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节
林三姑娘丢下表嫂袖子,就去扯表哥袖子,摇几摇急了:“再说我,也得给我多加私房钱。”小表妹在后面不依:“没羞,就和人比!”
贺二姑娘,林大姑娘,小表弟一起正义的斥责小表妹:“要么拿出五万两银子来,要么你闭嘴!”
小表妹扁嘴。
苏表弟不在这里,要在这里,可以笑在地上滚。
一行人要进去,独娟娘却泣不成声:“我这身子,不配进大帅府中。”林三姑娘看得清楚,廖明堂面上是深深的同情,才要扯表哥袖子让他看,又见表哥面上也是同情一片。还有表嫂,也红了眼圈。
这是怎么了?
萧护温和地道:“进来吧,母亲吩咐你的。”怕三表妹又不舒服,在她肩头上轻拍:“去扶你表嫂,不要再使性子。”慧娘就便儿打趣:“我有二表妹呢和大表妹呢,让三表妹随你走吧,就委屈了,还有大帅可以震吓她。”
林三姑娘噘起嘴儿,走在萧护后面。
老夫人们要亲审廖姑爷疑似风流的官司,丫头们早就把最近的小花厅摆上火盆,头一个夫人慧娘是不能久在门上吹风的,她现在是萧家的心头肉。
娟娘泣着,走在最后面,她后悔自己来给廖明堂惹下事情,打算进去好好地分说,让恩人的妻子不要为此生气。
不应该来啊,可又不放心。娶一个高门女,也怕他会受委屈。这是娟娘的恩人,她只是一片报恩的心。
廖明堂跟在三姑娘后面,亦步亦趋赔笑儿找话:“你听听就知道了,她也是个可怜人,”林三姑娘没说什么,萧护回身怒目:“你太多话!”
大家坐下,娟娘跪下来,开口就掩面哭泣,边哭边说:“去年腊月……兵乱之日,不幸遭人玷污。”
女眷们吸一口气,这是件大丢人的事。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有几分明白,奶妈们也想起来。是那个女子。
“幸亏有大帅在,幸得廖大人相救,才有一条命在。”娟娘泣不成声:“此后日子难过,人人骂我混帐女人,”
林家三个姑娘,贺二姑娘全动容。
“大帅和夫人大恩大德,承林门校场上给士兵们选妻,允许自己前去。小妇人日遭邻里诟骂,本不敢去,是廖大人来告诉小妇人,小妇人才得配夫婿,如今一心一意过日子,本不敢前来。听说大帅为廖大人许亲事,小妇人想自己家长里短,夫妻还有争执。动了心思,只想来问上一问。如今来错了,以后再不敢来。”
没有人说话。
林三姑娘也后悔上来,不应该不相信自己夫君。
娟娘是几天前就在角门上转,见到有老成好说话的婆子,就上来问廖大人可在。婆子再老成的,也会回给三姑娘,慧娘也是一直知道,劝三姑娘不要乱想。又念及自己也乱想过,羞愧过一回。
有父母亲疼,有舅舅舅母疼爱,有表哥表嫂疼爱的三姑娘,想这个娟娘多么可怜。贺二姑娘问:“你牢记恩情是好事,却应该让你家人前来才是。”
“小妇人家人,在兵乱那日,尽数死去。”娟娘颤抖着身子,哭出声来。
四姑太太抹泪水,萧老夫人也一样。娟娘痛哭道:“我自成亲后,再没有见过廖大人,有时,想到他单身一人,也曾想过为他浆浆洗洗,又怕……我这身子不干净。听说他成亲,是我男人回来说的,我就想……问他好不好,我就安心了。”
她大哭伏地:“有大帅在,才有廖大人救我,我来错了,再不敢再来。”
她哭声凄楚,萧护这样心性刚强的人也心中一酸,把慧娘往自己怀中揽一揽。慧娘知道他的心思,更缩到他怀中去,低声道:“感谢夫君救我。”
萧护手从慧娘肩头伸过去,握住她耳边几茎碎发。见十三伤心,为解她开怀,道:“你打翻了给我的汤,这账几时来算算?”
