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这事说有点复杂,下官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奉了皇命来捉拿涵虚子。”厉如海不想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客气道:“既然大郡王刚巧在此,知道此间详情,那就劳烦跟下官一起回宫,也好做一个见证。”
做一个勾结道士陷害太子行巫蛊之术,再杀人灭口的见证!
大郡王还是一个十五、六的少年,且心思都用在了女人身上,哪里懂得这里面隐含的玄机?况且即便他知道,也不好违逆,难道还能违逆皇命敢不去吗?因而只得晦气的点了点头,不耐道:“行了,行了,我跟你走一趟吧。”
☆、40你死我活
大郡王还不知道,自己走向的,将会是一条怎样的毁灭之路。
一路上,甚至还朝厉如海几次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惹得皇祖父要捉拿涵虚子?厉如海神色恭敬,但是不论大郡王怎么盘问,都只有一句,“具体的,进了宫大郡王就知道了。”
他的确没有骗人,进了宫,大郡王就知道皇帝为何那捉拿涵虚子!并且还知道,涵虚子牵扯进了巫蛊之术,再想到……,自己被厉如海当场捉着抽打涵虚子,不……,当时跟前没有别人,在别人看来,岂不是自己在杀人灭口?!
想到此处,大郡王的腿忍不住开始打颤发软。
而豫王,更是要把眼珠子给瞪出来,又惊又气又怒,指甲都快把掌心掐出血了,还是没有忍住怒声吼道:“混帐!小畜生!你怎么会跟涵虚子在一起?!”
姬暮年微微一笑,“哦?豫王是如何知道,那死了的道士叫做涵虚子的?”他看了看豫王,又环顾了众位朝臣一圈儿,“下官记得,方才太子殿下并没有说出那道士的名号吧?”事情竟然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顺利,豫王急怒之中出了错,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一个把柄,就算他舌灿莲花也无法辩解了。
豫王顿时脑子空白了一下,继而醒悟过来,简直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强忍内心惊惶,辩道:“是吗?方才明明是太子殿下说过的。”
“没有啊!咱们怎么没听见?”这下子轮到太子一党反驳了,七嘴八舌的,这些人都是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就把对手往死里弄,“我记得清清楚楚,太子殿下方才说认识‘一名修为颇深的道长’,何曾说过姓名?”
“是啊,是啊。”另有人接话道:“请问豫王,这死了道士叫什么来着?刚才下官没打听清楚,是什么什么子?”
“好像是什么虚子吧?”
“不对,不对,是什么寒子。”
豫王气得咬牙切齿,但是眼见涵虚子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便强行诡辩,“原是从前听太子殿下提了一句,叫涵虚子,还是鹤虚子的,说是要给隆庆办法事来着,眼下也记不得太清楚了。”
靖惠太子勃然大怒,斥道:“二皇兄休要胡说!我何曾跟你说过祭奠隆庆的事?!”
豫王强作镇定,“许是太子殿下忘了,或者……,不想认也未可知。”
姬暮年再次看向了自己伯父,其实他父亲也在朝上,但是份量不如伯父来得重,况且姬家一窝蜂的上人也不大好。靖惠太子刚要继续辩驳,就被姬师堂打断,“既然人证已经抓到,还是先说正事要紧,这些细节稍微再议不迟。”转目看向厉如海,“请厉统领说一下当时情况,为何大郡王会和这道士在一起?人又是怎么死的?”
豫王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但此刻也只能先忍着保持沉默,----自己越是着急,就越是显得心虚,甚至还会犯刚才那样的错误!但是心下也是明白,太子巫蛊之祸的事已经搅成一团浑水,自己也被儿子拖下了水!眼下最重要的不是构陷靖惠太子,而是尽快把自己给摘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摘不出来了。
原本想着,儿子怎么会和涵虚子搅和在一起呢?多半是有人引诱他过去,好给太子洗罪的,只要把事情弄清楚就行。谁知道,厉如海开口便是,“启禀皇上,微臣带着禁卫军赶过去的时候,见着大郡王正在用马鞭抽打道士,然后上前一看,对方已经胸口中剑身亡了。”
豫王心底一凉,儿子在用马鞭抽到涵虚子?这是什么缘故?但不论他们之间有什么过节,彼此认识已经是洗不掉了。
越往下想,心就越想坠到了无边黑暗里……
姬师堂接话道:“也就是说,大郡王杀了这道士还不够,还在继续打人?”目光凌厉的看向大郡王,“不知是想要打脸道士的脸呢?还是想要伪装成私下斗殴至死?还请大郡王给众人一个明示。”
三言两语,就把大郡王毒辣的杀人形象给套上了。
大郡王气得跳脚,“你哪只眼睛见我杀人了?还打脸,还私下斗殴,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胡编乱造!!”
