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我早已转移到了桌边剥葡萄吃,一边吃一边观看爹娘的双线对话发展为动手交流,大人的世界真让人不明白,不过既然涉及到我是不是亲生的问题,我便生了个主意:“爹,听说晋阳侯府上的大石榴树开花了,远看就跟树上着火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唬人的,元宝儿去侦查一下回来告诉父皇。”
尚未将母妃制伏的父皇顿时转头:“不准去!晋阳侯府不准去!有晋阳侯在的地方也不准去!任何时候都不准同他说话!”
原以为趁乱可以浑水摸鱼,看来我还是低估了我爹。
父皇训完话后,我被放走了。
钱公公护送我出宫,由于如今宫里都听闻了我断奇案的英勇壮举,宫里人都对我甚为景仰,钱公公自然更不会例外,对我絮叨着夸了一路。
“老奴可是看着殿下长大的,见殿下如今这般能耐,真令老奴好生感慨好生欣慰,幸好当初没听老太医的一碗药把你灌没了,也是殿下厉害,生生要自己出来,哎,你这胎保得可真不容易,谁能想到你就这样长大了呢。”
关于我的来历从前没人给我讲过,今日听到不由深感好奇,呆了呆后,我顺势问道:“太医想把我药掉,是为什么?”
钱公公面色顿时严肃:“这个就很复杂了,关于殿下的身世可是我朝的大秘密,然而最大的秘密是不能让人知道这是个秘密。”
我望着钱公公:“那它到底是怎样的秘密?”
“这个秘密的秘密之处就是不能让人知道它是个秘密。”钱公公肃然。
我已经不再试图去理解钱公公的深刻逻辑了,转而沉思道:“关于元宝儿身世的秘密,原来果然是跟晋阳侯有关啊。”
钱公公惊讶:“殿下怎么知道?”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是我诓他的,继而沉痛道:“若不是因为他,父皇怎会那么讨厌他呢,不然又哪来的元宝儿呢。”都是因为晋阳侯让父皇喜当爹而产生的恩怨纠葛啊。我为自己的智慧感动了。
“谁说不是呢!”钱公公与我同仇敌忾,“若不是晋阳侯,你娘何至于受那样的苦,你爹何至于如此忌恨他!”
我们正愤慨着,远远就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驶向宫门,守卫不敢拦。
“郑昭仪回娘家呢。”钱公公不咸不淡地吐了一句。
“父皇知道么?”我远眺。
“你父皇不理后宫,昭仪修容哪里还管你父皇,何况这是郑昭仪,三天两头回娘家长住,真把宫里当客栈了。”
“仲离是皇子,所以不能随便回外祖家?”
“那当然。”钱公公以为我略开窍,便要试图传授我一些政治学,“把仲离留在宫里,明着是陛下对皇子的赏识看重,暗里却是陛下对太师一系的牵制。”
“仲离姨父被下了大狱,太师一定很不开心,他们不会想办法翻案吧?”我已瞧见御道旁刚送走母亲的仲离目光犀利地将我锁定了,想必是把户部侍郎李元凤落马的罪魁祸首定位给了我。
“证据确凿,司法裁定,陛下定案,想翻案,不可能,就等着秋后问斩吧。”
我指向东宫步辇停落的一角对钱公公道:“父皇身边离不开公公,公公出来很久了,不用再送了,元宝儿这就回去了。”
“那老奴就送到这里了,殿下一路当心。”
钱公公走后,我也向步辇走去,忽然听得身后有人叫我。
回头见是仲离,藏身在一个角落里,挑衅地望着我:“你敢不敢跟我来。”
我挺胸:“当然敢。”
仲离十分邪气地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我吩咐了步辇随驾众人等我一会儿,便转身尾随去了。
即便在宫里拐来拐去,我也闭着眼睛都知道到了哪里。小时候仲离和叔棠都不跟我玩,所以宫里到处都是我厮混的足印,想跟我玩捉迷藏,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鲁班门前弄大斧,元宝儿跟前指路标。
跟着仲离就到了御花园偏僻一角的金鳞潭,叔棠正在那里弄鱼钩,一池鱼游曳其中,背上鱼鳞映着波光,缀成点点金辉。
仲离道明用意:“现在我们三个一起比赛钓鱼,半个时辰内,谁钓的少,谁就跳下金鳞潭,元宝儿敢不敢?”
我挽起袖子:“当然敢。”
半个时辰后,他俩不停有鱼上钩,我这方无鱼问津,反倒盯得我两眼发花。
仲离伸手推我:“你还不下去。”
我头晕目眩,回身抱住了仲离,不妨叔棠也来凑热闹,扑了个空,直接扑进了水里。
一声扑通巨响。
我和仲离都愣了。
仲离率先反应过来,一脚把我踹了下去:“快去救他!”
便在又一声扑通巨响中,我入了金鳞潭。
平生第一次沐了个十分有深度的浴,顺便还徒手捉住了一尾鱼,未来得及感受深度体验,忽觉腹下有热流注下,朦胧中一眼看到水里有红丝缕缕。
太医哥哥曾说,流血了就要包扎,看来我受伤了,要赶紧包扎一下。
这才想起一个问题,我好像不会游泳。
☆、第29章 经脉初动天癸水至
金鳞潭中沉浮了许久,隔着水波的视线里,见有无数人影投水,颇有隔世感的扑通声不绝于耳。
意识昏沉时,听见不知谁激动地大喊:“啊,找到了,捞到了一个小殿下!”
