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冷月的脸阴沉得像眼睁睁看着自家白菜被猪拱了一样。
几个家丁正好撞在这个时候进来送洗澡水,收拾好之后规规矩矩地问了景翊一句是否需要伺候。
景翊是土生土长的少爷身子,在鱼池里这么一泡,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他这会儿不但想要人从旁伺候,还想要那两个手艺上佳的家丁给他捏捏肩揉揉腿,最好再热一壶桂花酒。
景翊是这样想的,不过还没开口,冷月就把家丁全轰出去了。
景翊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裹着被子下床,赤脚走到热气蒸腾的浴桶边,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丝毫没有回避意思的冷月,“能不能帮我把屏风拉起来?”
“拉什么屏风,”冷月取了纸笔,选了个茶案边正对着浴桶的位子往下一坐,“你这么洗就行了,我在这儿写验尸单,有什么想不起来的地方会让你站起来给我瞧瞧。”
给她瞧瞧……
景翊倒是不介意给她瞧,只是……
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冷月前前后后拢共把他从浴桶里喊起来十八回,看八回,摸十回,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不该摸的也都摸了,冷月心满意足地把写完的东西折起来收好的时候,景翊的身子已经比洗澡水还热了。
“怎么这么一会儿就烧起来了?”冷月摸着景翊的额头,微微眯着一双凤眼扫过他泛红的脸颊,耳廓,脖颈,胸口,以及胸口以下浸在水中同样泛红的一切,“难受吗?”
她就俯着身子凑在他脸前说话,肤如凝脂,气若呵兰,他哪能好受得了?
他有一把把她拉进浴桶里的想法,想是这么想的,但末了就只是诚恳地点了点头。
景翊出息不大,但大小还是个君子,即便是自家明媒正娶来的夫人,这种事儿也得两厢情愿才做得出来。
何况,从君子动口不动手这条来讲,他家夫人从小就不是什么君子。
冷月像抚猫一样顺了顺景翊的头顶,温软如梦地道,“那还在水里窝着干嘛,出来去床上躺着吧……”
她到底是他亲媳妇。
景翊松了口气,刚把定力一类的东西扔干净,就听冷月体贴入微地补了一句。
“我去给你煎服退烧祛热的药,趁热喝了捂捂汗就没事儿了。”
“……”
冷月说走就走,还轻哼着小调,走得步履轻盈。
景翊欲哭无泪地把自己从浴桶里弄出来,马马虎虎蹭干身子,裹着被子蜷在床上挠床单的时候顺便对墙发了个誓,这辈子绝不再让冷月以外的人碰他一个指头了。
冷月还真给他煎来一碗药,药端来的时候景翊那张如刻如画的俊脸还是红扑扑的。
“趁热喝了,喝完就歇着吧,我去你表哥家串个门儿。”
景翊手一抖,差点儿把刚送到嘴边的药碗扔出去。
她不是君子,他那个表哥更不是。
她只是对他不太君子,他那个修道修到花船里的表哥就没准儿了。
“你……你一个人去?”
冷月往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子上扫了一眼,眉梢微扬,嘴角轻勾,“你想跟我一块儿去吗?”
景翊别无选择地摇头,他也不知道冷月怎么会对他的身子如此了解,反正她刚才在他身上所有不禁碰的地方挨个下了狠手,照眼下这个势头,小半个时辰内他还是没法出去见人的。
“那你在家歇着吧,歇够了把《列女传》抄完,七遍还剩六遍多没抄呢。”
“……”
萧允德开的那家玲珑瓷窑在京郊的一处幽僻之所,知道玲珑瓷窑的人不少,知道窑址的人不多,冷月打听着找过去的时候已经日近晌午了。
萧允德就负手站在瓷窑大院门口,眼睁睁地看着冷月把马勒在他面前,一张眉眼间与景翊有几分相似的脸上笑容浓得几乎要滴出汁了
冷月以前没见过萧允德,但她认得那个站在萧允德身边,话说到一半就被她的马蹄声打断的人。
景翊的三哥,礼部郎中景竏。
☆、家常豆腐(八)
景竏的脸色不大好,白里透黑,一眼看见她的时候,白的地方更白,黑的地方更黑了,这着实有违他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作风。
冷月向站在景竏身边的人看了一眼,但凡能把景竏惹成这样的,一定是一号不简单的人物。
见景竏整整齐齐地穿着官服,冷月翻身下马之后就原地站定拱手一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官礼,沉声道了句“景大人早”。
景竏深深地看了冷月一眼,轻轻点了下头,既客气又疏离地回了一句“冷捕头早”,回完转头匆匆对萧允德道了声“改日再叙”,说罢就兀自走远了。
冷月把目光从景竏的背影上收回来的时候,萧允德已展开了攥在手里的折扇,露出一幅花鸟扇面,一边以一种几乎扇不出风的力道在胸前缓缓摇着,一边用一种玩赏瓷器般的眼神笑眯眯地看着冷月,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
“我怎么不知道京城里有女人在衙门里当差?”
冷月也在看着他,用一种检验尸体般的眼神看着他,一边看,一边云淡风轻地回道,“没关系,京城这么大,没见过世面不丢人。”
萧允德噎得脸色一黑,手上扇子也不摇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连自己是谁都要问别人的话那就很丢人了。”
冷月隐约听见萧允德把牙咬出了咯吱一声。
萧允德“啪”地收拢扇子,重新打量眼前这个顶多十七八岁的红衣女子,叶眉,凤眼,雪肤,红唇,该玲珑的地方玲珑,该饱满的地方饱满,具足了美人的形貌,却通身铁汉的气魄。
萧允德像是想起来了点儿什么,扇骨在手心上轻击了两下,狭长的眼睛几乎眯成了缝。
“你是景翊刚过门儿的夫人吧?”
