平静沉稳又隐隐有些傲然的气势、而乔姨娘眼圈发红,面色有些凄苦。
  赵老太医瞬间就明白了,他一声冷哼,将药碗重重放在紫檀木大方桌上,药汤洒了大半。
  江伯臣心头一个咯噔:“伯父,这药……”
  “这药是你弄的吧?”赵老太医撇着嘴,目光鄙夷地睥睨着梅雪娘:“你不喜这小妾,让她落胎就罢了,竟然还在药中加料,加大了红花与麝香的剂量,这一碗药下去,便是大出血,一尸两命。你这妇人,心也太歹毒了些。”
  “这药有问题?”江伯臣惊得失声质问:“赵伯父,您会不会弄错了?”
  赵老太医闻言,像看白痴一样看江伯臣:“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我记着你幼时挺聪明的呀!”
  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蠢,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来。
  江伯臣面皮紫涨,自知失言:“伯臣胡言乱语,说错了话,请伯父恕罪。”
  赵老太医撇了梅雪娘一眼:“那你打算怎么处置这妇人?”
  “这……”江伯臣陪着笑,含糊道:“伯父放心,这些许小事,侄儿一定会好好查,会处理好的。”
  赵老太医越听脸色越黑,暴跳如雷:“些许小事,落胎是常有的事,可害人性命乃是犯王法的,这也叫些许小事吗?亏你还是个进士。堂堂读书人,天子门生,竟然能讲出这样无法无天的话来。”
  “你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是枕头风把你脑子吹跑了,你老婆年轻面嫩,你贪她颜色好,便由着她残害你的子嗣,你还是个人吗?”
  “她连杀人的事都干出来了,你还护着她。你不仅好色,而且心狠,圣人的教诲你是半点也记不住,瞎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你爹不在家,你就胆大包天,为所欲为了。好,我这去应天府叫了人来,既然你不处置,我就替你处置!”
  江伯臣满头大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鞠躬作揖说尽好话,哀求赵老太医。
  可惜赵老太医不听,逼着他当面处置梅雪娘。
  一个死乞白赖地求,一个火冒三丈地骂,两人谁也不愿意退步。
  梅雪娘看着江伯臣窘迫的样子,好半天才忍住嘲讽了神色,她站起来扬声说:“赵老太医,老爷没办法处置妾身,因为这药,是给妾身喝的。”
  僵持不下的两人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陡然静止。
  “你疯了?给自己喝这样的药?”赵老太医震惊:“你跟自己什么仇什么怨?”
  梅雪娘无奈地笑笑:“我跟自己能有什么仇什么怨,这药,是我们乔姨娘亲手给我熬的。”
  梅雪娘努努嘴,点了点乔姨娘的方向。
  赵老太医瞪大眼,将乔姨娘打量一通,不敢置信:“不对吧,就这么个半老徐娘,不年轻,也不貌美,咋个就能哄得他给你下药了?”
  江伯臣尴尬心虚地笑:“这都是误会,误会……”
  “不,不是误会!”赵老太医一本正经道:“你不仅蠢,而且眼还瞎,放着这么漂亮的老婆不疼,倒去纵容这么个歪瓜裂枣的小老婆,不是眼瞎是什么?”
  江伯臣:……
  乔姨娘在心里怒吼:老娘是不年轻了,但好歹也是个风韵犹存的美妇,哪里歪瓜、哪里裂枣了?
