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林文渊有些心虚,“一大早捻什么酸吃什么醋?”
  江瑶也没放在心上,林文渊一走出她的视线范围,脸上的笑容便荡漾开了,去外厅见得阿璃,只瞧她正襟危坐,美目流转,顾盼生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整个人都要酥化了。邪念不受控制地蹭蹭往上冒,好像这是他心心念念的小情人,来跟他偷偷相会似的。
  阿璃起身行礼,林文渊疾步上前扶她,阿璃身子一僵,向后退了两步,林文渊才从方才的邪念中回到现实,往上位一坐,端出一副和蔼可亲的官威道:“璃娘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
  阿璃将那头赵家沟的事情说了,自然是以温婉的询问语气。赵家沟的人不过几十号,林文渊还真不是很放在心上,“封山那也是为了尽快建好别院,再说京中的贵人,总不能给他巴掌大的地儿吧?”
  “可是我听说县衙的衙役把人给打了?”
  林文渊脸色变了变,“那都是刁民血口喷人,想要我给他们发银两补偿。可这县衙又不是我家的,所有赋税都是要上缴国库,哪里是我说能给就能给的。何况,那山溪山又不是他们的地儿!”
  自己的下人怎么会说假话,打得鼻青脸肿事小,还有被打断腿的。干体力活的不必舞文弄默的,断手断脚便成了废人,哪里还能养家糊口?
  林文渊精明的眼珠子转了转,见阿璃一脸担忧,心口越发痒了。这送上门的美人,没道理往外推,他走下来,拉近了与阿璃的距离,能清楚嗅到她身上的女儿香。
  “璃娘能被这些刁民蒙骗,这也说明璃娘你心怀善念。”说罢,手就要往阿璃肩上放,阿璃躬身退了两步,“赵家沟就在四明山附近,我也是担心遭了池鱼之殃,既然没有这回事,那民妇便告辞了。”
  林文渊眼巴巴看着人从他眼前逃走,莫非是欲拒还迎?他这桃花运走得真是猝不及防,一想到江陵城顶头的两位美人都被他纳入府中,那滋味简直比做皇帝还美妙。
  第33章
  阿璃原本是想跟这个县令讲讲道理的,可他的举动着实恶心到她了。回去思忖一翻,那山不是山民的,官府说要封就能封,全凭林文渊一句话,若说他能够通情达理,看在江家面上或许有通融余地。回想林文渊的态度,阿璃也觉得自己莽撞了。若再去求他,只怕是名节不保。
  林文渊几日没再等到漂亮的小妻妹上门,有些坐不住,一打听才知道,阿璃竟然拿出自己的私房钱,叫人送了米面去赵家沟,又请了大夫为他们治伤。
  他才说了那些是刁民,阿璃就这般将东西送上门,这就像在打他的脸。
  “你那个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林文渊头一回将怨气撒在江瑶身上,江瑶莫名奇妙,一听他的抱怨也沉思了一会儿,道:“之前不是给她招亲么?她见过一个姓赵的屠夫,大概就是赵家沟的人。”
  至于阿璃为何这般善待他们,江瑶也百思不得其解。
  “该不会是她真看上那个屠夫了吧?”林文渊惊道,这得眼瘸成什么样啊,这样的美人儿才会喜欢上一个山野屠夫。
  江瑶噗呲笑出了声,“郎君你糊涂了。”
  “难道不是?”
  江瑶屏退左右,对他说道:“前些日子,阿璃不是困在山中么,有一个商人救了她,听说两人孤男寡女在一个山洞里待了三个日夜,阿爹都准备着要将她嫁给那商人呢,结果那人又离开了。不过听得那头说,过了年,只怕他就会上门提亲。”
  林文渊跟吃了一坨翔一般难受,这么说,这个妻妹的的确确没有来依仗他的意思。这让他觉得自己纯真的感情受到了嘲弄,怒火袭上心头。
  江瑶见他脸色愈发难看,也冷了脸,“你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可别怪我没提醒你,阿璃就算是合离过的人,心气儿也高得很,没有这当家主母的位置捧给她,休想亲近得了!”
