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然而话未说到一半,便看到罂粟脸色苍白,在他面前慢慢半蹲下去,两只手怯怯扒住他膝头,仰脸望着他的时候,眼睛里满满是无声的恳求。
  楚行本是存了心要给她教训看,然而碰到这样的眼神,那一瞬间竟莫名有些失神。
  他长她十年,早已是情绪内敛深沉,心肠凉薄坚硬的年岁。自执掌楚家,更是规矩方圆,赏罚分明。从不曾想过会在一个小姑娘讨巧的眼神底下,莫名心软。更不曾想过,会在以后岁月里,一次次忍不住,超出底线地纵容。
  曾有一次商逸前来,看到他们相处,临走时笑说他:“看你把那个小丫头已经娇惯成了什么样子!”
  他却不以为然。自觉不过是一点额外的纵容,远远还不到娇惯的界限。却在不知不觉中,罂粟早已经眼高于顶,肆意任性。
  他都没有察觉出自己的退让,就已经退让了无数步。曾有一段时间,罂粟甚至连他都不怕,胆敢趁着他不在时,偷偷摸开他的电脑玩游戏。被他回来发现后,竟还振振有词:“反正你都出门了呀,电脑又没有人在用。我用一下怎么啦?你电脑里的东西我一个没碰,不信你来查。”
  她那副信誓旦旦的狡辩模样,让他简直觉得生气又好笑。问她:“你自己的怎么不用?”
  结果她还能理直气壮地摆出一副委屈:“你的更好用呀。你给我的那是什么破电脑!那么慢!网络还连不上!”
  明明几个月前他给她买的新电脑已经是当时最好的配置。然而楚行也不多说,第二天又叫人给她重新买了台比他书房里那台配置更好的电脑。结果过了几天,又见她在书房里偷偷开他的电脑。见他进来,肩膀惊吓一抖,但很快就先发制人地狡辩道:“你进来怎么不敲门!还有,你居然设了新的开机密码!这不公平!”
  他一下子就被气笑,敲了一下她的头,绷着脸道:“你叫谁敲门?你再给我说一遍试试?”
  他从那时起,便渐渐觉得不该再纵容下去。罂粟稍微行错差池,便会遭他边边角角的敲打。起初她还会觉得奇怪而顶撞,等到后来发现顶撞除了招致惩罚外没有其余用处,便渐渐沉默下去。
  再到后来,她便没了那些小动作。楚行起初还以为是真的有了效果,一直到他发觉,罂粟并非真正安守本分,只不过是将事情做得更小心隐蔽而已。
  到了后来,甚至传出来离枝险些被她指使人闷死在桑拿房中的消息。
  他用了更严厉的手段压制她,也只不过是令她一时安分而已。下一次的报复会更激烈,如此循环,一直到连他都不能帮忙完全掩盖的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咩,更新~
  明天返校。开学日忙碌,不一定能写完。争取晚八点更新。如果不能更新,那就是明晚不更后天更新的节奏了。
  请保佑俺能把存稿箱给整出来……gt;lt;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管家曾在一次添茶倒水间,温吞劝道:“罂粟小姐她不过还是个孩子罢了。小孩子没长大之前,都有批判你的心思。大人说哪里不对不好不要做,她就一定不信邪,偏偏要试试看。您何必拿手段压制,等撞得头破血流了,也就知道了什么是好,是什么坏,自然会自己回来。”
  他把这话听进去,用了一次后,却觉得,根本没有说起来那么容易。
  她还在他手心里的时候,翻不出天和地,便不会折腾出更大的乱子,也不会惹下真正棘手致命的祸事。只要她老实呆在他的荫蔽下,总会得一世平静安稳。
  却不曾料到有一天,罂粟会为了一个外人,与他对峙。
  更不曾料到有一天,罂粟会成为现今这个样子。
  楚行走后没有多久,离枝一个人慢慢走进一楼的客厅里。
  楚行起居的地方,本是内松外紧的保卫系统,选的亦是楚家最精干的人。然而自从罂粟发病后,楚行看出她不愿见人,便将这一块的保镖慢慢都撤走。如今起居处周围的保镖数量,甚至不超过一只手。
  等到换班时候,警戒便更松懈下来。离枝逮住空隙,动作快一点,便闪进来。
  她没有在一楼耽搁,只扫一眼,确认没有人后,就径直去了二楼。
  推开主卧房门的时候,离枝心里其实有些微微发紧。
  她在楚家待了十多年,到如今,已经被无数人奉承过在楚行眼中别有不同。外人皆言,楚家女孩子来来回回走马灯般地换,唯独她与罂粟终年随行楚行左右。甚至楚行信任她胜过罂粟,她手里的权利很少变动,她递交上去的资料,楚行大都痛快批复。
  只有她自己知晓,自罂粟来了楚家,她便再也没有机会来这里的二楼。
  原因无他,不过是罂粟不肯,楚行顺着她,便就水推舟。
  十年前罂粟初来楚家,不过短短一个月,便将她所有风光都打压。
  那时整个楚家上下,都知道罂粟在离枝第一次向楚行汇报公务时,把楚行不由分说从书房中拖走,拽着一起窝在秋千树下。离枝早已僵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楚行竟也由着她。
  那时整个楚家上下,也还都知道她离枝一次在内重起居处二楼贪睡午憩时,被罂粟一把拽起来,直直拖到卧房门口。晚些时候离枝告状给楚行,未料楚行竟东风射马耳,全然护着她。
  那是离枝最后一次踏入这里,此后十年,都给罂粟牢牢霸占。
  现在罂粟疯了,傻了,痴呆了,竟还是天经地义一般睡在这里,理所当然享受被照顾得滴水不漏。
  离枝站在她床前,盯着她呼吸恬淡,睡得不能更安稳的模样,眼睛里恨不能立刻化出钢刃,将她一瞬间千刀万剐。
  她弯下腰,一把抓住罂粟的头发,在手心里慢慢收紧。
  罂粟终于因为泛疼而醒过来。迷糊睁眼,便看到离枝那张因嫉恨交加而狰狞的脸。
  她还没有醒悟过来那是什么,人已经被堵住口鼻,呛烈的味道涌上来,让她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罂粟给人使劲泼了盆碎冰,才慢慢把眼皮睁开。
  离枝冷笑了一声:“罂粟小姐,觉得冷么?”