  “也不怪你。”赵老太医语重心长道:“你只是个同进士,到底比不是正儿八经两榜进士出身。怪不得人家都说:同进士、如夫人,我原来还不信,今天见到你,倒是不得不信了。”
  江伯臣面红脖子粗,几乎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同进士不是进士,说好听点那就准进士,其实是自我安慰罢了。就像受宠的小妾,自我安慰是如夫人。可如夫人到底不是夫人,同进士也不是进士。
  科举失利,没考中进士,是江伯臣人生污点之一。
  仁心炮嘴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哪里痛就朝哪里插刀子。
  “好了,你说说,该怎么处置这个如夫人吧。”
  江伯臣觉得自己的脸被打得啪啪响,偏偏还不能反驳什么:“伯父……”
  “老爷。”乔姨娘噗通一声跪下了,未语泪先流:“妾是冤枉的。妾对天发誓,绝没有在夫人的药里放东西,这一定是弄错了。”
  她的意思是说赵老太医诊错了,冤枉了她。
  赵老太医也不生气,只是点头:“怪不得你能把他迷得三荤五素的,原来是能言善辩,会哭会演。你该去做戏子伶人,说不定能出个大家,你姓乔是吧,那就是乔大家,你当个妾氏,屈才,老屈才了。”
  乔姨娘气了个仰倒,赵老太医这话让她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她心里拿个小人,上面写着赵老太医的名字,自己手里拿个针,扎了千万遍。
  江伯臣对乔姨娘报以感激与同情,感激她将赵老太医的火力吸引走了,同情她要遭受这样的炮火。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我对姐姐敬重有加,与她情深义重,怎么会害她呢。赵老大夫,您再看看吧,说不定是弄错了。”
  对此,赵老大夫表示拒绝:“不,本太医对自己的医术很有自信,这区区一碗药又怎么能弄错。你的花言巧语在本太医这里没用。”
  乔姨娘咬碎银牙,只得去求江伯臣:“老爷,您也不相信我吗?”
  江伯臣没说话,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当着赵老太医的面,他只能夹紧尾巴做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乔姨娘绝望了。
  梅雪娘好毒啊,竟然买通了赵老太医,这样诬陷、冤枉她。
  她恨恨地朝梅雪娘望去,眼光扫到桌上的药碗,突然又有了希望:“老爷,我准备了两碗药,还剩下一碗,老爷,您重新找个大夫来验一验,一定能证明我的清白。”
  “你竟然还准备了两碗药!”赵老太医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毒,果然毒!”
  毒你.妈毒,老不死的,你不说话会死啊?
  乔姨娘快要气炸了。
  第7章
  “老爷,您再去找个大夫来验验吧,妾真的是冤枉的。”
  江伯臣毫不留情地呵斥了乔姨娘:“胡说八道!赵伯父医术高明,用药如神,在整个北直隶都是首屈一指的神医,他断定过的药怎么会有错。”
  乔姨娘欲哭无泪,我真的是冤枉的呀,我比窦娥还冤啊。
  江伯臣没工夫搭理乔姨娘,他忙着对赵老太医表忠心呐:“赵伯父,您放心,侄儿从未怀疑过您的医术,也绝不会再找人来验的。”
  赵老太医嗤之以鼻:“嘴上说得好听,其实是想拍马屁,把我哄高兴了,让我快点滚蛋,你就能快点去找人来验药,以证明我是错的,你的小老婆是对的。”
  江伯臣嘴角一僵,虽然心虚但一脸的坚定:“没有,侄儿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这一个时辰之内,你好好调查审问,找人验药也罢,干什么都好,我不会干涉。过了时间,你就得告诉我处置结果。”赵老太医道:“我就在你家后园子里去逛逛,这事不弄好,咱们谁都不能走!”
  完了,江伯臣傻眼,他终于明白啥叫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赵老太医一走,乔姨娘就再次哭了起来:“老爷,请您相信我,映柔真的是冤枉的。”
  她也不自称妾了,而是叫自己映柔,又哭得梨花带雨,眼角发红,实在是很可怜了。
  “那一年,姐姐病重,是映柔不眠不休地照顾她。若是映柔真有害姐姐之心,当时就可以下药,又何必等到现在?”
  梅雪娘冷笑,那是因为那一年江伯臣在工部任职,出了亏空,家里的钱都填进去了还不够。是她没日没夜地雕玉卖,又借了印子钱,才勉强把亏空补上。
  那时候,亏空没填完,还欠了一大笔印子钱,若是她死了,江伯臣就会锒铛入狱。乔姨娘不过是个妾,任她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干瞪眼。
  然而江伯臣却看不懂啊,他想着乔姨娘的确是个好的,为了照顾梅雪娘,还落下病根了。他本能地选择相信乔姨娘。
  “那这药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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