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一时有丫鬟进来禀报:“南山居的小燕刚才来过,说是今晚老太太召五姑娘叙话,后来又召了三姑娘去,一起留了饭才让回去,五姑娘看起来不似平日那般高兴。”
  张氏问道:“都说了些什么没有?”
  丫鬟摇头:“当时屏退了人,小燕进不得跟前,未曾听得什么。”
  张氏皱了皱眉,挥手打发了丫鬟,颇为烦躁:“还是不中用,关键时候用不上。”
  一旁林妈妈劝道:“太太别急,说不定老太太只是因为心情不好,叫孙女过去陪着吃饭罢了。再说小燕虽然不如吉祥如意那样能近身伺候,但好歹也能进老太太屋里做事,有她总归便宜些。话说回来,像吉祥如意这等人,轻易也不能为咱们所用。”
  张氏将手中茶杯顿在桌上,叹了口气:“我明白。只是如今闹成这个样子,到底怎么办才好!”说着又狠狠盯了品露一眼,“都是你,一点不知道变通,明明那三丫头不在山上,你还跟着她上去找璇儿,真是蠢透了!”
  品露慌忙跪下磕头,低泣道:“太太别气坏了身子……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当时实在没想到三姑娘她们那样狡猾……”
  “你现在知道是她们狡猾了,开始还不是帮着人家说话,说什么这个晕了那个也晕了,未必就是她们,说不定有旁人暗算……真是糊涂透顶!”
  品露呐呐:“……先前奴婢……未曾看到是她们所为的证据……”
  “要个鬼的证据!”张氏恨不得过去踢她几脚,“前前后后哪有那么巧合的事,稍微一想就知道是她们故意,你个猪脑子!”
  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多次,每当张氏气恨难平的时候,品露就是那个出气筒,有时连林妈妈都不能幸免。见主子又发脾气,林妈妈亲手倒了一杯茶奉上,试探着劝说:“太太先别忙着生气,多想想这事到底错漏在哪里才好补救。先前咱们疑心郑顺家的走漏了风声,但我亲自去查问了,她那边连自家爷们都没告诉,况且郑顺以前犯了人命官司都是咱们管的,她怎敢背叛咱们,所以这事咱们还得认真合计。”
  张氏不由将眼睛瞟到品露身上,品露吓得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绝对不是奴婢,奴婢死也不敢坏太太的事。”
  林妈妈连忙说:“将那人带进府来也是我儿子亲自行事,绝没有惊动别人。”
  张氏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将茶杯在桌面上磕得砰砰响:“统共就咱们这几个人知道,到底是怎么被那个死丫头察觉的,还翻转得这么狠!”
  品露小心翼翼出主意:“太太,要么咱们就告诉老太太去,把三姑娘做了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
  “狗屁!”张氏一着急连粗话都骂出来了,顾不得什么体面,劈头盖脸骂道,“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窝囊废、糊涂鬼!她蓝如瑾做的就是咱们要做的,告发了她岂不是牵连了自己!要不是看在你老娘面上,现在就打死你了事!”
  张氏烦躁地将茶杯笃笃敲在桌面上,上好的乌木雕花桌已经被砸出了好多凹痕,林妈妈和品露噤声不语,一时屋子里静谧异常,只剩下这连续不断的敲击声响。
  蓝如璇身着寝衣,披了一件外衫掀帘子出了里间,脸色阴沉似窗外天色,皱眉看看那不断撞击桌面的茶盅。
  “时候不早,母亲请回去安歇吧。”
  话说得颇为生硬,并没有往日柔和温暖的声色,极为失礼。张氏立起眉毛就要发作,看看女儿憔悴的神色,终究还是忍了下去,闭目长长叹口气:“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发愁么。”
  “事到如今,担心发愁能改变女儿境况么?本来好好的局面,既能让她被人当场撞破,又能给她安上私相授受不知廉耻的罪名,还能让四丫头嫉妒发狂,一箭双雕的辛苦谋算就这么被打破,最后我倒成了那个不清不楚的,最担心发愁的难道不应该是我么,母亲只管在我这里发脾气,难道是要逼我自尽以示清白?”