  她们现在在楚家的冰库里,温度不超过零下二十度。罂粟身上除了件真丝睡袍,什么也没穿。脚心亦是光着的,踩在冰砖上,已经被冻得通红。
  罂粟下意识便想往外爬,被离枝叫保镖一把拽回去。她没有什么力气,手腕细瘦不堪盈握,卯足力气挣扎的后果,也不过是保镖用一只手就轻松按住。
  罂粟冻得浑身簌簌发抖,被离枝看见,终于产生了一点解气一般的快^感。
  她半蹲到罂粟面前,拿着匕首挑起她的下巴,竖起雪白刀刃,轻轻一划。
  立刻有血迹顺着微微翻开的皮肉,缓缓渗出来。
  罂粟疼得瞪大眼,低叫了一声。血迹衬着莹白肌肤,格外惊心怵目。离枝身后的保镖看着有些不忍,转过脸去。
  “你不是说要我死在你疯之前?”离枝的声音轻轻柔柔的,看着罂粟无声哭泣,笑容愈发温柔,“真可惜啊,你没办到。”
  罂粟脸色惨白,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尖,越来越恐惧。离枝看得满意,笑了一笑:“连刹车失灵都没把你给撞死,那你猜猜看,这次你还逃不逃得掉?”
  “你再猜猜看,这一次少爷看到你人不在了,是会以为你自己装傻逃走了,还是真的给人劫走了?”离枝这么说着,刀刃已经挨在罂粟的脸颊上,声音里也仿佛渗着刀刃里锋锐的寒意,“你多次失踪,都是蓄意。这次就算不是,谁又会信?等你死了,不要怪我。只能说,这就叫因果报应。”
  罂粟使劲往后缩,被她强行拽回来。正要划上去,身后的保镖终于忍不住,低声道:“离枝小姐……”
  “干什么?”
  “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保镖看离枝的眼神愤恨到极致,愈发后悔自己为何会将把柄落到她的手里,又劝道,“……将她丢在这里,不出多久,就会被无声无息给冻死。可要是您这样走得晚了给少爷看见,您自己该怎么办?”
  离枝冷冷地说:“你被她这副皮相迷惑了,想替她求情?你知不知道她心肠可是恶毒得狠,跟蛇蝎没什么不同?”
  保镖躬身下去:“离枝小姐,我只是就事论事。人既然都要死了,您又何必因为浪费这一点时间,多一分被人发现的危险?”
  离枝听下去,却不甘心,又看了罂粟一眼。
  罂粟满目畏惧地望着她,一排牙齿把嘴唇咬成白线。她这些天精神恹弃,有如即将干涸的溪流,孱弱无一丝生气。离枝看着她无知纯稚的眼神,不知为何又生出一丝火气。
  “少爷不准人私底下叫你傻子白痴。”离枝冷笑道,“你现在这幅样子,跟傻子白痴有什么区别?”
  她一扬手,把罂粟重重推到地上,看着她的后脑磕在冰角上,晕过去,才恨恨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有一个多小时,楚行已经从会馆赶回来。离枝正在外面等着,看到他立刻迎上来,楚行只瞥过去一眼,来不及说话,就径直去了二楼。管家跟到他身后,低声报告说这段时间卧房里面一直安静,罂粟小姐大概还未睡醒,下面的人不敢轻易惊扰了小姐,不曾上前敲门。楚行听完,嘴角有点笑意:“最近她睡醒了都会发点脾气。”
  等他推开卧房门,嘴角那点笑容还未消失,就蓦地凝住。
  一向不动声色的管家在他身后,往里面只看了一眼,眼角微微睁大,立刻躬身下去。
  楚行冷冷地问:“人呢?”
