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俞倾城心中心疼得很,可唯独这一点,他绝不想妥协。
柳思无父无母,虽然她有了自己,但俞倾城希望能给她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他看得出来柳思的言行举止与这里的女人多有不同,再加上她曾在自己怀里因失去家人失声痛哭,尽管他猜不透柳思到底从何处来,但也明白她曾失去过太多太多。
她虽然总是纯真欢心地笑,但身上却不时透漏出格格不入的寂寥,有时她看到别人一家三口和睦出游,目光里还会带上一种深远的怀念与羡慕。
这些事情柳思不曾同俞倾城讲过,可他都看在眼里,并且万般舍不得。
所以他想要一个孩子,让柳思圆满。
而且,也算是他的一个私心吧,若说自己过去复杂,那么柳思的过去才当真是虚无缥缈,让他生平头一回生出一种抓不住、摸不透的不安感,那么若是两个人有了孩子,柳思对这里的牵绊便会多一些罢,如此,他才安心。
于是俞倾城凝视着柳思的眼眸溢满疼痛与不忍,却依旧没有退让,他站起身,就这样脉脉望着柳思,缓缓曲下了膝。
“妻主,请赐倾城送子汤,倾城求您,让我为您诞下子嗣。”
柳思的眼泪夺眶而出,胸腔上像被戳了个窟窿,她尖叫着冲过去,想把俞倾城拽起来,可他却挺直着身体,任凭柳思怎么用力,都跪地不起,一双深邃眼眸定定望着她,万千情绪翻涌,却最终都化为了坚定。
柳思许过承诺让他不再委屈,可如今她最爱的男人就跪在地上,眼含祈求,但这愿望又让她如何答应!如何答应!
柳思泪如雨下,最后像是哭断了气,艰难地喘息着,她拽不起俞倾城,便尖叫着发疯一般把周围能触到的东西划落在地,乒乒乓乓的物件落地声和瓷器碎裂声接连不停,划破夜晚的宁静。很快院子里便燃起一片光亮,公子们纷纷起身,担忧地望着他们的房门,就连赵乳爹也披上衣服,走到房门前担心地劝:“小柳儿,有什么事好好说,夫妻间莫要吵架!”
红鲤是亲眼见证两人的感情一路走到圆满的人,二人一直如胶似漆,相濡以沫,他们不可能轻易争吵,那如今这般,便只有一个理由,于是抱紧了怀里的小红豆,深深叹了口气。
小红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平时让他很安心的干爹干娘貌似在吵架,让他很害怕,扁着嘴,眼里含泪。
外面的人心急担忧,柳思却像什么也听不到一样,她发泄完了,便脱力一般倚着桌角滑坐在地上,望着俞倾城的目光迷茫,沙哑着嗓音重复:“你逼我,你这是在逼我……”
俞倾城看到柳思如此难过,心像拧着劲儿一样,眼里也带上湿润,可即使如此也不曾起身,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弯身准备磕头,口中的话语如同哀伤的叹息:“求妻主让……”
他还没说完,即将触地的额头却抵上一片柔软,缓缓抬眼,便见到柳思扑倒在他面前,不顾膝上被碎片划伤的血迹,用双手牢牢托住他。柳思低垂着头,滑落的黑发遮住了她所有表情,只是声线如同无助的小兽一般颤抖无力,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我答应你……”
然后啜泣成一团。
这便是他要的结果,可是俞倾城却生不出一丝喜悦,他的这份私心,是伤害到柳思才换来的,他一点也不高兴,相反,心中疼到窒息。
但他并不后悔。
俞倾城小心翼翼地将柳思抱起,听她缩在自己怀中呜咽,又不顾一地狼藉,径直把她抱回床上,心疼地吻她的发顶、额角,抱紧她手下轻柔和缓地拍抚着,却沉默不语。
那晚俞倾城叫人进来收拾了一地残局,又吩咐红鲤亲自去师叔那里讨了一碗送子汤。那汤其实并不好喝,苦涩得很,可他却甘之若饴。
那一夜,是柳思头一次躺在俞倾城身下,她紧闭着眼睛哭泣,毫无回应,而俞倾城却倾尽了他所有温柔,缠绵怜惜。
*
自打俞倾城喝下送子汤后,柳思整日都心神不宁,她甚至希望自己这身体没有那种能力,这样俞倾城就不会怀孕了,可一个半月后,俞倾城看见鱼肉有了恶心的反应,她便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柳思仔仔细细把过俞倾城的脉,再三确认,却终究是她认为最不想听的那个结果,师叔也来确认过,宣布给大家这个消息时,所有人都十分高兴,除去清风。
大家不知情,可清风却知道俞倾城的过去,一度很是担心,后来俞倾城找他谈过,也不知说了什么,最后居然连清风也默认了这份事实,不再多说什么。
友人听说喜讯都前来道喜,俞倾城会欣悦地接受,并与他们愉快攀谈,可柳思却反应淡薄,面无表情,甚至每次听到“恭喜”两个字,她心里就会狠狠瑟缩一下。
柳思觉得她快疯了。
又过了半个月,柳思一度在焦虑不安中度过,终日恍恍惚惚,有一次甚至还配出了一份堕胎药,却被师叔发现,震怒之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师叔将那包药扔进火盆焚烧殆尽,拍着桌子恨声训斥:“那是你自己的孩子!”
