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沐心慈虽不敢说自己阅人无数,但也看了不少权谋计量,可她也看不穿这看似简单的女子,心头的城府到底有多深。她的身份究竟是如何,沐心慈实在猜不到。最开始,她以为金钗是老太皇的人,后来以为是李睿的,再后来发现了沈厚,而如今沈厚、老太皇都倒下了,金钗却也无动于衷。
  沐心慈学了武之后,才隐约觉得,金钗是会武的,并且武功高深,才能藏得如此滴水不漏。
  本可用摄魂咒来探知她的内心,可,沐心慈不愿。莫名的,她不想对金钗用摄魂。或许是因为她的那次难得的表忠心,让她不愿去怀疑她。
  不轻信于人,但既然决定相信,便不轻易怀疑。
  转眼便到十二月初,霜尽雪潇潇。山河内外,江山万里一片苍茫。天地之间,一双人并肩立在雪中,远看江山如雪。
  “九幽,你想回家去看看吗?”沐心慈问九幽。他的父亲陈王,如今也是在世的。他的一生,好似,有些凄清。
  九幽远目天地相接之处。“这里的父母亲人,都不属于我。”这里有曾经的他。这个世界中,只有沐心慈是他的牵绊。
  “不属于你,但你也可以去看看。等过些日子,我陪你回陈国。”沐心慈握住九幽的手,“等我长大之后,自立为王,我们便携手共看这大千世界,不管那前世还是后世,我们只活在这一世。”
  九幽紧抱住沐心慈。“好。只要你愿,我便陪你再走一遭。”再走一遭血雨腥风,再走一遭红尘人世。
  寿宴临近,燕京城大笑官吏都打起十二分精神,街道上干净得一尘不染。沐家军四下巡视,小偷贼人都躲到角落里,不敢生事。
  各国来使已相继到了燕京城。陈国、赵国、天蝉国的人都已到了,只差东周的大皇子李赫,与其胞妹华阳公主。
  这东周国倒是个有趣的,一来便来了大皇子和长公主。沐心慈记得,那长公主华阳,是个骄纵刁蛮的,颇为难缠。
  本来赵国来信说,来贺的只有赵辅国长公主玉洛秋,可后来赵国一行到了燕京,沐心慈、李睿才知,少年赵王玉佔也来了。
  李睿哼笑。赵国差点亡国也不稀奇,赵王如此年少、意气,做事不识大体,如今国家尚存也真是奇迹。
  然沐心慈确实知道,玉佔是怕玉洛秋来了燕国就不回去,担心丢了姐姐,才不放心跟来。
  “洛秋,近来可好?”沐心慈想念玉洛秋,在殿上与李睿见了赵王之后,便拉着玉洛秋去了自己宫里闲坐。
  “甚好,经过战乱,如今赵国百废待兴,精心治理一番,会渐渐恢复成往日的模样的。”
  沐心慈点头赞同。小国的百姓,比大国的百姓更坚韧,更积极向上。赵王残暴,赵国朝野竟还能忠心辅佐治理国家,何其难得。
  “国不可一日无君,赵王随你来燕,可是不放心怕我拐了你。”沐心慈玩笑道。
  玉洛秋闻言掩面笑起来。
  “这次娘娘可没猜对,这次是他硬跟来想见见娘娘你。自上回一别,阿佔便时时问我,娘娘何时再来赵。我便说,短时怕不回来了。阿佔因此还郁闷了许多日子。”玉洛秋说着脸上难掩哀伤愁思。
  玉佔心情不好,便要胡乱治人罪、杀人,亏得有她在一旁劝说,救了那些宫人、臣子,可终究还是不可能时时在他身边。玉佔随身有佩剑,从前,他若怒了,一抽剑便刺死犯错的宫人。实在……残忍……
  “阿姐!你胡说!”
  忽殿门口传来少年不悦的声音,沐心慈抬头一看,正是少年赵王,玉佔。大半年没见,竟长高这许多。
  玉佔见沐心慈朝他看去,盛怒的脸猛地一红,闪躲的撇开眼睛,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
  ☆、第38章 当年旧事多冤情·
  宫奴高求靠近李睿,在他耳旁禀道:“赵王去了瑶华宫。”
  “嗯……”李睿边看奏章边嗯了一声,回过神来放下折子。“他去瑶华宫做什么?”
