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顾云羡微微一笑,配合地把笋尖吃掉了。
  用过膳之后,皇帝牵着她的手,在含章殿内四下乱逛,“这地方从前一直空着,朕也没来过几回。这会儿细看,倒真是敞亮又华美,难怪都说太寅宫是后宫的第四宫。”
  顾云羡笑道:“是啊,而且含章殿后面还有一片桃林,春天花开的时候一定极美。”
  “你喜欢就好。”皇帝道,“对了,今儿含章殿很热闹?”
  “是啊,人来人往,到酉时三刻大家才散。”
  “那,你也见到竹央她们了?”他用的是疑问句,口气却是肯定。
  顾云羡无奈一笑:“自然见到了。”
  他抓住她的发梢,让乌黑的发丝缠在他修长的手指上,“听说,你给竹央行礼了?”
  顾云羡没有出声。
  “还有月娘、镜娘,都受了你的礼。”
  她声音低低:“臣妾不应该么?”
  “应该。”他眼眸如水,倒映着她清丽的面容,“只是朕没想到你会这般……”这般知进退、有分寸,倒让他有些惊讶了。
  “臣妾只是做臣妾该做的事情。”她道,“陛下不用放在心上。”
  说这话的时候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仿佛在躲避什么。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清澈,有一种了然。
  她忽然扑进他怀中,脸颊贴上他的胸口:“臣妾想长久地陪在陛□边,所以,必须要接受一些从前不能接受的事情。这都是臣妾甘愿的。”
  是的,这都是她甘愿的。她想要报仇,想要除掉那些害了她和姑母的女人,就必须学会忍耐。抛弃曾经的皇后身份,给妃妾行礼不过是个开头,以后还要更多需要她面对的事情。
  不重要,通通都不重要。她在乎的只有最后的结果。只要能实现心愿,如今受再多的屈辱她都能接受。
  皇帝任由她抱着自己,过了一会儿才反搂住她。她身姿纤瘦,双臂一合就包裹在怀中,仿佛融为一体般。
  他忽然一把抱起她,朝东殿走去。宫娥为他们挑起帘子,他将顾云羡放在床上,再在她身边侧躺下来,微眯双眼,专注地看着她。
  “陛下?”顾云羡轻声唤道。自打太后突然病重,他便不曾临幸后妃,之后太后驾崩,他为母守孝,更是禁了房中事。算起来,也有四个多月了。
  皇家守孝,以月为年,所以太后的三月守孝期已满,若他今夜要临幸,也不是不可以。可看他此刻的样子,却又不大像。
  “有件事,朕早就想问你了。”他盯了她许久,终于慢吞吞开口。
  “什么?”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母后临终前,与我们谈话。你告诉她说,你很早以前就倾慕……”还没说完,便被她一把捂住了嘴。
  他费了好大劲才扯开她的手,一脸好笑,“你还能闷死朕不成?”
  她涨红了脸,“陛下不要乱说话!”
  “朕乱说什么了?朕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被你给捂住了。”他笑得诡异,像是抓住了耗子的猫,“来,跟朕坦白吧。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朕动坏心思的?”
  她大窘,“哪有什么坏心思!”
  “恩……确实不是坏心思。”他仔细想了想,仿佛深以为然,点头道,“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心思。”
  她听了这话,脸更红,仿佛能滴出血来。
  他瞧见她这模样,心中怜爱到了极点,凑上去就吻上了她的唇。
  “恩……”这个吻太缠绵,待他松开她时,她已有些喘不过气了,只能无力地伏在他胸口。
  他也有些动情,拇指在她嫣红的唇上摩挲,声音沙哑,“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她只是埋着头,不吭声。
  他轻轻一笑,不再勉强。其实他心中已大概猜到,她说之前便倾慕自己,可他在母后引见之前,对她这个人根本没有印象,应该是不曾见过。那么,她大抵是曾远远见过自己吧。
  这种小姑娘的心思,他见得多了,却第一次觉得这般可爱,让他忍不住来求证。
  “朕送你份礼物吧。”他抚摸着她柔顺的乌发,轻声道。
  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往年这个时候宫中都会举办盛大的夜宴,邀六宫嫔御的家人入宫赴宴。今年因太后驾崩,陛下没了兴致,所以最终只是简单地在百福殿举行了家宴,请了各殿各阁的娘娘、娘子们赴宴,并无外臣。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皇帝把玩着手中的玉觥,漫不经心道:“快大半年了,宫中一直冷凄凄的,难得今日热闹,朕心甚悦。”
  沈淑仪含笑道:“能令圣心开怀,是臣妾等的荣幸。”
  皇帝眯着眼睛笑,“竹央你惯会哄朕开心。”
  沈淑仪听见他亲切的口吻,唇角不自觉一弯,显得十分喜悦。
  “今日中秋佳节,是举家团圆的日子。诸位爱妃没能见着亲人,是朕的不是。朕满饮此杯,算作赔罪。”皇帝忽然举杯,朝着宫嫔们示意,然后一仰脖子,干了。
  众人没料到他忽然来这出,都有些被吓到。倒是贞婕妤最先反应过来,笑着举起杯子,“陛下说的哪里话。臣妾此刻所在的地方,便是臣妾的家,陛下和诸位姊妹,便是臣妾的亲人。对臣妾来说,这已经是一个十分圆满的中秋节。”
  皇帝闻言挑眉,一双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她,唇边笑意深深。
  “贞妹妹说得是,臣妾能与陛下和诸位姊妹共度中秋,心中十分欢喜。”顾云羡也笑着举杯,柔声道。
  皇帝转向她,微微一笑,“既是过节,总得有份节礼。朕想来想去,珠宝首饰你们也不缺,就换点别的吧。”
  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众人也不敢吭声,只得含笑看着他,静候下文。
  “虽说按祖制,本朝后宫,嫔御一贯不设封号。但之前的中宗皇帝也好,文宗皇帝也好,宫嫔中都有那么一两个例外。母后也给阿姝赐了封号。朕今日忽然想,要不就趁着这大好日子,给你们每个人都选个封号,如何?”