柳思捂着脸颤抖着坐在地上,着魔一般小声低喃:“不,它会要了倾城的命……现在还未成形,没了也好,我是大夫,我能给倾城调养……”
师叔将她一把拽起,劈手又打了一巴掌,怒斥道:“你还知道你是个大夫!你看看你最近的样子,都给师姐丢脸!”
柳思耷拉着肩膀被师叔提在手里,两巴掌下来打得她清醒不少,眼里恢复了清明,但又哽咽道:“可是师叔……我害怕,我要怕死了……我昨天梦到倾城因为这个孩子,他……”她不敢说出后面的话,长长的抽泣了一下,才继续道:“若是倾城出了事,我就去陪他……师叔,到时还麻烦你照顾医馆……”
柳思说这话时语音颤抖,但眉宇间全是认真,师叔便知她是真的怕了,也着实心疼她用情至深,长叹一声,开导道:“你也别想得太糟,师姐教给你的远比你想象的还要高明许多,你信师叔的话,这世上比你医术更精明的已经找不出几个了,你得有信心,你有能力保住他们父子平安。”
说罢又拍拍她的头,语重心长地劝解:“何况你也知此事凶险,你夫郎又怎么会不知?他却依然做好了准备,如此气魄,连我都敬佩,你又怎么能对不起他这份心意!柳思,你需得坚强,你的夫郎也不是无所不能,他需要你支持,这些,你可懂?”
柳思仰头闭目,眼角滑出泪来,但神情镇定许多,轻声回应:“我懂。”
师叔欣慰而笑,摸着她的头继续嘱咐:“而且你师叔我还在这里,也没那般无用,你若还是担心,就回去仔细研读师姐留给你的手札,她见过识广,应有不少经验记下,你且去领悟透彻,其实,男子的身体没你想的那般柔弱。”
柳思得了师叔一番提点,心境已经趋于平和,最初那份不知所措的惶恐渐渐消失,静下心想想,其实她又有何好担忧,若真出了事,她便陪着俞倾城就是,无论在哪,她都会伴他左右,不离不弃。
“师叔,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上一个人,突然有了铠甲,也突然有了软肋。
这算是最大的虐了……回头看一遍,依旧毫无泪点qaq
☆、友人
第五十四章
柳思从师叔那里得了提点,豁然开朗,正巧中午无事,便回去看看俞倾城。
他最近极易嗜睡,尤其中午,从不曾醒着,柳思坐在床边端详了半晌,看着他安详的面容,越发觉得自己不够成熟,不过幸亏师叔发现得快,要不又不知会做出让自己多后悔的事。她用手描摹俞倾城的眉眼,最后轻轻落下一个吻,便打算出去整理药材,却没想俞倾城拉住了她的手。
他这一动倒叫柳思惊了一跳,待看到他缓缓睁开的眸子,抿抿嘴,终是放弃了出去的想法,俯身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说:“我吵醒你啦?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俞倾城却摇摇头,也不起身,就这么躺着看她,嘴角带笑,声音微哑:“最近你的样子实在叫我担心,我这几天总不能安眠,如今看你这样,可是想通了?”
柳思有点抱歉的笑笑,不好意的垂下眼帘:“是我过于激动了,但我真的怕极你出事,倾城,在我心里再没什么比你重要了。”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
倾城轻轻笑开,抬首抵住她的额头,柔声道:“我都知道,柳思,你是个优秀的大夫,我如此坚持的依凭,也不过在你身上,我一开始便对你深信不疑,你可明白?”