  “那洛秋公主也在,可能……可能是叙旧吧。”高求见李睿脸色不好,终还是把心头咽了下去。
  “也罢,”李睿想起那少年赵王不屑的笑了声,“不过是个孩子。”
  就是这个小孩子,瞄上了他老婆,他还不自知。
  沐心慈送了玉洛秋姐弟去角镯宫休息。玉佔一路上气闷得很,不多言语,沐心慈问了些赵国的情况和他的治国之道,玉佔爱答不答的,与她和玉洛秋故意隔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任沐心慈怎么走近,他都将这距离保持得尤为精准。
  临别时,玉佔忽地回头三两步蹿过来抓住沐心慈手腕,紧迫注视着她隐约有不满:“明年春,来赵国可好?”
  沐心慈吓愣了愣:“本宫……”话还没说完。
  “你不要说‘本宫’好吗?孤王不爱听。”
  “……”你爱不爱听,都是“本宫”。
  “阿佔!不得无礼!”玉洛秋吓得大急,赶忙上前来隔开二人,训斥声不大,怕引来别人注意。
  玉佔却是个倔强的,怎么都不放手,非等沐心慈回答不可,玉洛秋急了。这是燕皇宫啊,沐心慈又是燕后。玉洛秋焦急的看着沐心慈。
  “赵王盛情邀请,本宫自是想去的,但燕国事务繁重,皇上日理万机,本宫怕是抽不开身……”
  “好了!你别说了。”玉佔大怒,丢开沐心慈的手,转身就进殿。说什么燕皇事务繁重,不过都是借口!
  玉洛秋又急又尴尬,连忙给沐心慈赔了罪,去追玉佔。
  “阿佔!”
  沐心慈看着姐弟俩跑远,进殿消失不见,不由叹了口气。
  相依为命的姐弟俩。
  玉洛秋提着裙子跑进殿里,却没看不见玉佔,找了找,才发现他在屏风后头背对着她站着,像是气得不轻,不由气不打一处来:
  “阿佔!你知不知道沐心慈是谁?她是燕国的皇后,你可想过你刚才那番动静若被燕皇知道,咱们赵国说不定就……”
  玉佔转过身来,低声道:“阿姐,她不喜欢我。”
  玉洛秋惊讶,看见玉佔的眼眶泛了红。
  “阿佔……”
  从父王母后被杀的那一次之后,多少年,玉佔从不掉泪。
  玉佔靠在玉洛秋怀里轻轻抱着她,玉洛秋对玉佔突然而至的眼泪十分无措。玉佔小小年纪,竟然……
  “阿佔,她是燕国的皇后……”不忍心说太重的话,伤了他心。
  “阿姐,我也想当个好皇帝。”比李睿更强的皇帝……
  玉洛秋掉泪,不知该喜该忧。
  九幽在暗处看见了玉佔抓住沐心慈手腕变相告白,一直想找沐心慈,可无奈静安太后寿宴将近,各项事务颇为繁杂,一直等到夜幕,沐心慈回瑶华宫,才得有机会。
  九幽忽然出现在身后,沐心慈吓了一跳。“怎么走路也没个声响。”
  沐心慈感觉到九幽周身气息比较……冰冷,问道:
  “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九幽默了默,皱眉道:“赵王居心叵测,你且离他远些。”
  居心叵测?就那么个十三岁的小少年,能叵测到哪里去。
  “不过小娃娃罢了。”
  上一世似乎是发生了些什么,她与赵王之间,不过沐心慈近来对上一世的事情越来越模糊了。
  “莫不是,你吃那小孩子的醋了?”沐心慈挑眉。
  “……”九幽别开眼,“我自是不会与孩子一般计较。”
  若没计较,那你这番冷脸又是为何。
  这几日沐心慈白日里忙,夜里便未练剑。沐心慈猜测九幽今夜要去看陈国的来使三王子苏臻,毕竟是亲兄弟,虽隔两世,但血缘关系难以斩断。
  九幽确实有事,却不是去看陈国来的三王子苏臻,而是去了天蝉国来使住的玉琢殿。天蝉国来的,是北王,穆工。
  天蝉国地处极北,一年内半数时间都在飞雪中度过,不与其余六国往来,独善其身,此番来燕已是几十年来难得的一次外交。
  传闻,如今天蝉国正处动荡时期。天蝉国风俗奇特,男子不多娶妻,皇室亦然,是以人丁衰微。老皇帝病倒卧床,朝政全靠北王穆工一力独扛,皇后时而参政提些建议,倒也是个神奇的国家。
  穆工与老皇帝是一母同胞亲兄弟,也不知是另有图谋还是兄弟情深,这么些年都没有谋权夺位,自当皇帝。
  九幽飞身从屋顶降在殿门口,进去玉琢殿,正看见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负手背对着他,别有一种忧心、沉重。
  “王叔。”
  九幽喊了一声。穆工转过身,看见九幽,一瞬间疑惑之后,恍然大悟,开颜笑道:“你是……昱儿?”
