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7

  “你先跟我进来。”江希夷不待李鸣瑾诧异,轻轻推门,将他带入前厅。
  王家对江希夷感激深重,因为他明说了不要丫鬟仆役,所以除了遣小厮每日送饭以外,更有仆人每隔三日就上门洗扫,整座房子干净整洁,就是清净太过,倒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李鸣瑾好奇的看向四方,这前厅家具摆的是整整齐齐,一点人气都没有,也不见那位传说中的‘江仙师’。
  在他的脑补里,江仙师就是一位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人间仙神,而且为人刚正、嫉恶如仇,先是在城外见表哥被恶鬼所迫,于是挥剑斩鬼,而后又以仙法救助自己,是他的救命恩人,最后更是斋醮仙神、贬斥城隍。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让江希夷的形象,在李鸣瑾这个少年人眼中无限拔高了起来。
  “坐!”江希夷一手邀他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在对面,从系统空间中取出一套文房四宝。
  李鸣瑾被他这无中生有的手段惊到,联想到对方之前的表现,明白了自己的乌龙,刚想开口,就见到江希夷抛出两个纸人,变作了两个清秀可爱的童子,一个为他研墨,另一个走上前来,给李鸣瑾上了杯茶。
  李鸣瑾谢过童子的茶,喝了一口,平复了一下心情:“我真想不到,几年不见,希夷你竟成了仙师人物。”
  “我也有些吃惊。”江希夷回答,不过不是几年,只几个月而已:“不过是因缘际会,遇见了我命中的大贵人,不但死里逃生,还侥幸学会了一些本事。”
  “你说让我帮你传信,难道你自己不回去吗?”李鸣瑾见江希夷说的含糊,似乎是不打算回去的样子,连忙开口问道。
  “额……身上有些俗事未了,暂时不能回去。”江希夷哪里敢回去,先不说自己就不是真的‘江希夷’,只现在纠缠在他身上的‘山君’和妖道郭京之事,就不能牵扯到家人身上。
  江家再是豪富,怎能与这封建时期的皇室相对?更不要说那位如鬼似神的郭京了。
  李鸣瑾见江希夷有些隐瞒,脑补了一番神怪志异中,那些修行人都是执愿修行,破家而出,怀疑江希夷也是这样子。
  江希夷见他不问,于是模仿着‘自己’的笔记,写上一封家书。
  “母亲大人膝下,跪禀者……”江希夷本不会古文,但有了小希夷的学识,勉强可以模仿一篇:“……自离家以来,数月不见,不知父母安好?不孝子希夷,因故远离,不能服侍膝下,是大罪也……”
  江希夷不能将自己的经历照实写出来,只得半真半假,先报平安,免得父母担忧上心,然后推脱一二,假作理由不能回去。
  他将自己遇见妖道,被裹挟到千里之外,意外被‘高人’所救,逃出南山妖国,今追随‘高人’修道,恩情偿尽之前,暂时不能抽身,希望兄姐可以善待父母,不要为他担心。
  江希夷为了取信,还回忆了不少‘小希夷’少年时承欢膝下,受尽宠爱的旧事,一点点加在树心里。只是不知怎么的,江希夷写到最后,心中竟然有些酸涩。
  “……希夷曾受阿父所教,人生于世间,莫重于忠孝节义。今卿君之大恩,义之所在,不偿不足以为人。只有一憾,不得长伴膝下,奉养父母,儿大罪也。”
  “今以发代身,以符尽孝,愿父母悯儿愚笨,常戴于身。儿心忧虑,此书不能表其万一。”
  “儿,希夷敬上。”
  江希夷写完之后,吹了吹墨水,然后自鬓间截下一缕青丝,然后护身符箓折了两个三角,将头发放了进去,连信一起递给了李鸣瑾。
  江希夷没有信封,因此李鸣瑾虽然没有故意偷看,却也瞥见一点文字,只看见满篇的‘惭愧涕零’,还有此刻江希夷平静的表情,只觉得心头‘江仙长得道高人’的滤镜都快碎了。
  江希夷看他半带怀疑的神色,知道他是想的什么,露出一个苦笑:“人活在世上,总有那么多逼不得已和苦衷。”
  李鸣瑾见江希夷低眉,心头那摇摇欲坠的滤镜又粘了回来,收起信封开口道:“希夷你放心,你的这封家书,我一定亲手完完整整的交给伯父伯母。”
  “你如今是活城隍了,怎么能随便出入辖区?”江希夷奇怪的看向他,明言到:“你只需要把这封家书,托你表哥交回我家就行了,不过还要你注意一件事,不要把这家书和我的关系外传。”
  “哦……”李鸣瑾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也算半个城隍了,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会托表哥让人寄回去的,对了,你现在是得道高人,能否教教我该如何做那个活城隍吗?”
