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节
柳宾华的手段自然是有,他知道这些小娘子们一般不喜欢太过急色之人,也不喜欢飞扬跋扈之人,而是喜欢装模作样故作清高的公子哥儿,于是他命伴当们离自己远点,独自一人策马上前,跟赶车的把式搭讪。
车把式是个满脸胡子脏兮兮的家伙,看样子倒也肥壮,柳宾华知道,一般女子外出,自然是要带几个能保护女子的伴当,这位车把式爷恐怕就是随着这位小娘子一起充当车夫兼护卫的职责。
“这位大哥车子赶得真好,都快赶上我骑马的速度了。”柳宾华没话找话。
那车把式白了柳宾华一眼道:“那是公子你马骑得不好,可不是俺马车赶得好。”
柳宾华笑道:“说的也是,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出城怎地不走丽景门,反走角门呢?”
车把式骂道:“娘的,俺要走哪条道还用你来批准么?”
柳宾华忍住气,为了弄上手这小娘子,暂且不跟这浑人计较。
“呵呵,在下只是一问而已,我猜你们定是要去角门河滩上祓禊消灾的,正好在下也是去那儿,咱们正好同路。”
那车夫道:“你走你的,俺这有女眷,可不方便和你同路。”
柳宾华笑道:“这有什么?青天白日的,今日又是上巳节,怕甚么?”
那车夫道:“莫在罗嗦了,俺家老爷和夫人的车就在前面,俺要赶紧追上去再说。”
柳宾华心中一喜,看来这小娘子的父母乘车先行了,这下好办了;当下拱手退后,悄悄退到车旁,俯身靠近车窗轻声道:“小娘子请了,在下柳宾华,乃当朝枢密夏副使的外甥,小娘子可是去祓禊消灾踏青郊游的么?”
车内沉默了一会儿,借着一个好听的声音轻柔的答道:“柳大官人你好,奴家正是去汴河便踏青的。”
柳宾华轻笑道:“小娘子好雅兴,不过据我所知那河边人满为患,吵闹的很,不是个好去处。”
车内女子犹豫道:“吵闹么?奴家最怕喧闹了,不过也没办法,上巳节大家都出来游玩的,吵闹些也没办法。”
柳宾华笑道:“在下知道一个去处,临水柳林,青草繁花很是雅静,小娘子喜欢雅静的话,彼处最为合宜。”
那女子道:“怕是不好呢,爹爹和娘亲都头前去了,奴家不去,岂非急死爹娘了么?”
柳宾华道:“那怕什么?那地方就在左近,咱们去坐坐在来,然后快马加鞭赶去就是了,若是小娘子觉得不放心的话,我可命家中伴当前去送信,便说小娘子想看些风景,所以车行的慢些,慢慢看些风光,所以央人带信给他们,他们便不急了。”
车内沉默半晌,没有回答;柳宾华一点不着急,这小娘子既然肯跟自己说这么多话,那自然是对自己有意,否则早就一顿言语打发自己了。
果然,车帘掀开,那俏丽的面容又露了出来,柳宾华赶紧装的一本正经,收起眼中的色眯眯,拱手施礼。
“既然大官人盛情,奴家也想好好玩玩,便去看看;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否则爹娘定然还是着急。”
柳宾华心中乐开了花,脸上却一本正经的道:“但凭小娘子所说便是,你看,那所在便在前方,路南堤上桃林如霞,过了那桃林,下边便是河滩了。”
那女子害羞的看了柳宾华一眼点头道:“官人稍候,待奴家跟我家车夫说一声,要他停车小憩便是。”
柳宾华拱手道:“是。”放慢马速,远远离开。
那女子娇声唤那车夫停车,那车夫连吁数声,将车驾靠路边停下,走到车窗前拱手道:“小姐有何吩咐。”
那女子道:“车子颠簸的厉害,奴家心里发慌,在此稍息片刻。”
那车夫道:“小姐,老爷和夫人可都在前面等您呢。”
那女子斥道:“奴家稍息一会儿也不成么?”