“哦?”姬师堂反问道:“莫非厉统领撒谎了?”
厉如海拱手道:“中书令大人,在下绝不敢对皇上有半字虚妄!”
大郡王忙道:“不是你看到的那样,事实上,我进去的时候涵……”想起父亲被人指责认识涵虚子,不由顿了顿,“总之,我进去之前人就已经死了。”可惜他此刻越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反倒更加叫人起疑。
朝堂之上,已经是一片窃窃私语。
姬师堂又问,“那敢问大郡王去找那道士,是做什么呢?”
“我……”大郡王涨红了脸,要如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那种叫男人颜面扫地的事?耳边却传来父亲的一声怒喝,“还不快说?!难道想等着别人给你泼够污水,做了替死鬼不成!”
颜面再要紧,也比不得性命要紧啊!
大郡王慌忙道:“我说,我说!”他艰难启口,“是……,是我,找他要了一点房中秘药。”把头伏到了地上,不敢去看父亲,“结果……,效果不好,所以、所以……”实在是羞于启齿,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所以我想去打他一顿!却不料人早就已经死了,我、我……,人真的不是我杀的啊!”
豫王气得倒呛,断然想不到儿子会说出这么一份原委!他当然知道儿子说得是真的,但是别人会信吗?就算信了,就不会故意颠倒是非黑白吗?
果不其然,姬师堂当即接话道:“大郡王此言何其荒谬?就算大郡王好女色,那道士给的药效用不好,咳咳……,真是有辱朝堂斯文!”皱了皱眉,继续道:“便是真的如此,也不过是房事不那么荒唐,何至于杀人泄愤?再者说了,厉统领可是亲眼见你抽打道士的,其中关窍……,肯定绝非如此简单。”
这话说完,朝堂上又是一片议论纷纷。
武帝一直坐在御座上静默,冷眼打量着儿子们和臣子们,一个个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恨不得以命相搏!哪里还有半分人情伦常?!
他本身是开国皇帝,并非经历皇室斗争而上位的,想当初,正是因为兄长被大蜀皇帝无辜枉杀,为了替兄长报仇,才会走上弑灭皇室、改朝换代的道路!对兄弟们,全是一片浓浓的手足之情。
也正是因为如此,河间王谋反以后才没有迁怒安乐王,对儿子们之间争斗,认识也是不够深刻。从没想豫王会全不顾手足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构陷太子,如此亲眼目睹了,方才痛彻心扉的领悟,----自古无情帝王家!
“承久。”武帝喊了豫王的名字,缓缓道:“之前朕的寿诞之上,你让人在太子的画里面做手脚,弄出自燃一事,然后让朝臣们弹劾太子失德,以至于天生异象,这还尚且可以饶恕。但如今,你居然串谋外面的道士,构陷太子对朕行巫蛊之术,用心歹毒,已经不配做朕的儿子,不配做皇子们的兄长。”
“父皇!!”豫王大惊失色,“父皇这番话是从何说起?!儿臣……,儿臣何时对太子的画做了手脚?又哪有构陷太子行巫蛊之术?”
“没有?!”武帝勃然大怒,几近咆哮高声质问道:“若没有,你为何叫陈达去杀那裱画师?!若没有,大郡王有为何要杀道士涵虚子?!”
豫王不明所以,“这……”
来意儿上前一步,尖细声道:“王爷不必疑惑,此乃奴才亲眼所见。”将当日发生的事情细细讲述了一遍,略去了太子有意设计不提,毕竟皇帝明显是要保太子的,只说是奉了皇命行事,跟随裱画师所闻所见。
此言一出,整个朝堂顿时哗然一片!
豫王的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一样,心下明白,自己已经掉进别人的圈套里了!太子早就让抓住了陈达的把柄,却隐忍不发,今儿又是故意装作楚楚可怜,就等着眼下自己儿子供词一出,然后便能彻底坐实自己的罪名!饶是平时计谋百出、沉稳镇定,此刻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剩一片惊骇慌乱。
武帝心里不是不明白,这里面肯定有姬家运作的关系,但是豫王构陷太子却是不容置疑,况且出了巫蛊这么大的祸事,自己只能保一个!心下有了决断,说起话来已经十分利落,朝太子问道:“当时那个盒子,是涵虚子亲自交给你的?”