“真的吗?太好了!可是怎么感觉不太对?”
“岸上一个水里一个,这两个长得都不像陛下。”
“废话!长得像陛下的还在水底沉着呢,捞不出活的来,捞再多小殿下也没用!”
……
“捞到了!”
“是活的!”
“不好!太子殿下在流血,太子殿下受伤了!”
“这下我们全完了……”
“等等,太子殿下是下身在流血?”
“完了,我们彻底完了,殿下伤了龙根,绝了龙脉……”
……
隐约听着我好像受了很严重的伤,没有根也没有脉了,顿时我就绝望地晕过去了。
又不知过了几时,悠悠醒来,眼睛一睁,入目便是亲切的太医哥哥。经过一番沉睡,我似已看开尘世,嗓音缥缈道:“我就要死了,你们可以适当地追念我……”
柳牧云竟然无视我的超脱与缥缈,眼里泛着点点笑意,温和道:“放心,你不会死。”
这种安慰的话,以为我会轻易地半信半疑么?当然不会,我立即就深信不疑了。抬起脑袋,我期待地望着太医哥哥:“真的吗?”
这时,外面有人要闯入:“听说元宝儿伤了命根,你们拦我干什么,快让我进去看看,这种要命的伤可怎么办,还不快让我见他一眼,万一他想不开不愿苟活了可怎么办?这种事就是那无耻太医也回天无术,根本不可能治好吧,你们快别拦我,让我进去安慰安慰他。”
果然还是绝症吗?我刚爬起的半个身子顿时倒了回去,彻底绝望了。这一折腾,同时也感觉到了自己正血流如注,生命果然在一点点流走。
少傅姜冕终于还是冲破了重重阻挠,闯到了我床前,挤到了柳牧云身边,关切而悲悯地向我看来:“可怜的元宝儿……”
柳牧云坐在凳子上,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姜冕暂时竟没有去与柳牧云争锋相对,伸手在我头上顺了顺毛,满面同情哀悯,深深地叹气:“元宝儿啊,不要太难过,虽然这种事情很伤男人的自尊,但是既然发生了,就要勇敢而坦然地面对,不要有心理负担。其实呢,历史上还是有很多类似这样的男人创下过不凡事迹的,譬如那个写史书的,又譬如那个造纸的,再譬如那个航海的……”
柳牧云克制地望向姜冕。
我稍稍转过脑袋,“少傅,我的生命快要流光了,等我死了,你一定要毫无节制地追念我……”
姜冕瞬间切入即将痛失爱徒的情境:“你放心,我会的。”
我心愿已了,躺平了,满足地闭上了眼睛,气息将尽:“那……我……去……了……”
“元宝儿……”少傅十分动情。
“够了!”柳牧云忍无可忍,“姜少傅说完了的话麻烦你先回避一下。”
姜冕余悲尚存,被打断后万分不满,“回避?你要做什么?元宝儿都这么可怜了,也没见你露出一丁点伤心的样子,果真无情无义!”
柳牧云却懒得理会:“元宝儿,人若是仙去了是听不见别人说话的。”
我顿时睁眼:“难道我没死?”
少傅被吓了一跳,余悲瞬时荡然无存,“这、这是什么情况?”
见我又要挣扎起身,柳牧云将我按住,“先别乱动,不然又要吓着你。不要害怕,流血了不代表就要死,你也没有受伤,放下心来,不要紧张不要担心。”
于是我听话地没有乱动,果然也暂时没有了血流如注的恐怖错觉,“我真的不会死?可是我没有了龙根啊……”
柳牧云悄悄抚了抚额头,“不会的,你相信我。”
姜冕看了看太医哥哥,再看向我,立即担起少傅的职责,宽慰教育道:“历史上身残志坚的例子比比皆是,所以元宝儿千万不要自暴自弃,有为师在,将来一定帮你娶到太子妃,为师以身家性命做担保,你放心好了。”
看着少傅如此郑重,我便也宽下心来,点头:“嗯。”
“姜少傅,陛下好像有事情要交代你,你快过去看看。”柳牧云不动声色道。
“一定是关于元宝儿的,我去安慰一下陛下,去去就来。”姜冕毫不怀疑,将我安抚一番后,果断走了。
太医哥哥长吁口气。
再无人干扰后,柳牧云起身将我扶得坐起来,顺带还规范了一下我的坐姿,我带着各种奇怪的触感又感受到了奔流直下三千里的壮阔,不由紧张地抓住了他,“太医哥哥,你快点给我止血。”
柳牧云重又坐下,由着我紧抓他衣袖,面上温和,神情略复杂,“元宝儿,牧云哥哥是太医,有责任告诉你,这个……其实……是你长大了,每个月都会这样,不必害怕,过几日就好了。这不是生病,也不是受伤,更不是绝症,是一种……自然的身体变化,明白么?”
太医哥哥讲述得好像很艰难,我听得自然就更加艰难,“是说每月都要奔流直下好几天,我还死不了?”
“嗯,经脉初动,天癸水至,这是身体的发育成熟。”
“太医哥哥也会天癸水至么?”
“不会。太医哥哥跟元宝儿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
“……以后你就知道了。”
“那少傅也会天癸水至么?”
“你少傅和太医哥哥一样,和你不一样。”
“以后元宝儿就知道了?”
“……嗯。”
我想了想,略不满:“那为什么只有元宝儿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