那车夫忙道:“成成,只是不要太久了。”
那女子一言不发,自己动手掀帘,车夫忙帮忙打帘,那女子下了车,四下望了望,静静道:“你这在看着车马,奴家去桃林中坐一会儿。”说罢袅袅婷婷的沿着小路往桃林而去。
跟在后方的柳宾华赶紧吩咐手下伴当下马歇在路边等候,自己也下了马,取出折扇一摇三晃的跟了上去。
夏家伴当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都司空见惯,有几位舔着嘴唇道:“柳公子又走桃花运了,咱们只能干看着。”
另一人斥道:“你我只是干看的命,谁叫咱们命贱呢,别说啦,等着吧,好在柳公子倒也有些良心,给咱们准备了不少吃食,咱们正好大吃一顿。”
于是众人拿出马鞍上的烤鸡卤肉就着一小坛烈酒吃吃喝喝起来。
他们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后方的大道上,几匹马儿拨转马头从小道直插桃林,而赶车的那名马夫也早已不在马车边呆坐,只这一会儿工夫,便踪迹全无。
第六百四十一章报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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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似乎知道柳宾华跟在后面,扭动着如细柳般的腰肢,缓步而行;在进入桃林之前,停下脚步回眸妩媚一笑,这一笑顿时将柳宾华三魂勾了两魂半,浑身上下骨头一阵轻飘飘,整个人似乎要破空飞去。
定眼看时,只见桃枝颤颤,几朵粉红的桃花缓缓落下,那女子已经消失不见,显然已经进了桃林之中。
此时不追更待何时,柳宾华疾步赶上,一头追进盛开的灿若烟霞的桃花林中,口中低呼道:“小娘子!小娘子!”
桃树繁茂,便如一座迷宫,耳听得那女子铃铛般的娇笑声在耳边回荡,却见不到人影;柳宾华心痒难搔,在桃林中不断来回穿梭,累的气喘吁吁,口中叫道:“小娘子,莫戏弄我了,快出来相见吧,桃花林中可是有鬼怪的,再不出来,小心鬼怪吃了你。”
那女子的娇笑声传来道:“你不就是鬼么?你是色中饿鬼!”
柳宾华叫道:“既如此,在下便要当色中饿鬼了,小娘子我来了!”说罢蹲着身子循着那女子声音的发出之处看去,但见那面桃枝颤动,似乎有一方裙裾在林间一闪而没,伴随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响。
“小娘子!我看你往那儿逃。”柳宾华嘿嘿笑道,奋力拨开碍眼的桃花,直朝那面奔去;连穿数条沟垄,脚下被杂草一袢,顿时摔倒在地,大口喘气。
“小娘子,累死我了,快出来相见吧。”柳宾华趴在地上吐着嘴里的青草茎叫道。
“柳官人,奴家在这里呢。”趴在地上的柳宾华听到那女子轻柔的娇笑声就在头顶,忙抬脖子看去,只见一双莲足就在眼前,顺着莲足往上便是一袭红裙,再往上便是那小娘子俯首而笑的绝世容颜。
柳宾华大喜过望,伸手一把朝那双小脚抱去,那女子往后一退,柳宾华抱了个空。
“小娘子,别戏弄在下了,我第一眼看到你,便被小娘子的美貌所打动,今日你遂了我的愿,我柳宾华保你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我舅父可是朝中大员,枢密副使夏竦的便是。”
那女子抿嘴笑道:“哦?这么大的来头么?”
“那是自然。”柳宾华得意的道。
“那你知道奴家的丈夫是谁么?”女子笑道。
柳宾华讶异道:“你已成婚了?成婚最好,省的麻烦,我还是比较喜欢和人妻打交道,懂风情,会风流,很合我胃口。”
女子啐了一口道:“你就不想知道奴家的丈夫是谁么?”
“管他是谁?你我今日有缘,露水夫妻一场,完事了我给你多多的脂粉钱,若是以后小娘子想和本人继续来往也成,我空闲多的很,随时恭候。”
“呸!你倒是想得美!”那女子语气变冷,啐道:“你不想知道我家丈夫叫什么,奴家也要告诉你;因为奴家不想让你死的不明不白;奴家的夫君便是你的老熟人……苏锦!”
