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结果刚一出来,就听到季小冬说担心被打击报复。他方才被高高抛起欢呼雀跃的心上登时浇了一盆冷水,更这么大的事情季小冬不跟他说反而跟齐北辰商量。
  季小冬投稿的时候,为了防止大家将来有什么问题,让参与投稿的同学们都起了个笔名。她打算的是扔个雷就跑,依旧玩一个“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知道是如今大新闻太少还是她的震惊体玩的太过,没想到报社的编辑部对这件事情这么重视,直接要成立小组在全国开展调查研究,第一站就想来采访她。
  虽说出头鸟有风险,但这个世界机遇是和风险并存的。
  所以接到采访要求的季小冬,难免也有点动心。
  她把齐北辰叫出来,就是想评估一下接受采访继续搞事情的风险。
  “这个应该不用担心。”齐北辰想了想,说:“老头子人性不行,人品还是靠得住的。”
  这件事情闹大,最头疼的是他爹齐建国。客观来说,齐建国只是在抽儿子时没人性,其他时候还是很有老一辈无产阶级风范的。
  “放心吧!”齐北辰想想就激动,他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只要让老头子不开心他就开心:“你别担心这个,准没事儿!真的!我给你保证!”
  “你能保证什么?”常松年不服:“到时候小冬真被打击报复怎么办?”
  “常松年你这怀疑谁呢?!”
  “行了!别吵了!”季小冬说:“问问大家的意见,咱得'民主',少数服从多数。”
  给两人个台阶下而已,季小冬看着快把屋顶掀起来的教室,对大家的选择心中十分有数。
  最后除了常松年持保留意见,所有的人一致同意接受采访。
  这件事要不要先给学校沟通一下?
  季小冬给报社回了信,去找班主任李老师探了下口风。
  李老师那里想到这个文文静静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背着她搞了这么大的事儿,以为季小冬只是对学校把“春雨计划”给了部分男生心里不服气。
  叹了口气跟她说:“学校里也难啊。你要知道,有些是给了女生之后,女生家里的家长不同意,来学校里闹,要把名额换成她们兄弟。学校里能有什么办法,与其补助金退回去,不如资助个贫困的男生。”
  “有没有想过直接补给女生?”季小冬问:“比如说买些只有女生能用的东西,或者在学校里多补点饭票之类的?”
  “这个学校里是没有权力这么做的,得上面说话,咱只是做个发放的工作。”
  “那,往上面反映反映不行吗?”
  “可不得了!”李老师脸都吓白了。
  他们这代人,尚没有从运动的余韵中返过神来,还是一批惊弓之鸟:“你还小,不懂!”
  李老师按住季小冬的肩膀:“好好学习,不能乱说话,知道吗!”
  季小冬:……
  “老师,报纸上说理越辩越明,鼓励大家讲道理呢。”
  “一会儿东一会儿西的,谁知道明天变成什么样。”
  “老师。”
  “嗯?”
  “没什么……”季小冬忍了忍,没有把学校里将有一批学生接受国家级媒体采访的消息说出来。
  如果注定要收到惊吓,还是让可怜的李老师晚几天受惊,再过几天安生日子吧。
  第20章 我是好学生
  时间不会因为你的期待或者拒绝改变流逝的速度。
  如果按照现在的发帖量和点击量计算,八十年代重点事件关注指标是极恐怖的。几十上百种的发行量上百万的报纸,连篇累牍的集中讨论一个时间,时间跨度持续数月而不衰。全国数百万读者,发表评论看法的信件,雪片一样飞向报社。
  然而“大事件”的极高关注度,会挤占其他消息的空间,很多“小”事情,会令人失望的消失。
  季小冬当时担心消息无法引起重视,所以运用了一些信息爆炸时代吸引眼球,引发爆点的传媒手段。在纸媒时代,大家还从未见过如此“营销”,一石激起千层浪。
  《妇女儿童联合日报》上的专题文章发表后,各级报纸相继跟进,在全社会引起了广泛的大讨论。试问,身为女人,多少人遭遇过性别歧视,作为男人,多少人在享受过性别带来的隐性优惠。
  而宁泽市作为事件的发生地,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市里召开大会,要求所有学校彻查“春雨计划”发放过程中存在的问题。
  宁泽一中的校长张勇看着学校里审查的结果松了一口气,他以为这种事情每个学校都会存在,自己学校往年也不少这样的操作,今年竟然没有?!