  九幽上前,穆工不可思议的上下打量九幽,围着转了一圈儿。
  “多少年不见,你已长这般大了,年初听闻你被当做质子送来燕,我真是担忧……”穆工忽想起什么,疑惑道,“陈王,已经把你身世告诉你了?”上回分别,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这次,他却叫他“王叔”。
  九幽没有说话,穆工只当他默认了,并没有认出九幽的不同。
  九幽的母妃是天蝉国圣女,是天蝉国国师的女儿,长得极美,年不过十四,便被老皇帝看上纳为妃,后宫独宠。
  是年,年轻的陈王去了天蝉,阴差阳错见到了新入宫的苓妃,一见钟情,却知美人难求。
  虽知如此,但陈王逗留天蝉国都朝月城数日仍不愿离去。陈王正要回国,却听闻天蝉国新纳入后宫不多时月的宠妃苓妃,与侍卫偷-情被捉-奸,天蝉国皇帝一怒之下废了苓妃,打入冷宫。
  杨皇后又揭发苓妃之父用巫蛊之术,意图弑君,证据确凿。皇帝适时病倒,各御医皆束手无策,更加是印证了国师父女的罪恶。
  杨皇后称,解术之法在苓妃身上,便将苓妃从冷宫弄出来,请了巫医日夜用毒水浸泡,喂了毒蛊,各种残忍方法,无不用其极。折磨苓妃,却不让她死。
  陈王得知此事,虽是个昏庸的皇帝,却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子,冒死偷入天蝉国皇宫救走苓妃,带回陈国皇宫,为妃。苓妃当时已有孕,诞下一子,天生带毒,便是苏昱。苓妃不久便亡故,儿子也因体质特殊,机缘巧合被怪人天火宫宫主椴木瞧上,偷走。
  天蝉国老皇帝病康复,下令废了杨皇后,为苓妃一家平了冤屈,封了性子贤良的丑女莲美人为后,自此后宫再不纳妃,形同虚设,没多少年头就病倒了。
  穆工与老皇帝长相相似,九幽也是想来看看他。
  “此番天下混战又将开始,昱儿,你若瞧着情况不对,便来天蝉国,你父皇……很想你……”穆工叹了口气,“陈王虽于你有恩,但此番他送你来燕做质子,已算是恩断义绝,你……也不必太过顾忌他。”
  “王叔不必担心,昱儿自由分寸。”
  九幽与穆工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九幽有着前世后二十年的回忆,自是知道自己身世真相,而今的苏昱,是不知道的。等到必要的时候,他再亲口告诉他吧,不要再走上一世他走过的那些弯路。
  九幽刚从玉琢殿出来,便碰见了一个浑身杀气的人——苏昱!
  苏昱抽剑直抵九幽喉间。“你既非我,为何要费尽心思的冒充我!”
  苏昱恼怒。
  九幽鼻间哼出一声冷笑。
  “若我要取代你,轻而易举,何须费尽心思?”
  苏昱更怒,九幽却只是冷,两指轻而易举夹住苏昱的剑尖。
  “你恨的,是我在心慈身边,拆散了你和她,是吗?”九幽道。
  “……”苏昱没有答话,但眼中怒火是更甚了,剑尖猛进了一寸,刺破九幽的皮肤。
  “就算没有我,她依然不会爱你,因为……”九幽使了内力,剑尖竟生生折断,“现在的你太弱,不配站在她身边!”
  苏昱惊怔。九幽一闪身,消失在夜色中。苏昱看着冰蝉剑断裂的剑尖,从未有过的愤怒席卷而来,继而又觉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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