柳宾华张大嘴巴大骇,等反应过来双手连撑赶忙往起爬,却听到风声贯面,那双莲花小脚在眼中不断的放大,避无可避之下‘砰’的一声正中左目,顿时踢得眼球几乎爆裂,金星夹着火星乱冒疼彻心扉。
“奴家忍了你很久了,这一脚便是报你适才胡言乱语之仇,剩下的帐自有人与你算账!”女子的声音渐渐远去,身边却多出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来。
柳宾华捂着眼睛要爬起身来,猛然间背上似乎压了一座大山,有人用脚踩住自己的脊背,自己根本起不了身来。
“什么人?你们要干什么?”柳宾华感觉到了不妙,放开捂眼的手掌,却见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正对自己的鼻尖,眼前一张笑脸亲切而又邪恶,不是苏锦还有谁?
“苏锦,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苏锦用匕首拍拍柳宾华的脸蛋,微笑道:“你猜!”
“我警告你,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你若敢动我一根寒毛,我舅父不会放过你。”
苏锦拍拍胸口笑道:“我好怕啊,柳衙内,你要吓死老子了。”
周围数人一片哄笑声道:“是啊,你吓死我们,我们是不是要赶紧给你磕头请安啊?”
柳宾华怒道:“苏锦,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小贼,那晚若不是我开恩放了你,你早就完了,现在却来恩将仇报,快些放了我,我答应你咱们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你娘的腿!”踩住他脊背的那人大骂,伸手照着他的后脑勺便是一巴掌,那手掌坚硬似铁,几乎将柳宾华打晕过去。
“俺家公子爷的名字也是你这狗贼能叫的?刚才你在路上搭讪,俺就恨不得抽你几鞭子,你连俺家公子爷的女人也敢打主意,今日还想脱身?做梦吧你。”
柳宾华听那口音正是刚才那小娘子马车上的车夫的声音,脑海中过电一般迅速回想,忽然间什么都明白了。
“你们……你们这是做戏引本人上钩?”
苏锦呵呵笑道:“这可是跟你学的,那天晚上,你和夏大人不也弄了个圈套骗小爷往里钻么?今日你也尝尝被设计的滋味;现时报,来得快!啥也别说了,你想怎么死?”
柳宾华心头一片冰凉,从那女子在马车上故意探头看自己,直到后来的欲擒故纵半推半就,都是一场骗局,目的便是要将自己骗到桃林之中,看来今日自己决计讨不了好去。
柳宾华瞬间做了明智的决定,连连拱手道:“苏……大人,苏爷爷,饶了在下一命,你要什么都成,但求饶了我性命;你我虽有仇隙,但绝无敌骨之仇,又何必赶尽杀绝?再说你们若杀了我,舅父第一个便怀疑到你头上,必会查出是你所为,那样你也逃不了干系。”
苏锦冷笑道:“你还记得那晚我临行前所说的话么?我说了,迟早要将你碎尸万段,可惜你根本没当回事;你这条狗命对我毫无用处,就凭你也跟我谈条件?你连做狗的资格也没有。”
“不不不,我可以告诉你舅父的动向,帮你打探消息;对了,表妹现在住在何处我也知道……”
苏锦喝道:“夏小姐现在何处?”
“表妹被舅父安置在平湖南的另一处别院中,那楼叫做玉璋楼……”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看来你又骚扰过夏小姐了是么?”