  “哎呀姑娘,怎地说出这样诛心的话来,太太也是着急太过乱了方寸……姑娘平日是最稳重端方的,这真是……”林妈妈被蓝如璇的话惊了一跳,这种尖酸的言语比外头的粗妇还不如,以前就算打死她也不相信蓝如璇能说出这样的话。
  张氏又气又急,浑身发抖,差点背过气去,双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蓝如璇脸色木然,眼睛虚无的望着案上插屏,缓缓道:“不用急,不用慌,这件事还没有结束,怎能甘心落败。”
  049 机锋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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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三月三之后,好像一直在下雨,晴也只晴朗一会,不过片刻的工夫日头又被乌云遮住,然后就是淅淅沥沥的水滴从遥远天幕落下来,总也落不尽似的。只说秋雨凄苦缠绵,却未曾想这春末夏初的雨也能这样令人发闷,心也跟着天阴。
  蓝府里上上下下这些日子都不好过,蓝老太太心情不好,因为小事先后发落了好几个奴婢,弄得大家都战战兢兢的。有些不知情的人察觉府中气氛不对,找那些似乎知情的人打听,但基本都碰了钉子,什么都问不出来。越是问不出来,大家越是忐忑,仿佛天上的乌云降落地面包围了府第似的,总觉着有暗潮涌动。
  这一日早起醒来,窗外天色仍然是黑沉沉的,之前大半夜的雨疏风骤,想来今日也不会有什么好天气。如瑾起身披了衣服,用冷水静了面,才觉得头脑稍微清醒一点。
  寒芳梳头的手依然又柔又巧,几下就将满头长发挽成漂亮的发髻,而且是如瑾喜欢的简单样式,看上去只觉清爽。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本事,也不知是跟谁学的,看来这月又要领赏钱了。”碧桃笑着打趣她几句,待她行礼出去,走近前来帮如瑾换衣服,“姑娘,寅初了。”
  如瑾点点头,对镜看了看衣衫钗环,都觉得妥当了便走到外间用了几块点心,随后带着丫鬟去秦氏那里请安。今日是蓝老太太去上香的日子,如瑾必须早起,其余不去的人也得早些去送行。
  如瑾到幽玉院的时候秦氏也收拾妥当了,两人便一起去南山居。时辰太早,天色暗沉,灯笼在风里飘摇着,南山居院里已经站满了丫鬟仆妇。
  “嫂嫂真是早。”张氏先到,特地从屋中出来迎接秦氏母女,眼神锐利地笑着。
  “弟妹早。”秦氏未曾理会她言语中的嘲讽,正常与她点头招呼,扶了如瑾的手进得门去。张氏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脸上阴了一下。
  蓝老太太刚用完早饭,桌上碗碟未曾撤下去,秦氏母女行礼问安,才说了几句家常,蓝如琦蓝如琳先后到了。两人问安毕,如琦本就瑟缩话少,如琳近日也不敢在祖母跟前造次,场面不免有些冷清。
  此时绣帘外却走进蓝如璇来,手里端着添漆茶盘,盈盈走过去将茶放在蓝老太太手边,转过身来给秦氏行礼。
  “伯母早,适才在后头给祖母沏茶,未曾去迎接伯母,还请勿怪。”言语温柔,举止得体。
  如瑾眉头微动。这么快恢复往日模样,好宽的心胸。
  三月三后蓝如璇一直称病,整日闷在闺房中不出来见人,这是近半月来如瑾第一次见到她。
  虽然短短不过十数天,却仿佛隔了一世。
  这十数天里春红凋落,夏木生发,连绵阴雨也阻不住天地万物蓬勃繁茂之势。然而自那日以后,却有什么东西似寒风过境的荒原,枯萎衰败,归于死寂。
  “大姐姐好。”如瑾与之平礼问安,抬起头来,目光相对。
  因血缘而相似的眉眼,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温柔可亲,两人对视一瞬,唇边皆有了笑意。
  “三妹好。多日不见,三妹容光越发夺目了。”
  “大姐姐却是清减了不少,想来是病中心力交瘁,情绪烦躁之故?”
  “三妹错了,我每日安心养病,没什么可让我交瘁烦躁的。”
  “能安心最好。”
  一番交谈,蓝老太太看了两人一眼,起身转去堂屋。“东西都好了没有?时辰不早,早些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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