  季小冬的小葵花课堂举行大讨论后,拿了春雨计划补助的男生,多少被人侧目。又有常松年带头推掉了补助款,还拿着钱的男生们,觉得手里的钱越发烫手。金钱在少年人的自尊面前不值一提,所以拿了钱的男生陆陆续续都退了补助。
  宁泽一中的校长张勇看着自家干干净净的账目,开心的做着在全市当先进,树典型的美梦。他在宁这一中已经当了近十年校长,早有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想法,这次的事情,好好把握把握,说不定是个契机。
  张勇一连好几天春风满面,晚上睡觉都要笑醒。
  然而美梦和噩梦的转化毫无征兆。
  “什么?!妇女儿童联合报?采访???!!!”张勇拿着话筒看向窗外,明晃晃的大太阳高高挂在天上,向他表明这一切不是梦。
  “什么问题是我们学校发现的!我们学校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张勇气的“啪”的摔了电话。
  不一会儿,电话又响了。
  “喂!谁!不接受……哦哦哦,骆社长,您好您好。”
  张勇把骂娘的话硬生生憋回去,憋的脸色铁青。
  不怪他前倨后恭,北京的报社管不住他宁泽的校长,骆社长可不一样,她是本地《宁泽日报》社的社长,更重要的,是齐建国的老婆。齐建国管宁泽一中的校长,那可是一管一个准儿。
  “真没有,我们这边真没有乱发放的问题。”
  “呃……今天下午,是不是太着急了?”
  张勇“垂死挣扎”了一下,再三保证了自己学校没问题之后——敲定了采访时间。
  挂了电话,张勇沉着脸,把初一一班季小冬、颜颂、王辉,初一二班孟霞、田晓青、张文瑞,初一三班刘海燕,初一四班常松年、闫涵、常秋英十个“捣蛋分子”,连带初一级部主任、各班班主任,都叫到办公室。
  “反了天了!”张勇一拍桌子:“给学校抹黑!给宁泽市抹黑!”
  李老师想起季小冬前几天找他时说的话差点晕过去!胆大包天,胆大包天,自己班里这三个学生,季小冬看起来文文静静,颜颂一副懦弱的样子,王辉看起来老实巴交,哪里想到能这么肆意妄为!
  “我不认为是给学校和宁泽市抹黑。”季小冬抬头直视校长张勇。
  张勇气得暴跳如雷:“你是谁啊,啊?!你知道什么?考几次第一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我姓季。”
  常松年没忍住,噗嗤一笑,张勇一个耳光打上去。
  “老师!”季小冬上前一步,几乎贴着张勇横插进他和常松年中间,虽然头顶刚刚到张勇的胸膛,依然昂起下巴看向张勇。
  在她看来,对学生使用暴力,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干什么!”
  张勇气得牙痒痒。他属于宁泽地区常见的传统型“严师”,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给男生常松年一耳光,却因为“道德”所限,对季小冬这个始作俑者抬不起巴掌。
  “老师,我不认为这是个学校和宁泽市抹黑。”季小冬眼底有火气升腾,语气却依然克制平静。
  “正因为我们爱宁泽中学,我们爱宁泽市,我们才会想改变她,让她变得更好。而不是文过饰非,不论对什么事情全部一味的护短,捂盖子!那样的宁泽中学学生才是没有担当、没有骨气,给宁泽中学抹黑的学生!”
  “好!说得好!”