萧允德的眼睛和景翊的眼睛有几分相像,这么眯起来反而不像了,冷月很确定,景翊眯起眼睛的时候眼角绝对没有这么多小笼汤包一样的褶子。
冷月笃定地应了一句“不是”,萧允德一怔,“你不是他夫人?”
冷月又笃定地道了一句,“我是。”
萧允德觉得今儿中午大太阳格外毒辣,才在外面站这么一会儿就烤得他脑子发晕,晕到连一个十七八岁小姑娘的话都听不明白了,“你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也不是。”冷月扬了扬微尖的下巴,嘴角不知不觉地上扬了几分,好像在说一件无比骄傲的事情,“我是他夫人,但我不是刚过门儿的,我跟他已经成亲两天了。”
萧允德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来。
冷月一向觉得长得再丑的人只要笑起来就总会比不笑的时候好看,但萧允德实在是个例外,他不笑还好,这么一笑就没法看了。
脸还是那张脸,但看着就是有种说不出的不舒坦,让人恨不得拿块热毛巾把他脸上的笑容一口气熨平。
萧允德笑够之后移步侧身,在院门口摆出了一个迎客的姿势,“冷捕头里面请吧。”
冷月站在原地没动,“我来是想和萧老板谈笔生意。”
她有上百条线索可以指出眼前这人就是萧允德,但萧允德没有自报家门,她就权当是不知道的。
“我知道,”萧允德带着那个看起来很不舒坦的笑容,扬起扇子指了指景竏离开的方向,“景翊为了这笔生意把他三哥都轰走了,却非要等你来了才肯谈,我还真想知道你们到底想谈什么生意。”
景翊?
景翊来了!
显然,景翊不但来了,还早她一步,不但早了她一步,还连她查看瓷窑的借口都猜到了。
她就说嘛,除了景翊,还有什么人能把景竏惹成那副样子……
景翊的出现是她预料以外的事儿,冷月有点儿抓狂,但不能抓给萧允德看,于是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声,“那就有劳引路了。”
“请。”
萧允德把冷月带进偏厅的时候,景翊正坐在正位上抱着盘子嘁哩喀喳地嗑瓜子,嗑得像闹耗子一样,打眼看过去跟穿在他身上的那套庄重的深红色官服实在有点儿不配。
冷月有点儿蒙,景竏穿着官服来,他怎么也穿着官服来了?
见两人一起走进来,景翊也愣了一下,愣过之后就把手里的瓜子盘放回了桌上,拂掉一身碎渣渣,站起身来,不着痕迹地凑到了冷月身边,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冷月和眼神始终在冷月身上打转的萧允德,微微颔首看着冷月,温然含笑,“你们已经见过了?”
不被萧允德盯一会儿,都不知道被景翊看着是多舒服的一件事。
冷月也往景翊身边挨了半步。
景翊穿成这样往她身边一杵,莫名的就有些静气安神的功效。
冷月看向笑容与刚才略有不同的萧允德,客客气气地道,“我要是猜得不错,这位就是萧允德萧老板吧。”
萧允德含笑点头,“正是。”
“你是景翊的……”冷月顿了顿,看了一眼萧允德一笑起来层次愈发分明的眼角,“表叔?”
萧允德笑容一僵,景翊眼睛里笑意乍浓,嘴上却忙纠正道,“表哥,是我表哥……萧老板只是长得显辈分大一些。”
冷月勾起嘴角应和了一句,“难怪听人说萧老板面相好呢。”
萧允德憋着一口气,差点儿把手里的扇子捏断了。
“你俩,到底想跟我谈什么生意?”
冷月挨在景翊身边,浓艳如火地笑了一下。
萧允德一时没法断定是不是晒晕了生出的错觉,反正他就是觉得这个满脸冰霜的美人胚子从站到景翊身边那一刻起就莫名地带上了热乎气儿,还是那种从里往外冒的热乎气儿,看得让人心里直发痒。
他家那个女人要是有这一半的滋味……
萧允德喉结动了一下,吞了口唾沫。
景翊怎么就淡然得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冷月边笑,边道,“表叔……哥,你除了瓷器,还做别的什么生意吗?”
萧允德怔了怔,才回道,“没,没别的生意了啊。”
“那你还问我们谈什么生意?”
“……”
萧允德顺了顺那口险些把他噎背过去的气,看着笑得很有点儿夫妻相的两个人,抽了抽僵硬的嘴角,才道,“你们想买瓷器?”
萧允德不会告诉他们,但有个事实他还是知道的,他这瓷窑里的东西实在算不上什么好货色,以至于他爹安排装箱送礼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他要用最好的红木箱子装。
据说,大部分收到他送的瓷器的人家都是把瓷器扔了,把箱子留下了。
他跟景翊不熟,但从市井间听说过,景家四个兄弟在吃穿用度上最讲究的就是景翊,江南名窑进贡进宫的瓷器都能被他挑出刺来,他会来这儿买瓷器?
景翊笑得很客气,穿着一袭官服,却颇有儒雅商客的味道,“除了瓷器,表哥这窑里还产什么物件?”
萧允德皱了下眉头,“没什么了,只有瓷器。”
“那我们不买瓷器还能买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