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顾云筝丢给他一个冷硬的眼神。
  “与我说说,你这些蹊跷之事都是怎么回事?”霍天北到了她近前,修长手指抚过她字迹,“这样的字,恐怕你爹娘都未见过。”
  一阵风袭来,莹白灯光微微摇曳,树木暗影在窗纱上凌乱起舞。
  这氛围,自己这非常适合装鬼的样子,不用可惜了。
  顾云筝抬眼看他,幽幽道:“你相不相信鬼魂附身?你相不相信借尸还魂?”
  她做出的女鬼出没的样子,落在霍天北眼中,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情形:
  晚风习习,将月色清凉送入室内。莹白灯光下,白衣黑发,更衬得她眉目如画,唇色嫣红。皓腕纤细,手指纤长,无意识地抚过纸张,小小动作,却是撩人。她抬眼望向他,目光沉静如水,修长的颈子一览无余。
  天生丽质,无一丝媚惑之心,却是实实在在的诱惑——霍天北默默做出结论。
  至于她的语气——他心生笑意,终究还是孩子心性,午后还悲恸落泪,此刻便又起了捉弄他的心思。
  “都说鬼魂阴气重,你呢?”霍天北托住了她尖尖的小下巴,触感微凉,细腻如玉。他指腹微动,轻柔摩挲。
  看出他眼眸不复平时寒意,顾云筝啪一下打开他的手,嗖一下挪到床里侧,装鬼不成险些引火烧身的挫败感让她语气变得硬邦邦:“三步之外!”
  霍天北看着自己无辜挨打的手,没辙地叹息,“顾云筝,悍妇和小老虎还是有区别的。”
  话说得还算含蓄,没直接骂她母老虎。顾云筝忍了忍,不接话,避免跟他斗嘴的可能。
  霍天北在床畔落座,决定慢慢查证她如今诸多疑点,只是告诉她自己的观点:“不论你是人是鬼,如今这样不错。”
  顾云筝心说你可真是病的不轻。
  霍天北又道:“你怀疑我是陷害忠良的凶手之一,所以才厌恶、鄙视我。”
  顾云筝用眼神告诉他:“废话!”
  霍天北审视她片刻,“有一件事,交给你,再妥当不过。”
  顾云筝感觉不大好,问:“你交给我的事,不是特别棘手就是特别不可理喻吧?”
  后来事实证明,她的猜测全中,那是一件特别棘手且特别不可理喻的事。
  ☆、第018章
  霍天北要顾云筝做的事情,是将一名三岁的孩子带回府中,尽心抚养。
  顾云筝听完,啼笑皆非,“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给我些好处,就塞给我一个拖油瓶?”
  霍天北不在意她语气中的讥诮,只是问道:“答不答应?”
  “不答应。”话说回来,她一个在感觉上还没出阁的人,哪有带孩子的本事?
  “孩子是忠良之后,你也不答应?”
  顾云筝神色一缓,多了几分郑重,“哪个忠良?”
  “你若是能善待孩子,我会考虑告诉你。若你为忠良不甘只是耍耍嘴上功夫,也就算了,我再给孩子另觅去处。”
  顾云筝凝住他眼眸,“没骗我?”
  “为何要骗你?”霍天北微微蹙眉,“于我而言,并非好事。”
  “我好好想想,明日给你答复。”顾云筝没有当即承诺什么事的习惯,随即又是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疯了,自寻烦恼。”
  顾云筝微笑,半信半疑。
  霍天北懒洋洋倚着床头,警告道:“如果你愿意抚养,日后孩子就不能出任何闪失。出了差错,我要你以命偿还。”
  轻飘飘的语调,合着悦耳的语声,听起来却让人觉得冷森森的。顾云筝想,以后不妨学学这厮说话的方式。心念一转,她又忍不住怀疑自己被他骗了,“那个孩子……该不是你在外面和什么女人生的吧?”
  霍天北眼神充满鄙视,“唯顾云筝与小人难养。”
  顾云筝扯扯嘴角,“我这么猜测,也算是有理有据,你哪像那么好心的人?”