  季小冬话音未落,外面走廊上传来掌声,一个清越的女声言笑晏晏,由远及近。
  张勇尚未来得及发火,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骆社长,您怎么来了。”张勇脸上带笑,一点儿也看不出前一秒的怒气的阴霾:“不是说下午过来?”
  季小冬看着这个被称作“骆社长”的女人,年轻、干练,穿一身西装套装,脚踩高跟鞋,穿着打扮和周身气场,即便放到她那个年代,也不会落了下风。很典型的一名职业女性。
  季小冬在打量骆社长的时候,骆社长也在打量季小冬。
  单看穿着打扮,很普通的一个农村小姑娘,样子虽然不错,却也算不上顶顶美。只是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让骆逸云这样见惯了各色钟灵毓秀人物的记者,都忍不住在心里暗暗称赞。
  她对后面一行进来的几个人笑道:“看来,你们这次的调研会很有收获。”
  “张校长。这些是日报的记者。大家今晚还要赶回北京,所以我做主提前来了。”
  骆逸云笑着向迎上来的张勇介绍身后的几个人,环顾四周:“不打扰吧。”
  张勇额头出了一层薄汗,背后想统一口径被人逮个正着,只是不知道骆逸云的借口有几分可信,不要是故意提前来的才好。
  “不打扰不打扰。”
  此时除了痛痛快快的认命也没什么办法,张勇只好让老师们各自回去,管好班里的学生,在校长室隔壁找了间小办公室,让记者到里面去采访那十名学生。
  骆逸云是当地报社主编,在宁泽市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为了避嫌,她留在校长室里和张勇说话。
  张勇等在校长室,却放不下心来,不住的站起坐下、站起来坐下。
  “唉,我怕学生们不懂事,乱说话。”张勇对着骆逸云大倒苦水:“学校里把‘春雨计划’拨给男生,也没有任何私心。骆社长,您不知道,能来上学,上到初中的女生,家庭条件一般都是可以的。贫困的家庭,根本不会让女儿读初中。”
  骆逸云点点头,知道张勇说的基本是实话。
  “我们只发女童的话,很多名额是发不下去的。”张勇说:“学校里想着,这些钱不用就要退回去,既然这样,何不补助给困难男生。唉,学生们不懂事儿,不知道学校的苦衷啊!”
  “您说的很是。”骆逸云想到季小冬,对张勇说:“学生们未必会乱说话。况且,偏听则暗,兼听则明,我会让记者们对您也做一次采访。”
  “这……这不好吧。”
  张勇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不是给咱宁泽市领导添乱嘛。”
  骆逸云听出了张勇的潜台词,笑了笑:“我不认为是给咱宁泽市的领导添乱,及时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不让问题变得不可收拾,咱宁泽市的领导还会感谢大家呢。难道说还能不解决问题,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他们两人在这边聊着天,骆逸云看到齐北辰在办公室外边探头探脑,摆手招呼他进来。
  张勇见了,笑着对骆逸云说:“北辰这孩子,最近知道学习上进了。”
  “季小冬教的好。”齐北辰眼神四下寻摸,没有看到季小冬他们的人影,心里担心,使劲说季小冬的好话:“季小冬讲的有意思,我都能听懂。”
  “他们在隔壁屋采访。”骆逸云看出了齐北辰的小心思,照顾他的面子并不点破。骆逸云的教育方法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只是当年齐建国不在家,她也工作忙,等到发现齐北辰苗头不对想要教育的时候,已经有心无力了。
  不写作业母慈子孝,一写作业鸡飞狗跳。在经历了几次堪称“惨烈”的辅导功课之后,骆逸云彻底放弃了对齐北辰学业上的想法。对齐北辰的要求,已经变成不违法乱纪,做个好人就可以了。
  “我去看看。”
  齐北辰在屋里待不住,想要去隔壁看一看情况。
  还没动,季小冬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的日报社记者手里拿着一个棕色本子,厚厚的眼镜片遮不住眼里兴奋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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