  说罢拂袖而去,林文渊忙不迭去拉人,“夫人说哪里去了,我有夫人,此生足矣,断不会再有他心!”
  江瑶不理,林文渊自然是好言好语哄着,好吃好喝侍候着,直到送了一对翡翠簪,江瑶才缓和下脸色。林文渊长出一口气,但并没有真的就放下阿璃。
  这年还没过完,林文渊就托江瑶捎了个消息给阿璃。说的是新增土地的赋税问题。公文上写得清楚,如今补偿给阿璃的那些贫瘠山地,依然按亩征税。
  如今朝廷实行的是两税制,这种荒山曾经也不是没人开垦过,只不过播种粟麦连税都交不出来。若不是后来茶叶从药用转为日常饮品,阿璃的母亲抓住这个机会种植茶树,换取银钱不仅交了租子还养活了一帮下人。
  数十年荒芜下来,四明山的土地比当年放弃垦种的时候更贫瘠,也曾有人试图买下来种植茶树,几年都没能有收成,如今茶树都枯死成干柴了。
  “这分明是刁难!”江勉气急,“我记得律令明明也有说,这种贫瘠之地开坑,前三年免赋税,后面再看前三年收成定赋税。如今怎么到阿姐名下就要与富庶之地同样的赋税?”
  江瑶端出一副高冷姿态,道:“你这是在质问我么?我不过是个好心的传信人而已。”私下里去见她夫君,这事儿她还没跟她好好算账呢。
  “何况,阿璃的茶庄子上茶树那般好,四明山其他地方自然也有办法开辟出茶园来。当然,若是不行,也可以让官府收回地,只是今年的赋税还是得交上去。”
  江勉拍案而起,却被阿璃拉住,“可是因为赵家沟的事?”
  江瑶起身,“你知道就好!赵家沟的人跟衙门起了冲突,你这样公然接济他们,不是在打自己姐夫的脸么?叫我以后怎么在林家做人?你不为我着想,也该为阿勉想想,我在明府面上失了宠,江家也落不到好处!”
  阿璃却一点不受她的亲情绑架,只道:“可阿姐也要为我着想,赵家沟就在那片山洼旁边,而我又是林明府侍妾的堂妹,他们被林明府封山逼得没法度日,难保不将这份私仇记到触手可及的我身上。我送东西过去,一则的确有想息事宁人的意思,二则,难道不是为林明府也为阿姐你积福么?至少,过年这几日,他们并没有上县衙闹事不是么?”
  阿璃这境界端得太高,而且从表面看来事实的确如此。本来是有兴师问罪的江瑶被这样反将一局,脸上便端得有些艰难,“原来是我们误会妹妹了。”
  阿璃捏起那份赋税公文,故意叹息道:“我一翻苦心,没想到竟然就得到这种报酬。”
  江瑶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很是好看。江勉看着十分解气,送走了江瑶,回头担忧道:“阿姐,这赋税……”
  阿璃看着赋税额,林文渊若存心要为难她,让她屈服,这是他能名正言顺拿出来的手段,哪里都说不得理去,就算今日能逃过,以后未必能逃。
  以这赋税额怕是要清空她茶庄一半多的收入,剩下的只怕能勉强维持日常开销。所以,当务之急还是该先将荒地开垦出来再说。她之所以要这片地,有让母亲安宁不让其他人随便踏足四明山的意思,其实还有一个想法想要尝试一下……
  “过两日把四明山的荒地先烧掉,山下那十几亩良田也该早些打理出来,人手就雇赵家沟的男丁,想必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养家糊口的伙计。”
  “山下的地是还不错,可山上,阿姐打算种什么呢?之前的人无论是种粟麦还是茶树都入不敷出。”
  “所以,我想先在四明山顶挖一个湖蓄水,挖出来的泥土砂石应该也能平整出几亩土地来。”
  “可是这样可用的耕地不是更少了么?”