  跟上来的离枝瞟了一眼,轻声说:“罂粟心计严密,这次难保不会又玩什么装傻逃走的把戏。”
  楚行回过头来,平平淡淡看了她一眼。离枝浑身一凛,立刻低下头去。
  管家搭着眼皮,在一旁不凉不热地说:“罂粟小姐若是为了装傻逃走,当初又何必同意回来。罂粟小姐这些年来不自觉中树敌良多,若是有人趁了这空当报复,也并非没有可能啊。”
  楚行沉默片刻,大步往外走,沉声道:“去找。楚家内外,一寸寸,仔细找。”
  罂粟再模模糊糊醒来时,已经冻得嘴唇发白,四肢麻木。她捂着后脑被磕伤的地方,环顾四周半晌,再把手指伸到眼前一看,呆滞了一下,忽然大哭起来。
  她多日来已经没有说一句话,乍一开口,又吸了凉气,猛地咳嗽起来。罂粟不管,一边哭,一边用了所有力气去拍冰墙。冰库已经被离枝从外面锁死,冰墙又极厚,她拍得力气再大,哭得再凄厉,从外面经过的人听起来,也不过只有蚊音一般丁点细微的声音。
  楚行带人经过时,连脚步声都比罂粟传出的声音要大。其余人都恍惚未察地往前搜找,楚行走过去两步,陡然停下来。
  他回过头,抿唇听了两秒钟,目光盯向冰库库门。发令的时候,声音甚至微微颤抖:“打开它。”
  库门被人踹开,楚行一眼看到罂粟的那一刻,身形不可抑制地晃了一晃。
  他的面孔在短短时间里变得没有血色,大步走过去,已经是小跑。冰库中的路磕磕绊绊,膝盖狠狠撞到一边尖锐的冰棱上。楚行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然而恍若未觉。
  罂粟想要站起来,已经麻木的手撑在地上,还没有用力,已经被人紧紧抱在了怀里。
  楚行半跪在地上,呼吸急促,手在剧烈发抖,不停亲吻她的发顶,低声一遍遍地说:“罂粟。罂粟。”
  他说到后面,在众目睽睽下,竟有哽咽声。罂粟软在他胸口上,脸上的泪水未干,楚行含含糊糊说着安慰的话,手指抚到她的发间,摸到一手粘滑潮湿,摊到眼前,便是浑身一震。
  管家站在一侧,看着楚行的眼神在霎时变得极端阴沉。
  “查。”
  作者有话要说:寝室还木有办网……所以这两天不能送积分和翻霸王票,非常抱歉!gt;lt;感谢新新一君的长评!抱住么么思密达!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因为楚行的几句话,鄢玉在接下来的几小时里都极度刻薄。楚行问他罂粟下巴上的伤口会不会留疤,鄢玉不阴不阳地回答:“不留疤又怎样?留了疤又怎样?难道留了疤你就不要人家了?楚少爷您可真是色相至上的典型啊。你以为你自己就很好看么?长得不就是一张死板闷骚老男人的脸,你嫌弃人家人家还不想要你呢!”
  “……”
  楚行本来想冷静迅速地还击,一眼瞥到鄢玉正在给罂粟扎针的手,所有的话全都堵在唇边,又默默地忍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楚行又忍不住问罂粟什么时候才会醒,鄢玉听见了只当没听见,楚行又问了一遍,这次鄢玉把眼一横,眼镜后面一双丹凤眼里全都高贵傲慢地写着“有能耐你刚才别刺激我呀有能耐你就跪下来求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告诉你呀你不求我还想让我告诉你简直就是他妈痴心妄想”,一面凉凉说道:“等她快死的时候你再问这句话也不迟。”
  “……”
  楚行的手指放在床沿底下藏有枪支的暗格机关上,忍了很久才勉强没有按下去。
  罂粟一夜未醒来,楚行便一夜没有睡。鄢玉说到了半夜罂粟可能会发烧,楚行便把她冻僵的双脚揣在怀里,一夜试探额头体温,稍微有些升高迹象便拿蘸了酒精的毛巾擦拭,直到清晨时候,罂粟的体温始终正常。
  第二天上午有商逸到访。
  一同来的还有商家新晋的夫人景致。两人一起出现在卧室时,罂粟还没有醒,楚行没心情理会这两个专门来看热闹的人,只略抬了抬眼皮,连话也不想说一句。商逸也不以为意,拉着景致自顾自在一旁沙发上坐下,腿搭着腿看楚行绕着床边半米之内寸步不离。
  楚行的衣服自昨天起还没有换过,商逸躺自家沙发一般懒洋洋歪在沙发里,笑着说:“连见客都在自家卧房,还这么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知道的当你在照顾病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条隐形金链锁在了床的半米以内呢。”
  他的话音一落,从门外传来一句讽刺:“商少爷不管去哪里都不忘和景小姐同进同出,知道的当商少爷夫妻情深寸步不离,不知道的还以为商少爷脖子上连了条皮绳,另一头给拴在景小姐的手心里了呢。”
  坐得离商逸两米远的景致本来冷着脸,此刻嗤地一声笑出来,咬着玻璃水杯的杯口,波光潋滟地斜过去一眼。商逸只作没有看到,冷淡道:“鄢玉,我又哪里招惹你了?”
  鄢玉一边把医药箱放下,慢条斯理道:“商少爷这话说的,难道我刚才说得不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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