“没有……我进不去啊,门口、楼前舅父都安排了人手把守,不让表妹出门,在下自然也进不去。”
苏锦心中一痛,看来夏思菱几乎便处在被软禁的状况,可恨的是,这柳宾华知道的这么详细,定然去骚扰过多次,夏思菱的处境可想而知。
“你全然忘了那晚我说的话,我叫你离夏小姐远一点,你偏偏当小爷的话是耳旁风,小爷今天饶不得你。”
“天地良心,在下根本就没碰表妹半下,在下……在下确实有这么想,可是那里守卫森严,真的进不去啊……”
苏锦叹息道:“你本来可以快快活活的当个富家公子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只可惜你太不知自爱,又没本事,在这个世上,你这种人根本不配活着。”
柳宾华涕泪俱下道:“饶了我一条命吧,我不想死啊,你是朝廷官员,怎么能不顾国法随便杀人呢。”
苏锦轻声道:“这话你到了阴间,小扣儿也会这么问你,看你如何作答。”
柳宾华满脸恐惧,猛然间发出一声大叫:“救命啊!”与此同时身子猛地一挣,起身便跑。
苏锦还未动作,站在身旁的王朝伸足一勾便将柳宾华勾倒在地,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条白布,揪起他的头发在他脖子上连绕数匝双手一用力迅速收紧。
柳宾华手脚乱抓乱挠,只觉得喉间剧痛,半口气也进不去,嗓子中发出一种奇怪的类似鸭鸣一般的叫声,只一会功夫便面孔紫涨,双眼翻白,口舌伸出。
王朝兀自勒紧布条,待柳宾华双手双足均已不动,已经死的透了,这才将白绫一端绕在桃树之上将尸体吊起来挂在树梢上。
一股恶臭弥漫开来,伪装成赶车大汉的赵虎捂着鼻子骂道:“贼厮鸟,临死还害人,拉了一泡屎在裤裆里。”
苏锦挥手道:“将地面脚印清理一番,原路回头。赵虎去赶车,不要原路返回,绕道角门外将车子扔了,骑着马回来便是。”
众人一番忙碌,片刻之后消失不见;桃林中依旧花开如锦蜂忙蝶闹,柳宾华吐着舌头翻着白眼挂在桃树上飘飘荡荡,裤腿中滴滴答答往下滴着屎尿,不过对他而言,这些已经无所谓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暗示
柳宾华的死对他人而言无足轻重,与他熟识之人中的狐朋狗友们自然是有些惋惜,从此少了个逛窑子吃酒跟着付账的冤大头,心里略微有那么不痛快;而对于那些吃过柳宾华苦头的人,则是暗中窃喜:老天也终于开了次眼,这个祸害也有天谴的时候。
但所有人都不信柳宾华是自缢而亡,即便跟随他的那些伴当异口同声的说看到柳公子自挂东南枝,众人也决不相信;这么个‘热爱生活’活得有滋有味之人怎会自己寻死?平日里吃酒逛窑子赌钱听戏打人,日子过的要多滋润有多滋润,寻死?这不是笑话么?
有人给出这样的解释:吊死鬼附身或撞邪了也有可能糊里糊涂的死了,老人们常说,桃花林中容易藏匿鬼怪,若是真的碰上了脏东西,那也是天意。
对于外界的诸般猜疑,夏竦一概不信,经验老到的他认定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谋杀;很简单,伴当们异口同声说,柳宾华是跟随一名女子进了桃花林中,而伴当们发现柳宾华死亡之后回头再寻那女子,却已经是连人带车都不见了,这说明那女子和柳宾华之死有着莫大的关连。
此为第一疑点,其二便是柳宾华自缢的那根白绫,夏竦招了服饰柳宾华的婢女小厮们严加拷问,众人异口同声的说柳公子出门之前根本没有带着那条白布;伴当们也未见半路上柳宾华跑到哪家铺子里车上丈二白绫来寻死,这表明白绫是别人的。
两个疑点一综合,不难得出结论来,柳宾华是被那女子诱入桃林之中,桃林中埋伏的杀手勒死了他。这一点很快得到印证,角门外十五里的地方发现一辆丢弃的马车,虽然马车上毫无线索可循,但足以证明杀人者心虚之际怕有人认出马车来,故而将马车丢弃在城外。
夏竦心情沉痛不已,柳宾华虽是自己的外甥,但自打姐姐姐夫亡故之后,夏竦便将他收养在家中,内心中已经将其视为儿子看待,将来还打算让他改了姓氏替夏家传宗接代;这一死,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怕是就要绝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