  “没有蓄水,只怕整座四明山,除了我们的茶庄,都只能绝收。到了夏天和秋天就要交税,希望我们来得及。”
  江勉觉得阿姐大概是真不懂农事,就算现在马上就开垦出来,就算正常的土地,能有收成,可这样大的工程恐怕连请人的工钱都不够。
  但江勉更清楚,如果不挖湖改造那边的蓄水能力,这些地等于真的废了。江勉算了算自己手头的私房钱,大概能帮阿姐撑两年,姑且先试试,如果实在不行再卖掉或者让官府回收。
  如今在正月里头,江勉也不用管茶铺的生意,为了抢农时,翌日一早他便带着阿璃规划好的图纸往四明山去了一趟。
  挖山湖,开荒地,都要人手,正好附近的山民。这些人正因为林文渊强征暴敛失了生计,无事可做,江勉便想着将他们都雇来开荒,好多省些时日,便忽略了阿璃叮嘱他的不要去招惹山溪上那边的山民。这一去,便出事了。
  但也不知道是谁大肆宣扬蛊惑山民,说四明山是林明府小姨子的庄子,圈占了很多地,跟山溪山着这边一个样。他们被人夺了地夺了家,如今还要被人当奴隶使唤,谁咽得下这口气。
  江勉去请山民帮忙,结果人一去不还,被扣在了山里。山民还送信上衙门,让林明府还他们的地。
  阿璃接到王石的消息便即刻去了衙门,却在偏厅吃了半天的茶,人影都没见着一个。直到天快黑,江瑶姗姗来迟,“如今我们已经分家,你们大房的事,还是该你来拿主意。如果你实在处理不了,我们二房倒是愿意出手帮忙……”
  只不过,你有求于人,就别怪人提要求了。
  阿璃明白得很,暗吸一口气,那消息怕也是林文渊故意放出去,再雇人煽风点火的,要不然,谁认识江勉,又有谁会绑架他去要挟林文渊?
  这些做官的习惯了阴谋诡计,阿璃也不敢将此事想得太简单,林文渊此番作为,只怕并非单纯地要教训她。
  出了县衙,王石问:“娘子打算如何?”
  “你去挑选十名家丁护院,另外再去雇一些人手,明早跟我一起进山。”
  王石一惊,这是准备硬抢的节奏啊。
  估算了一下那边的山民数量,王石又雇了二十人。
  林文渊听得这个消息,嘴角几乎敲上了天。只要阿璃那边跟人一打起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以绑架勒索的罪名将那些不安分的刁民抓起来,彻底解决后顾之忧。
  至于阿璃这边,到时要如何处置,就看她的态度了。
  他几乎已经看见那只小野猫乖乖依偎在他身边小心翼翼舔舐他的手指的模样了。
  第34章
  阿璃一行人气势汹汹杀到四明山,正待所有人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时候,阿璃却让人留在茶庄上,叫了下人煮茶好好招待。王石第一个懵了,“娘子,这是何故?”
  阿璃安抚道:“叫你们过来不过做做样子。你们别动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王石觉得自己的脑子突然不太够用,将所有人安顿好,自己缩角落里思考人生去了。
  阿璃并没有即刻去山溪山柳树村,而是带了小丫头星儿穿过赵家沟直达山溪山,只是在赵家沟多带了一个妇人——赵阿大的妻子柳三娘。
  三个女人就这样上路了。这柳三娘是柳树村人,阿璃顺道打听了一下柳树村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会做出如此极端的行为。这一问才晓得是有一个孕妇被打流产,小的没保住,大的前几日也过世了,人如今还未入土。
  原来是出了人命,难怪林文渊想把这些山民一网打尽。
  柳树村的村民听说那个阿璃带了三十名壮丁杀过来,纷纷操了自己的锄头、扫把前来“迎接”,还把江勉塞了嘴绑在村头大柳树上示威,他们站在寒风中大义凛然,结果迎来的是三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最强壮的算是他们柳树村嫁出去的那个柳三娘,另外两个那叫一个水嫩,尤其是被扶着的那位,那容貌——他们穷尽一生的智慧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男人们觉得握武器的手有点发软,之前的凛然气势顿时泄了一大半。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声音,“大伙儿别被她蛊惑了!她就是江家那位璃娘,是来救江勉的!”
  众人立刻怒目圆瞪,祖辈们都说,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是危险,就如山中的精怪,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面对突然高涨的煞气,星儿打了个寒颤,轻声唤了一声:“娘子?”