“是。”靖惠太子还有一些不能回神,事情峰回路转,居然让人抓到了大郡王去杀人灭口,自己马上就能洗脱冤屈了!心下一喜,也就还在那样被打击的懵懵然,飞快回道:“当时涵虚子说,要他诵经九九八十一天才有效用,然后用符咒封存,自他交给我以后,儿臣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也就是说。”武帝沉声道:“其实你根本不知道盒子里面是什么?”
“是。”靖惠太子想起姬暮年从前的那些话,尽量显得恭谦一些,做出一副老实纯良被人陷害的样子,红了眼圈儿,“那是用符咒封存过的法器,儿臣怎么会打开?破坏了符咒,岂不是就不灵验了?”
“启禀皇上。”负责检验巫蛊盒子的官员出列,恰到好处插嘴道:“方才微臣仔细检查过那巫蛊小人,上面墨迹才干,分明就是刚刚写好放进去的,绝非八十一天之前的墨迹,由此可见……”语音一肃,“太子殿下的确毫不知情,一切都是那个道士在偷偷捣鬼!几个月前给太子殿下看过腊鹅,今儿临时换成巫蛊小人,用以构陷太子殿下,其心歹毒死有余辜!”
靖惠太子虽然不知道这人如何坚信自己,但帮忙总是好的,赶紧接话道:“儿臣断断没有想到,如此信任涵虚子,他却……,勾结外人来陷害儿臣!置儿臣于不忠不孝大不敬的田地!”匍匐在地上磕头,“咚咚”有声,“儿臣有罪,有眼无珠、识人不清,还请父皇处罚儿臣,往后必定记着这个教训,好好甄别身边有心的小人,再也不敢如此糊涂了。”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十分到位。
“你长记性了就好。”武帝轻轻叹息,这一场祸事也该结束了,若不赶紧处置,豫王一党和太子党必定互相攀诬,到时候局面不可收拾!豫王构陷兄弟,为了一己之私毫无手足之情,也不顾君父所想,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看了一眼豫王,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复杂滋味儿。
“来人!起草诏书……”武帝的声音金振玉聩,宛若佛语纶音一般从天而降,从御座之上传下,“朕之次子,豫王慕容承久,不孝君父、不悌兄弟,以巫蛊之术构陷一国储君,实在是毫无人伦,亦无良知,为国家社稷之祸害,现废去王爵,打入天牢以待刑判处置!”
“不!”豫王大声惊呼,“父皇,你听儿臣说……,儿臣有话要说!儿臣没有构陷过太子殿下,一定是、是哪里弄错了!父皇……”
大郡王情知坐实罪名难逃一死,更是吓得尿了裤子,地上遗湿一片,结结巴巴道:“皇祖父、皇祖父!孙子真的只是去要秘药的,不知道什么巫蛊之术啊!真的、真的不知道啊!”
武帝根本不听辩解,呵斥道:“将大郡王一并押下!”衣袖一挥,卷起一股巨大的气流,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半日功夫,巫蛊一案就有了戏剧性的转折。
当消息传到后宫的时候,原本已经吓破胆子的郗皇后,当即伏在地上大哭,“皇上圣明,得证我儿清白……”又纷纷恶毒诅咒,“豫王和葛嫔用心歹毒,不得好死!这一次绝对不能叫皇上饶了他们!!”
而葛嫔,早已经在惊吓中晕了过去。
当时傅婕妤听到消息,手里正在做一件精致的绣活,打算做好了,送给女儿刚刚生下的小外孙,“竟然是豫王构陷太子?!”手一抖,竟然扎出一粒血珠来,“今儿这事真是反常,太子一向没有心机,居然……”底下的话,却是不便再多说了。
心头不免掠过一阵深深的失望。
豫王居然如此不济?不仅没有算计到太子,反倒把自己和葛嫔给赔了进去!巫蛊之祸牵连重大,大郡王牵扯其中也难逃一死,皇帝护短有只护慕容一姓,只怕豫王妃和葛嫔,以及大郡王妃,都是脱不了干系!或许还会留下一个二郡王,但是年纪小,失了父母庇佑,又失了葛嫔在宫中的地位,将来也不能成事了。
原本以为豫王一系,会和皇后、太子等人斗个你死我活,自己只要在其中四两拨千斤就可以,现在豫王倒下去了,难道以后还要自己亲自出手?不行,不行,这其中的风险太大了,闹不好就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也只能慢慢地从长计议了。
不要紧,自己还有漫长的后半辈子呢。
☆、41前世?今生?