  霍天北平静反问:“我像是四处留情任孩子流落在外的人?”
  顾云筝思忖片刻,认同地点头,“也是,有去外面寻欢作乐的心思,不如陷在你三房妾室的温柔乡里。”对于好色的兔子来说,窝边草与外面的草没差别,反之亦然。
  霍天北毫无预兆地探臂过来,赏了她一记凿栗,“怎么什么话到了你嘴里,都那么不中听呢?”
  顾云筝毫不客气地反掐了他的手一把。
  “今晚别闹腾了,让我好好睡一觉。”霍天北揉了揉眉心,现出深浓的疲惫,“白日里我没时间补觉。”
  顾云筝险些就又笑了。
  霍天北漫不经心地给她提醒,“我都被你闹腾得不得安生,别人就更别提了。你想让我分出精力帮你对付别人,就给我几日清净。”
  “好。”
  顾云筝亲自给他铺好了里侧的一套被褥,“滚过去睡。”
  “……”
  他宽衣歇下之后,顾云筝又写了一会儿字,随即将炕桌往两人中间一横,在外面铺好被褥,安心歇下。
  霍天北目睹全程,嘴角抽了抽。做得那么自然,似乎夫妻之间隔着个炕桌睡是天经地义的。
  沉了片刻,顾云筝漫声问他:“你在外面还有三个结拜的兄长,我还是觉得奇怪,四家人子嗣定然不少,怎么只有你们四个结拜了?”
  “也不能说是结拜,是我们四个有着同门之谊。”霍天北温声道,“我四岁那年,和他们三个被父辈的死敌劫走了。五岁的时候,师父将我们四个救出。我们在他身边习文练武,他给我们改了名字。到我七岁时,师父才将我们送回京城,来西域之前,师父一直留在京城教导我们。”
  被人劫走了——顾云筝侧身看向他,“你们吃了不少苦头吧?”
  霍天北沉默片刻才道,“不记得了。”
  不记得,是他不愿记得,不愿提起。顾云筝没再继续这话题,揭人这种伤疤,她做不出,便很快转了话题:“三夫人如今住在别院?”
  “是。怎么?”
  “问问而已,要我日常多照顾她一些么?”
  “不用。她过得还好。”
  “那就好。”顾云筝见识过太多次伯母、两位婶母为了点小事找母亲闹,从来不觉得妯娌之间能做到亲如姐妹。说到底,负累越少越好。
  之后,两人各拿了一本书,借着灯光翻阅。
  一早还剑拔弩张,恨不得转身成陌路,此时却平静相对,维持表面上的平和。都是看得清得失轻重的人,都知道没必要计较小节。
  顾云筝放下剑谱的时候,转头见霍天北已经入睡,先前握在手里的书落在一旁。她探身轻轻拿过,看了一眼,是关于星象的。轻轻挑眉,将书放到一旁,视线又落在他容颜。
  无疑,他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有着令男人妒忌女子惊艳的无双容颜。此刻他眉宇舒展,浓密长睫低垂,轮廓锐利的线条柔和几分,神色无辜干净如孩童。
  活生生的美男颜,偏生让人看不出是善是恶。
  顾云筝暗自喟叹一声,翻了个身,拥被阖了眼,慢慢入睡。放下戒备,当然不是因为那张形同虚设的小炕桌,是料定他不屑于主动与她走近——明知道她的厌恶抵触,还上赶着纠缠——霍天北再不济也不是平白无故犯贱的男人。
  翌日,顾云筝早早醒来,将小炕桌搬到外间,转去洗漱,回到寝室时,霍天北已经醒了,正在手脚麻利地穿衣。
  说起来,这男人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出身望族的男子大多养尊处优,一辈子也不会自己穿衣,与情愿与否无关,是真不知道如何将繁复的衣物穿上身而不出错。而霍天北不同。丫鬟服侍他洗漱、更衣,需要做的只是打水、将衣物送到他手边。
  他有这样的好习惯,自然与多年戎马生涯息息相关,可这真的也是因人而异。有的人在外面再苦再累,回到家中,该做大爷还是要做大爷。