慧娘还是喜欢了,娇滴滴:“那汤不好,十三再煮给你。”萧护微微一笑:“可见醋坛子的醋根子,从打翻那汤就开始了。”
两个人只想到初见面时,十三打翻的那碗汤,却没有想到寿昌郡主。郡主早就随风而化,化得没有人记得。
夫妻纠缠着,萧老夫人看到也不打搅,自己发落这事:“取二十两银子赏她。”再让娟娘:“去吧,以后不要再来。廖大人已成亲,你来不是亲戚不是故友,多不好。你是个知道恩情的人,还知道是大帅救的你。以后缺什么,只管到门上来找夫人要,倒不必客气。”
娟娘谢赏给萧老夫人和四姑太太叩头,又给廖明堂和三姑娘叩头离去。
房中轻松起来,大家都对着三姑娘笑。林三姑娘涨红脸,要走,又让贺二姑娘扯住衣袖,问舅母和姨母四姑太太:“得让妹夫赔个礼才行,不然呀,三姑娘房中不吃我们江南的鱼蟹,我可不敢去了。”
林大姑娘不解:“为什么要吃鱼蟹你才敢去?你犯馋了?”
贺二姑娘才成亲,一听这话不好,狠狠瞅了林大姑娘一眼,绷紧面庞:“吃鱼蟹不是要沾醋吗?”林大姑娘忍住笑:“哦,原来你也想吃了。”
贺二姑娘放了林三姑娘的衣袖,追着林大姑娘就打,两个人跑开。
轻笑声中,廖明堂这掌中宝女婿,知趣地林三姑娘面前再次跪下,当着众人涎着脸笑:“夫人,你多原谅则个。”
林三姑娘羞跑了,廖明堂再到岳母和萧老夫人面前跪下:“岳母大人,舅母大人,这全是我的不是。”
四姑太太面上有光:“起来吧,我的儿,救人是件好事情。就是呀,以后不能再私下相见。”廖明堂赔笑:“是是,我和她在家门外相见,也是为了洗清嫌疑。”
晚上余明亮回来,贺二姑娘告诉他:“你有杨姑娘那一出子,三表妹也有了一件。”余明亮听到杨字就害怕,双手连摆:“别提她,我头疼。”又问三表妹是什么事。贺二姑娘说完,余明亮道:“明堂心肠最好,老兵们还乡,他都会帮些银子。他的钱又不如我的多,成亲前快没钱,还是一些人给他衬出来的,全是见过他好处的人。我说一句话你别恼,他是一片同情的心,他心里记挂那姑娘,怕她失了身子过不好地,才会和她再见一面。要说有私情,是不可能的事。”
“那你呢,”贺二姑娘追问:“杨姑娘在庵里也过得不好,说什么姚大人去骚扰,你也挂念她吗?”
余明亮微笑:“这是没来由的醋,还是大帅说得对。”贺二姑娘奇怪:“表哥说什么?”余明亮道:“大帅说,不吃醋不是女人,醋吃多了也不是女人。”贺二姑娘问:“那是什么人?”余明亮先做好要跑的准备,笑道:“是酸人。”
这话是白天贺二姑娘才取笑过林三姑娘的,就娇嗔着在后面追着打。余将军不会跑不过她,让她追几圈装让追上,由着贺二姑娘小拳头捶了几下,再来哄她:“姓杨的不关我事,以后别提这个字。”
贺二姑娘也是顽皮的,不愧是小表妹的亲姐姐,笑问:“那二月里打杨花,可让人说什么呢?”余明亮想想:“二月里不是还飘柳絮,你只说柳絮吧。”贺二姑娘笑弯了腰:“你个促狭的人,把杨树扬帆全灭了不成?”
隔上一会儿,冷不丁地问:“中午吃的什么?”余明亮道:“羊肉。”贺二姑娘伏在他怀里笑,手点在他胸膛上:“给我吐出来。”
四姑太太也在房里,告诉四姑老爷。四姑老爷就要让人喊廖明堂过来:“岂有此理,我训他!”四姑太太好笑:“你色厉内荏的,一看就是假的。”四姑老爷也笑:“好心还不好。好心人遇到贼的还多呢。但这好心,总是个好事儿。不然那小小孩子上学去,学里怎么不教他黑心坏心。就是当贼的,也从小教自己孩子好心吧。有几个,教小孩子你黑心才对。”
“全让老爷说干净了。我也寻思着,这当坏人的,怎么教孩子,不会是自己重新请个先生,只教不好的。老爷既然明白,我有一句话,这上梁不正,下梁才歪。”四姑太太借机敲打。
四姑老爷笑:“生了几十年的气,你还放在心里。如今在京里,我是正梁头。”四姑太太往自己脸上贴金:“那是大帅薰陶的你,”四姑老爷笑:“你是有一个好侄儿,光压全家,泽被四海了。”
四姑太太再问:“那回家去呢,女婿不在眼前,你这梁头就歪了吧?”四姑老爷故意想想,四姑太太急了,面色就一沉。四姑老爷这才告诉她:“你放心,回去我给舅兄好好看看,只是怕他说我京里回来洗心革面…。”
在这里,四姑老爷心里一格登,醍醐灌顶般省悟了。
姑老爷一直以为自己把女儿送到京里是为着萧护为着自己是个明白人。自己一句话,把自己打醒。他为和四姑太太生气,和萧老帅也气了这几十年,其实心里,还是为的舅兄。
四姑老爷一旦明白,自己道:“罢了罢了,让舅兄笑我吧,他生个好儿子,随他去笑。”四姑太太放下心来,又把自己的疑惑问出来:“我为侄儿担心,他如今权重,我巴不得。只是以后新帝,能容得下他?”