柳思眯起眼睛在他额前蹭了蹭,越发觉得对不住他,软言道:“以前是慌了,现在已经明白,你不要担心,我定不会让你和孩子出事。”
于是俞倾城的表情变得十分愉悦,如此近的距离,两人便顺势开始接吻。因为最近柳思终日心不在焉,也未曾好好与他亲密,确实冷落了俞倾城,可他什么都没说,如今柳思的心结打开,越发觉得对不起他,一腔缠绵恨不得全递到他口中去,让他吞吃入腹好好感受自己的爱意,所以这个吻倒是着实激烈了些。
看着柳思小狼狗一般扑咬舔吻的举动,俞倾城只是满眼宠溺的眯起眸子,就这么仰躺着任柳思作为。
柳思最后到底没到外面去,中午她陪着俞倾城一起睡下。她最近思虑过多,都未曾好好观察过俞倾城,也不知他最近睡眠不易这件事,如今知道了,才发觉他眼下有淡淡的暗影,心疼到不行,后来便翻身上床拉着被子给他盖好,又轻拍他的手臂哄他入睡。俞倾城觉得这个举动实在好笑,居然有朝一日他会被柳思当做孩子对待,可到底最近精力不济,有柳思陪着,便安心得很快睡去,嘴角含笑。
然后俞倾城才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柳思真的像是把他当做孩子一般呵护,医馆的事她推了大部分给师叔,每天的绝大多数时间,她都会坐在他身边研读老郎中留下的手札,并仔细做笔记,偶尔放松了,便同他说说话,给他削水果吃。
不仅如此,柳思还学会了煲汤。俞倾城伤到过身体根基,柳思也比较怕他以后会带出病根,于是便想尽早进补调理。因为汤药太苦,她便直接舍弃了这个方法,开始做药膳。
柳思的厨艺只停留在会生火、能煮熟这个阶段,煲汤这种事委实难为了她,但药膳对于药量的掌握很挑剔,由不懂的人来做她实在不放心,便亲自下厨。刚开始时煮的东西根本不能看,可她不曾懈怠放弃,基本每天都去练手,到后来做别的还是黑暗料理,但煲汤这一方面却堪称专家大师。
安稳下来,日子便过得飞快,第二年春天,俞倾城的肚子已有七个月,已经到了起身都有些费力的程度,柳思几乎天天是寸步不离的跟着,怕他闷着,怕他累着,怕他摔着……总之只有一刻不离的看着,她才会安心,红鲤为此没少揶揄她,说别人家的夫郎怀孕也没见她这样的,但是柳思只是白他一眼,照旧不改。
也还是有大事的,最近珀州传遍了消息,说是有京城来的大官到此视察,知府大人几乎是翘首以盼的等着,神情看着比那思念姑娘的少年还殷切,百姓们传得风风雨雨,却始终不见这位大人过来。
没过几天,柳思的医馆门前突然来了一顶轿子,朴素得很,从上面下来的人也一身普通装束,这人只有二十七、八岁,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引得医馆里的公子们频频侧目,可她却礼貌地向柳思作了一揖,说是来拜访这家的主夫。
这便又是俞倾城的熟人了,他最近不便出门,有人上门拜访也能让他高兴高兴,柳思就直接引她进客厅,又将俞倾城扶了出来。
她扶着俞倾城缓缓坐下,又给客人斟了茶,却没让俞倾城喝,而是亲亲他的嘴角,笑着告诉他等一会儿补汤就好了,她这就去看着,又嘱咐二人慢慢聊,这才轻快地走出屋去。
那位客人一路目送柳思出门,面色惊奇,诧异问道:“倾城,这便是你的妻主?”
俞倾城却礼貌微笑,提醒道:“文律,如今我已嫁为人夫,你也莫要再直呼我名字了,我姓俞。”
孔文律咂咂嘴,从善如流:“俞兄。”说完想了想,自己先皱起脸:“你我多年好友,怪别扭的……”
俞倾城却只是笑笑,没有收回刚才的话。
孔文律就说了一句也不再纠结,性格很是随意,又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大夫便是你妻主?”