  席上一时沉默。许久,沈淑仪道:“既是陛下的意思,臣妾敬受。”
  身份最高的淑仪娘娘都发话了,众人也随声附和:“臣妾敬受。”
  皇帝一脸被激发了创作欲望的表情,眼睛在众美人身上扫来扫去,显得兴致高涨。
  “那么就按位分来吧。竹央,恩,你一贯聪慧,又识大体知进退,朕觉得‘毓’字很称你。”皇帝笑道,“而且正好,你的寝殿便叫毓秀殿,也算般配。如何?”
  沈竹央微微一笑,“臣妾谢陛下。”
  “先别忙着跪,回答朕,这个封号你觉得好听么?”皇帝认真地看着她。
  “好听?”沈竹央有些愣。
  “自然。朕送你的中秋节礼,一定要你满意才行。若是不好听,岂不是委屈你了!”
  沈竹央这才明白过来,笑道:“很好听,意思也极好。臣妾谢陛下赞誉,这便厚颜受了这褒奖。”
  得到美人的认可,皇帝表示满意,将视线转向了次座的姜充仪。
  “月娘嘛,朕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明媚鲜妍、有如晨光,便赐‘明’字如何?”
  明充仪?
  姜月嫦笑着谢恩,“臣妾谢陛下。”
  “镜娘,气质冷冽、淡静自持,就旬泠’字吧。”
  朱镜如尚未说话,与她交好的姜月嫦却先不满了,“凌么?镜娘虽有些不爱说话,却也不是冰凌那般冷漠。陛下这么说她,当心她不高兴!”
  顾云羡笑道:“明充仪误会了。陛下说的不是冰凌的凌,而是泠然的泠,清亮、冷冽,若溪水凉风。是个极好的字。”
  此言一出,气氛立刻微妙起来。姜月嫦理解错了陛下的意思并没有什么,毕竟那两个字发音一样,方才席上除了她,还有别人也理解错了。
  但姜月嫦不明白的地方,顾云羡却轻描淡写地给她解释了。到底是她当真和陛下心有灵犀,还是早就知道了?
  今天这莫名其妙的加赐封号,又是为了什么?
  明充仪听了顾云羡的话,脸色立刻变得有些不善。然而御驾当前,她也不便发作,淡淡应了句“原是这样”,便不再言语。
  朱镜如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只盈盈施了个礼,算是谢恩。
  赐封号的活动继续如火如荼地进行。
  “繁素一贯恪守本分、谨言慎行,便赐‘庄’字吧。”
  “绾儿温柔乖顺,‘柔’字再合适不过。”
  “阿苓沉着稳重,就旬定’吧。”
  ……
  被赐了封号的众人先后上前谢恩,再各自落座。等到连住在紫云阁的两位宝林都被赐了封号,大家才终于将目光落到了顾云羡和贞婕妤的身上。
  从头到尾,没被点到的,也就她们两个了。
  31元配
  “阿姝,你已经有封号了,不过……”皇帝神情思索。
  明充仪瞥见皇帝的神情,轻笑道:“臣妾知道陛下怜惜贞妹妹,然贞妹妹的封号是太后所赐,如今再改,恐有对长者不敬之嫌。”
  众人彼此对视,并不做声。太后赐给景馥姝的封号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她恐怕早就恨不得摆脱这个字了,今日眼看有个机会,姜月嫦却不依不饶。若真让她得逞,这两位的梁子就要结大了。
  也好,让她们去斗,自己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皇帝似笑非笑地瞅了明充仪一眼,没有说话。
  “陛下。”贞婕妤忽然起身,面朝上座拜倒,“正如姜姐姐所说,臣妾的封号是太后所赐,陛下若改了,容易引起非议。臣妾不愿因一己之身,而让陛下为难。况且,臣妾并不觉得这个封号有什么不好。”
  “你的意思是,不用换?”皇帝看着她,挑眉。
  “只要陛下觉得臣妾配得上这个封号,那便没必要换。”贞婕妤目光如水,柔柔地看着皇帝。
  顾云羡愣了片刻,才恍然明白她的用意。
  太后当初赐她这个封号是为了敲打警戒,如今一年过去了,这封号早已天下皆知,换或不换根本没什么意义。甚至现在换了才更容易引起非议,让人觉得陛下虽然宠着她,心中却还是介怀她从前的身份,认为她配不上这个“贞”字。
  她现在的举动,是要借着这个机会,让陛下再将这个字赐给她一次。来自不同的人,通过不同的途径,彻底改变这个封号从前的羞辱意味。
  “你说得对,这个字很称你。”皇帝微微一笑,“没必要换。”
  贞婕妤展颜一笑,如春风吹过山谷,催开了多少山花烂漫。
  席上诸人都被剧情的神展开给震撼到,不知该如何反应。
  皇帝仿佛没察觉到众人的神情,与贞婕妤对视了一会儿,才将目光转向顾云羡,“云娘,你想要个什么封号?”
  顾云羡微笑道:“陛下决定便好。”
  “朕适才脑子里有好几个字,可都觉得不够合适。”皇帝柔声道,“这会儿看着你,心里倒是得了个字,只不知你喜不喜欢。”
  顾云羡只看着他,并不接话。
  “‘元’,如何?”
  元,始也。元配,第一次迎娶的嫡妻。对女子来说,这无疑是最值得歆羡的身份。因为再如何有权势的男子,哪怕富有四海,哪怕拥有全天下的女子,也只有一位元配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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