  敛起这些思绪,她将一头长发高高束起,吩咐传饭。
  这时候,三房妾室又来请安了。与之前不同的是,秦姨娘与穆姨娘各带来了一条小狗,说是要请霍天北看看适不适合养在府中。
  顾云筝听了,暗自失笑。这两个女人,难不成以为霍天北每夜歇在正房,也有肥肥一份功劳?随即狡黠一笑,对春桃道:“让她们都进来吧。”
  春桃苦着脸称是,心说夫人这是有多恨侯爷啊,明知道侯爷烦小狗烦得要命,还来这么一出……
  秦姨娘与穆姨娘各自抱着一条小狗进门来,品种与肥肥相同,只是看起来更贵气或更乖巧。两人视线在室内梭巡一圈,没看到肥肥,略显失望。本来就是要立竿见影地把那个不出奇的畜生比下去,这样一来就不能如愿了。
  安姨娘双手空空,恭恭敬敬行了礼,垂首站在一旁。
  顾云筝第一次细细打量了三个人一番。
  秦姨娘娇柔高贵,穆姨娘娇艳矜持,安姨娘恬静大方。哪一个放在如云美女之中,也是极为出挑的。
  顾云筝刚要让三名女子落座,霍天北身影出现在门口。
  一看到乖乖蜷缩在秦姨娘、穆姨娘怀里的两条小狗,他就不负顾云筝的期望黑了脸、拧了眉、后退一步,沉声发话:
  “让她们即刻离开。那两个东西丢出府去,不要再让我看到。”
  顾云筝难得恭顺地笑着称是,给春桃打个手势。
  秦姨娘与穆姨娘的惊愕要比伤心失望还多。安姨娘很识趣地笑着道辞。
  春桃唤来秀玉、连翘,将两位带着小狗前来的姨娘送到院门外。
  霍天北坐到餐桌前的时候,还没个好脸色,冰凉的视线锁住顾云筝,“不觉得你太过分了?”
  顾云筝坦然自若,“我这不也是怕落个善妒的名声么?别人巴巴地要讨你欢欣,我若是拦下,不知道会生出多少闲话来。”
  霍天北手指微动,忍下了把她小脸儿死命搓揉一通的冲动。
  用饭的时候,大夫人房里的丫鬟过来通禀:“时间仓促,账务实难今日就理清,是以,大夫人今日没法子将账目交到四夫人手里。”
  顾云筝不动声色,“告诉大夫人,没人要查她的帐,她只需将对牌、账册交出,一众管事来见见我即可。这些事总不耗时间吧?”
  那丫鬟一脸难色,“这……账册也不是须臾间就能全部交出的……”
  顾云筝漠然微笑,“午后。”
  “午后?时间太紧了……”
  顾云筝却将期限又提前许多,“巳时。”
  那丫鬟不敢再讨价还价,“奴婢回去禀明大夫人,请她务必在午后交出对牌、账册。”
  霍天北没料到顾云筝会是这番应对,轻勾了唇角,笑若春风,以眼神询问她原因。
  顾云筝本不想说,却架不住他一直含笑凝视自己,只得如实道:“不出预料的话,大夫人是把霍府家业当做自己的产业来打理,这些年必是尽心尽力,府中账目不会出错。我需要做的,只是调|教管事,查实大夫人、太夫人瞒着你置办的产业,且要收回来。可对?”
  霍天北颔首,目光中笑意渐缓,多了一份郑重的审视,宛若初见。
  顾云筝知道他疑惑更重,却是无从解释。
  人就是这样,生平最先学的是男子要钻营一生的文韬武略,观望处理内宅事就会容易许多。
  帮母亲主持中馈时,面对的是家族中父辈们的种种计较。父亲与三位兄弟多少年都生活在同一座府邸,母亲与妯娌为着各家的利益少不得明争暗斗,而与她同辈的堂兄弟姐妹也不是省油的灯,芝麻大的事都能闹上三五天。当初她经常被气得吃不下饭,偏偏又不能撕破脸,总要绞尽脑汁想出息事宁人的法子来才算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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