豫王先是悄悄收买了裱画师,在太子的画里做了手脚,用以煽动流言惑乱人心,其用心之险恶已然昭昭。而后大郡王杀人灭口当场被抓,巫蛊小人上面的墨迹又太新,所以算得上是人证物证俱全,巫蛊案很快判定。
这一切全都是豫王构陷靖惠太子!
豫王三番两次陷害一国储君,试图谋权夺嫡,手段毒辣、毫无人伦,大家都在等着豫王被判死刑。哪知道事情另有变数,靖惠太子居然痛哭流涕为兄长求情,言称兄长多半是被小人蒙蔽,恳请君父重新查证。
众人哗然之际,皇帝居然应允了太子的这个请求。让人再次查证,查出都是葛嫔和其父义顺伯背后策划,让豫王妃和大郡王妃私下挑唆,致使豫王和大郡王听信谗言,一时糊涂犯下弥天大错!
最后处死了葛嫔、豫王妃、大郡王妃,以及葛家满门,另外还有豫王的一些重要党羽,或处死、或罢官,将豫王一党彻底连根拔起!而罪魁祸首豫王和他的两个儿子,则被废为庶人,安置在皇陵外围囚禁忏悔思过,严令终生不得出。
如此处置惹得朝堂议论纷纷,却被武帝喝斥,“你们还不知足?还想再闹出一点祸事出来才甘心?谁敢多言,朕就砍了谁的脑袋!!”
葛嫔被赐鸩酒不肯饮用,一定要见皇帝最后一面。毕竟她是皇帝潜邸时就服侍的老人,从皇帝登基就封了嫔位,慎刑司的宫人不好亲自动手强灌,以免担上谋杀嫔妃的罪名。再者说了,皇帝对最大的祸害豫王都心软了,没准儿也想和葛嫔说几句话呢?还是禀报了,看皇帝的意思吧。
武帝得了信,犹豫了下,最终去了景阳宫见葛嫔,摒退众人,“有何话说?”
葛嫔脱簪待罪跪在地上,一身素净衣服,她已经年过半百,痛哭流涕的样子并不好看,上前匍匐在皇帝脚边,哽咽哭道:“皇上……,饶了臣妾吧!豫王的事,臣妾根本就不知情啊。”
武帝不为所动,“你叫朕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求活路?”
葛嫔的泪水挂在脸上,“皇上,你为何不能饶了臣妾?臣妾服侍你三十几年,为你生下……”想说豫王,又觉得此刻还是不要提的好,改口哭道:“臣妾为人老实,这些年来,对陛下又是一直忠心耿耿……”
“行了。”武帝挥了挥手,打断道:“朕懂你的意思,就是不甘心,不想死,觉得自己很无辜对吗?”看向葛嫔,“那朕问你,孝平王出事以前,你为什么经常往皇后宫里走动?为什么皇后容得下更年长的豫王,却……,你自己心里清楚。”
葛嫔听了这话脸色惨白,强辩道:“难道无凭无据的,皇上就要凭一点疑心定臣妾的罪吗?孝平王死了,与臣妾有何干系?!”
“那豫王构陷太子,总是你这个做母亲的教导不严之过吧。”
“皇上、皇上……”葛嫔抱住了他的腿,苦苦哀求,“饶了臣妾吧,你就饶了臣妾吧!臣妾真的没有罪!难道皇上你一点情分不记得?啊……”被皇帝一脚踢开,见他眼中毫无怜惜之色,明白求情无用,心下不由一片冰凉,“好啊……,这么说,皇上是执意要赐死臣妾了。”
武帝淡淡道:“今儿算是朕来见你最后一面,送你最后一程。”
“哈哈……”葛嫔突然放声大笑,笑的掉泪,“在皇上心里,妻妾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她目光怨毒抬起头,“哦不,有人不一样。比如玉氏……,哪怕她给皇上戴绿帽子,生便宜儿子,也是皇上的心肝宝贝儿,哈哈哈……”
下一瞬,那嘲讽的笑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