“现在不权重退让,以后新帝就容得下了?”四姑老爷是个文人,纸上谈兵的看别人反而更清楚。他冷笑道:“不瞒你说,我见天儿就和京里这些官员吵。吏部里那个员外郎,见我直接去找尚书说话,私下里说我是鸡犬升天。我有人证,就去当面问他,你十年寒窗,不是为一人得道?这些话多得很,我们现是亲戚,不帮着打下去,以后还了得!”
四姑太太看自己丈夫,多了几分亲切:“是啊,得帮一帮呢。”四姑老爷受妻子怂恿,现喊来自己长子:“外面说话留神,不要让人欺负了去,也不要让人拿住话柄。”林大公子道:“回父亲,父亲母亲回去,我也不回去,我跟着表哥在书房,见识长好些。难怪父亲不如舅父,我等不如表哥,表哥八岁就出门……”
“咄!这长你舅父威风的话,你也不必说。”四姑老爷骂过儿子,嘴角噙笑:“你要留就留吧,我和你母亲是送你妹妹来的,也是陪舅太太来的。舅太太在等媳妇生下孩子,我们京里还要住呢。”
四姑太太欢欢喜喜:“就是这话,还怕你不肯住。”四姑老爷才一笑,林大公子插话道:“母亲,父亲是尚书请侯爷敬,九皇子殿下也频频让人相约,我是父亲,我也不走。”四姑老爷喝止他:“找打不成!”
四姑太太忍俊不禁,见儿子忙喏喏改口:“父亲帮表哥才是。”四姑老爷转怒为喜,考问他功课,又说马明武好,五舅老爷都说不过他。林大公子又要笑,父亲让五舅老爷和三姑老爷压这些年,凡是压过五舅老爷和三姑老爷的都是好的。
四姑老爷又让人喊林二姑爷来,板着脸把他一通好训:“相与混帐女人,我再不依你!”林二姑爷无端又挨一顿骂,回家去对林二姑娘发脾气,茶不好饭不好的。
林二姑娘就道:“那换个厨娘。”
“再换又怎样?”林二姑爷冷笑:“看你三妹,倒比你强。”林二姑娘不是以前在家里时候,她冷笑:“我不是母亲生的,也没有亏待过你。我不是三妹,表哥也一样的照看你。你嫌不好,换一个吧。”
林二姑爷倒骇了一跳,见妻子侧身烛下坐着生气,俏丽是有的,只是调笑不足。想想二姑娘身后的人,他软下来不再多说。
而京外郡王们更乱起来。文昌王忽然没了,他的儿子们都小,文昌郡王妃当家,凡事倚重自己的娘家哥哥。文昌王一直不出现,又不举丧,十月初的时候就有人不服,提出质疑,然后乱打成一团,有十几个官员逃出或反出文昌王封地。
韩宪王、南安王、临安王孙珉等人怎么会放过,大家出兵分割地盘。遇上谁都打,和文昌王旧兵也打得进来,和别的郡王们遇上也打。
人人心中抱定一个心思,以后当皇帝,这些人是不会服的,早打也是打,晚打也是打,不如现在开打!
内阁中送信的人就倒了霉。内阁叮嘱,务必要送到郡王手上,还要由他们亲拆,再写回执。这送信的人先跑到郡王们自己地盘上,找不到,再去找。
郡王们打来打去,信使就跑来跑去,马也累得不行。
还有几家子旁支败落,实在太远,送信的一直找到腊月里才找到。
……
北风狂呼,雪如寒梅落地,冰寒中有清香。天,暗得在风雪中不能视物,直刮到人眼睛里。走在街上,衣上很快积上雪。
行人缩头,手拎年画腊鱼等年货。
可以看到的天际线上,忽然更肃杀!