俞倾城含笑点头。
听他应了,孔文律又很惊异,表情怔愣。
当年俞倾城在宴会上的几番言语,便惊艳了不少人,后来一些官家子弟和年轻官员有不少都到王府向他讨几句提点,而俞倾城的睿智也从不让她们失望而归。这个男人目光高远,分析透彻,有运筹帷幄之大能,又有不输于女子的气度,要不也不能挑起王府大任,与皇上对峙那么长时间。
这些来讨良策的人多了,一来二去就都与他成了朋友,孔文律就是靠着俞倾城的提点才坐上了二品官位,而她为人肆意不羁,又是与俞倾城比较意趣相投的那种,便成了他在京城最好的友人,常到王府做客。
可是朋友归朋友,这些人却从不敢对俞倾城生出什么亵渎之心,这个男人太敏锐,还有一种任凭地位金钱都压不下的气度,若为友人实在不可多得,但为夫郎却少了太多娇软,实在无福消受,就连当时的吴王爷,大家也都看得出来,两人貌合神离,是完全镇不住他的那一种。
若有可能,这个男人当在朝堂,或为巨贾,方不愧这一身惊世之才,可如今这个绝代风华的男人却蜗居在这小小的医馆,甘为人夫,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妻主才是有惊人大能。
孔文律仔细端详了下俞倾城面容,温润如玉,光彩照人,可见婚姻幸福,又有一种待为人父的安详,虽说年岁增长,但比之当年,也毫不逊色,甚至多了番韵味。
孔文律又回忆了一下刚才那大夫的举止,她当着外人的面毫无顾忌地亲吻夫郎,虽说轻浮,却并不显淫、秽,只能看出一种浓浓的的温馨与爱意,好似这种互动就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自然而然,又理所应当。
而且她还坦言自己为夫郎洗手作羹汤,这种女子所不耻的行为她却面含喜色,眉眼温柔。
孔文律忽然就有些懂得这个女人强大在哪儿了,那些世间女人避之不及的柔糯、最放不下的颜面,她却全然不在意,只会体贴入微。
这和俞倾城真是互荫互补,相辅相成,也或许他需要的就是这样一个能包容一切的女子吧。
孔文律的这番神色变化,全看在俞倾城眼里,他却毫不避讳地任她去想,待到她面容恍然大悟,才温润地继续说道:“文律可是为视察而来?”
孔文律端茶饮了一口,这才闲散地说道:“确实如此,当年真是多亏了倾……俞兄出策,我才能一举铲除我家的叛徒,这几年能平步青云,也都多亏了你的告诫,去年吴王爷便托人告知了我你之去处,可当时朝堂上的事实在太多,总空不出时间拜访,如今趁着视察的机会,才能来找你一叙,你可莫要怪我啊。”
俞倾城倾身将她杯中茶斟满,语气怀念:“文律何出此言,皇上更换国法,改革旧制,正是需要臣子进言的时候,倾城又怎会因此大事怪罪与你。”
说到皇上,孔文律的脸色变了变,有些沉重并小心翼翼地问道:“俞兄,当年的事,你可怨恨?”
当年的事世人不知,但这些平素与俞倾城交情甚好的友人却了解内情,她们料到皇上会对俞倾城动手,却万万没料到吴王爷不曾出身保他,直到结局已定,都为他鸣不平,可王府被皇子接管,便再也见不到他了,后来得知他离开王府,也都想收留他,却始终寻不见踪迹。
孔文律当时是最气愤的一个,事出之后她将吴王爷狠狠地揍了一顿,却也无力挽回。
俞倾城听过她的问话,微微摇首,平静地说道:“吴王爷对我有恩,我便以身来还,还完了便是无牵无挂,又何谈怨恨。”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又甜回来了……我已经放弃了……
开始完结倒计时_(:3」∠)_
☆、威胁
第五十五章
孔文律听罢俞倾城的话心中唏嘘不已,俞倾城惨遭劫难,失去骨肉,几欲丧命,可依旧淡然处之,其心胸豁达,已是好多女子都自愧不如的了,不过如此这般,才越发令人刮目相看,让人甘愿倾倒,这便是人格魅力吧。
于是孔文律不再多言,抹盖饮茶,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正色问道:“你如今身体可能再承受孕子之难?毕竟曾经……,实在太危险了,我回京城给你召个御医来吧。”
俞倾城却微笑着摇头,轻道:“文律的好意我已心领,但着实不用,倾城对妻主的医术甚有信心,你大可不必有此顾虑。”
这倒是勾起了孔文律的好奇,不禁又问道:“你那妻主不就是个小医馆的普通大夫么?医术能有御医高明?”
俞倾城笑意更深,垂眸望着桌面纹路,眼帘微阖,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文律,你可曾记得十一年前告病还乡的太医院首席医官陶洛?”
这人真是十分有名,于是孔文律一脸“当然知道”的表情:“陶洛医官乃太医院之首,又传她是医仙名地鹤归山上下来的,一身医术登峰造极,京城谁不知她?不过母亲说后来她直谏身染绝症,辞官归隐,皇上还遣御医们诊查过,确实不假,不应该早就去世了么,你提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