  阿璃抚抚她的手,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明明柔弱无骨,却让那边的村民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阿璃只好隔了一丈停足,看着他们身上的素缟,头上的白布,郑重而恭敬地拜了三拜。
  众人的手又有些软了,开始面面相觑。
  “诸位叔伯婶娘哥嫂,小女子江璃,就是你们绑在树上的江勉的亲姐姐,今日特来请罪,请问,舍弟做了什么得罪诸位的事?”
  “你们江家与林县令狼狈为奸,做了什么还要我们说吗?”先前那个村名又气势汹汹地吼过来。
  “柳二狗,你乱吠什么?”柳三娘叉腰呵斥道,“各位叔伯还没发话呢,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柳二狗微微一怂。他们都知道赵家沟的人彪悍,这柳三娘嫁到赵家沟,他们平素都不敢对她爹娘说句横话。
  村民们又是一阵骚动,阿璃的话简单又直接,他们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最后村里年纪最大的那位叔公出来说道:“小娘子,你敢只身前来,小老儿敬佩。我们也不是要有意为难你,但是,你姐夫林文渊收我土地拆我房屋,伤我亲邻,柳儿的尸体如今还放在灵堂……”
  身后有妇人哽咽起来,那叔公也说不下去,只道:“我们柳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能白死!”
  村民变得十分悲愤,根本经不起挑唆,看柳二狗又要开口,阿璃抢在他之前说道:“你们能允许我去她灵前祭拜一下吗?”
  阿璃躬身不起,那些个想要上前发泄怒火的都被理智尚存的人拉了回去,随后自动让出一条路。
  “呜呜——”江勉在那边担心不已,阿璃送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在那位叔公的带领下去了灵堂,一路行来,被拆的屋舍,被打砸的小院,还残留着当日施暴的痕迹。
  阿璃在灵前叩拜上香,柳二狗嘲讽道:“何必这样假心假意,你以为在这里叩两下头我们就会放了江勉?笑话?不把我们的土地房舍还回来,今日就用江勉的血为柳儿嫂子和她未出世的孩子报仇!”
  柳儿的亲人怨气冲天,只怕在他的怂恿下真会做出出格的事。
  阿璃抬头看过来,目光冷了几分,“你非得怂恿这些无辜的人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被林文渊名正言顺下狱吗柳二狗!”
  明明声音并不多严厉,柳二狗却莫名软了腿脚,差点摔在地上。心虚到如此失态让他气急败坏,顿时跳起来,指着阿璃大骂:“你这个杀人凶手!什么叫做不可饶恕的错误?允许你们残害百姓,就不准百姓报仇雪恨,天理何在?”
  阿璃起身,不理他,而是向其他人躬身一揖,不失一份礼数,给予充分的敬重,而不会让人感到有贫富尊卑之分。
  “此番我来只想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一些。希望诸位乡亲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柳二狗立刻跳出来大叫:“你们别信她的,她就是来妖言惑众,想蒙蔽大伙儿!”
  柳三娘气急,一巴掌拍过去,“你懂什么?林文渊是江家二房的女婿,璃娘是江家大房,年前就分了家。怎么能把林文渊的烂账记在璃娘头上?”
  “分家算什么?不一样借着林县令耀武扬威盘剥乡里?否则,整个四明山又怎么会全部归在她名下?”
  “这一点,你倒是清楚得很!”阿璃不咸不淡地扯出一个笑容,柳二狗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柳三娘道:“年前二房的人为了江家家产忙着将璃娘出嫁,这事整个江陵城都知道,我们赵家沟也一清二楚。若不是江二叔回江陵城,只怕璃娘早就被他们坑害了!他们又怎么会是一路?林文渊封了山溪山,我们赵家沟没了谋生之道,璃娘亲自送了米面为我们过冬,就因为如此,才得罪了林文渊,将整个四明山以肥沃桑田的赋税额征税,璃娘无奈之下,才会在这大过年的找人帮忙开荒。否则,你们以为这正月里头,人家一个小郎君跑这山里来做什么的?”
  “你们赵家沟果然是拿了人好处吧?”柳二狗不阴不阳地冒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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