有什么杀气腾腾而来。细看,是黑压压的人。城墙上姚兴献用力的瞅,才看出两个字“南安!”姚将军大手一挥:“带马来,南安郡王进京了!”
消息迅速传开来。萧护说一声:“好。”他并不出去迎接,只吩咐:“请郡王下榻驿站。”是早准备好的。
风雪更大,半个时辰后,又来了韩宪王。再半个时辰,来了长林王。郡王们约好似的,十几家子郡王一天进京。
街上人腾马嘶,会有新帝,老百姓们也开心。
在这开心中,曹少夫人茫然走着。雪打湿她的发,也湿了她的鞋子。才看到的信一行行一字字在脑海中。
是曹家在十月就到的信,有落款。曹文弟一直放在书房里,昨天有人送加急公文给他看,不知道怎么找的,把这一封家信夹带来。
曹文弟也没法放严紧。
只有马明武等几个人有带锁柜子,绝密公文他们手拿手放。别的先生们,全不许柜子上锁,怕他们有事不在,别人无法代替办差。
取公文的人就把家信也送回来。
曹文弟无事就酒醉,曹少夫人接公文。不绝密,只是急,送的人就交出来:“签上一个名字就行。”大帅的规矩,哪些人看的,哪些人签名。
曹少夫人怎么能不看?她是老鼠洞也翻的人。推丈夫醒以前,打开就看到家信。心中一跳,放入怀中。推丈夫起来签名过,夫妻同睡,今天看的信。
信中苛责备至:“……悔不该给你娶妒妇,接信速送娟秀回来,寻机速速休妻!”是曹老爷的亲笔。
曹少夫人如遭霹雳。把信一遍一遍的看,目光落在“寻机”两个字上。咬牙暗骂:“老东西还知道要面子?寻机!你怎么不把你女儿想在京里找亲事的心思在江南张扬张扬!”
可这打击实在太大。
曹少夫人看着什么都烦,就差和曹娟秀对骂。知道不怪娟秀,就走出来散闷。她以前出门不是车就是轿,今天心烦意乱,一个人出了门。
雪地茫然,人也茫然。
娟秀的亲事,曹文弟后来酒后吐真言:“都带出来了,不在京里寻一门好亲事,没脸回去。”也这么对娟秀说。
曹娟秀也知道回去不能见人,先在京里住着。萧老夫人看着曹老爷夫妻面上,不时接她进去教导。不过姐妹们只和慧娘好,曹娟秀也心中不快。
她曾把慧娘当成大情敌。
慧娘如今娇得快什么也不知道,上有婆婆压住她醋性子,大帅更疼她,慧娘更讨喜。曹娟秀就更不快。
有人娇才会这样,风雨浇灌的草,只能一个人拔节。
有人娇,自然有人看不顺眼。
就是送娟秀回家,曹文弟去信家中:“路上不便,等萧伯母林老爷回家,同路而行安全。”曹老爷夫妻才没有再催促。
夫妻也想到一条,萧老夫人是可靠的。说不定给女儿找门亲事,也遮遮羞。林家大公子在,贺家两个年长公子在,苏云鹤也在不是,这全是江南有名望的人家,知根知底。就致信儿子:“可往熟识人中寻亲事。”
曹文弟心想,他们都知道娟秀为萧护进京,他们怎么肯要?这事先放下。休妻,曹公子是个软弱性子,休妻是大事情,父亲让他寻机,寻,自然是寻到机会再休妻。
他有差使,出来进去少回家。酒醉后回家,也知道自己有过不好,还提什么休妻。
他的心事,曹少夫人不知道,就一个人在雪地里走着。
有几个登徒子见她少年妇人美貌,又面色苍白失魂落魄,在后面喝彩,曹少夫人听不到,一直往前面走。
“是个疯婆子。”有人这样说。
走到双腿酸痛,见一个破旧土地庙无人,扑在旧蒲团上放声大哭。萧夫人有了,自己还没有;娟秀回来说,萧夫人又换了新衣服,什么什么样子的,自己没有;自己亲眼见到萧老夫人亲自照看她饮食,四姑太太等积年妇人围绕萧夫人封氏团团转,就差顶头上,而自己得公婆不喜,来信休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