  江希夷前身是个酷爱佛道之事的少年人,对于这些事情还算了解,于是为他解释道,这活城隍乃是一座城池之中,意外出现了城隍缺任的情况,然后就会由附近城池的城隍,禀告阴司地府派遣判官入世,选拔附近德行和学识相配的人鬼进行考试。
  这考试就是之前李鸣瑾曾经参与过的考城隍,那几个看他不爽的阴鬼,有两个的阴司的鬼吏,有两个是生前是无恶行的举人,他们都想要考中这城隍之位,没想到竟然输给了凡人。
  自古以来,活人考中城隍的不多,就算有,往往也很快去世,只因城隍虽然贵为鬼神,但却仍是阴司之官,凡人每过初一十五就要去处理公事,每次都要离魂回魂,损伤阳气,长此以往,活城隍也变成了鬼城隍。
  自古以外,没有枉死的活城隍只有两人,其一是唐时的钟馗,为人正气浩然、刚直不阿,为活人时就担任城隍之神,只是后来被皇帝嫌弃相貌丑陋,愤而撞阶而死,不过后来太宗悔过,将他纳入道家神系之中,而后地位渐高,最后竟成了天师之尊。
  江希夷在敖卿说过,神自人而来之后,就猜测这位钟馗天师,正是因为皇帝的敕封信仰,最后才成就阴司真神,长安鬼王。
  而另一位则是前朝的包龙图包大人,传说是文曲星君下凡,死后成就阎君果位,江希夷不知真假。
  李鸣瑾听得皱眉,一脸苦相,他虽然有位朋友舍身取义的心念,但是知道自己就要告别花花世界,仍然有些不舍。
  江希夷见他就跟个大孩子似的,也是好笑,安慰道:“你别担心,黄道友既然要推你做城隍,肯定是要保你的性命的。不瞒你说,他正要回去取几味药材,等到回来就开炉炼丹,给你炼不会损伤元神的丹药。”
  “如此就好!”李鸣瑾放下心来,继续缠着江希夷教他城隍该做的事情,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意犹未尽的对江希夷道谢。
  江希夷陪他讲了这么多的话,当然也不是白说的,于是从怀里取出一个酒瓶子,轻轻拔开口子,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鬼哭神嚎,把李鸣瑾吓了一跳。
  “这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你梓州城内的夜游之神,因为想要强娶民女,所以被我封在瓶子里。”江希夷塞住瓶口,给李鸣瑾讲明这瓶子来历:“如今你是城隍,这也是你的下属,我当物归原主,让他跟你回去。”
  “这样害人的鬼物,我要它做什么。”李鸣瑾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看都不敢看这瓶子。
  “不用你把他放了……你这城隍虽然高贵,但也只是文判和梓州众多鬼神寻来顶包的傀儡,没有法力的一介凡人。”江希夷把文判他们的算计讲给李鸣瑾听,无非就是请人顶缸,趁机转移罪证,然后等到李鸣瑾没用了,就彻底把他当个木偶供起来。
  “鬼神畏威而不怀德,你没有制衡他们的手段,就得白受他们的欺侮。”江希夷对着那道酒瓶,指尖浮现一点星光轻灵之气,对着那瓶子上刻下一道炼鬼符咒,又交给他一句咒语,“你取了这个瓶子,在下次十五那天,当着他们的面念诵咒语,就能把这恶鬼的神智磨灭,炼成只听你使唤的鬼仆。”
  “这一是立威,二就是给你增添一分底气,城隍庙里武判已死,最强的便是日夜游神,你有夜游护身,也不会被它们欺负。”
  江希夷用的是《神仙百戏图》中的‘驭鬼法’,以酒壶为依凭给鬼神下咒,只要瓶子在哪里,鬼神就得强行听命。
  李鸣瑾听的是眼睛发亮,他也感觉城隍庙中的下属对他不够服气,如今有了这个,就方便的多了。
  江希夷将夜游脱手给他,然后表示自己的瓶子也不是白送的,让他属下的范谢将军下次送鬼下地狱的时候,顺手给他舀一葫芦黄泉水回来。
  如果范谢将军在这里,怕不是要气的口吐白沫,真当黄泉水是河里的大白水吗?竟然还用舀的?
  不过江希夷之后,又递给李鸣瑾二十根银香,这是给范谢将军的谢礼,如果李鸣瑾想要也能拿一两根,这是三界保值的好东西。
  李鸣瑾懵懵懂懂的被江希夷送出了门,手里拎着能让神祇急眼、鬼物发疯的二十根银香,决定还是先让表哥去送信,然后再去城隍庙找范谢将军帮忙吧。
  江希夷刚送李鸣瑾离开,就被一双手按住肩膀,他回头看去,只见敖卿皱着眉头,满脸不悦。
  “我的恩情,让你不能回去?”龙君的声音低沉,带着冰冷和克制:“若你想回去承欢膝下,本君就不用你报恩,放你回去团圆!”
  江希夷见到敖卿这番样子,突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抓住敖卿的手掌,在对方微愣之中开口:“是我不对,好像还从未和你讲过我的来历……”
  “……和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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