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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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庆功
那几位贵女果真是随着二人一并入殿的。看似服侍着皇太后,自然而然地就往九阶之上的席位去了。
云婵这才意识到此番的座次安排真是别有用心——宫宴时,皇帝、太后、皇后、嫔妃都该坐在九阶之上,本朝尚无后妃,逢宫宴时至少几位长公主是会坐到上面的席位的,以此彰显身份之别。
这一回,她们的席位却都设在了底下,云婵于此无所谓,霍檀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二人又都没说什么,觉得这是庆功宴,自然该让冯子沅和几位刚立了战功的将领上座,她们不该争这个。
目下看来……
要为几人庆功大约只是其一,二么,皇太后要为皇帝引荐这几位冯家贵女,当然不想旁人在此碍眼,至少不会想看到云婵坐在一边。
“锦宁姐姐。”霍檀持着酒盏,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在她案边落了座,目光往九阶之上探了一探,“冯家的姑娘倒是不少。从前那冯若青性子温婉不被皇兄喜欢,就又挑几个活泼的来,也真是‘尽心尽力’了。”
“你若想说这个,换个人说去。”云婵眉头一蹙,不给她留面子。神色恹恹的,不快分明。
“姐姐别急。”霍檀一哂,“上面不止是母后和皇兄,还有冯将军,皇兄总得给个面子,不能把她们赶下来。”她说着,羽睫轻轻一覆,描绘得鲜艳的朱唇动得更轻了些,“但姐姐可以上去敬酒,我陪姐姐去。”
“敬酒就算了。”云婵抿唇轻笑,并不赞同她的想法,“我还是不碍皇太后的眼为好。你若去敬酒,我也同去,行个礼先告退了。”
霍檀的意思,是该和那几位冯家贵女一较高下;云婵的意思,则是无所谓她们如何,表露出自己的不快,只让霍洹明白便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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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阶的珠帘在面前揭开,云婵抬眸看去,里面果真一片花枝招展。除却两人坐在皇太后身边以外,余下四人都围坐在皇帝案边,虽则离得并不算很近,但也看得出来,纵使她们在各自交谈,目光也始终是在他身上的。
宫娥立刻奉了酒盏来,霍檀先行上前敬了酒,第一盏敬给了皇帝、第二盏敬向了冯子沅。云婵在旁静立着,待她第二盏酒尽退到了一边才上了前,却是第一盏就敬向了冯子沅,眼睫微垂、笑意清浅地道了一句:“贺将军凯旋。”
“多谢长公主。”冯子沅朗声谢了,稍一颔首,举杯饮尽。
云婵又欠了欠身,这才看向霍洹,笑容淡去了些许,睇了眼正前倾着身子为他斟酒的贵女,曼声而道:“臣女精神不济,想先行告退了。”
霍洹一滞,眼见身边女子已将斟满美酒的酒盏奉到自己面前,也未去接,略一思忖,笑道:“你兄长一会儿便到,今日也是他加官进爵的日子,你不贺一贺?”
挽留得很是委婉,倒是让她不得不多留一会儿了。
加官进爵……
云婵数算着,兄长若再升官,便是副千户了,又或者直接升到千户掌管一所也未可知……
倒是升得真快,也难怪兄长有那许多担心。树大了,总是招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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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霍檀一起回到九阶之下的席位上落座,时不时地有御前宫女送她喜欢的菜肴或是糕点下来,显然是皇帝的意思。
像是在有意地告诉她,即便身边正花团锦簇着,他也还是顾念着她的。有点促狭的味道又着实让她安了些心,云婵一壁思量着,一壁红着脸去尝那一道道菜肴。
恰在殿中一舞终了的时候,一声“禁军都尉府指挥使云意到”响彻大殿。
云婵听得狠狠一滞,瞠目结舌地向九阶之上望去,又很快看向殿门口。
兄长那一袭暗金色的飞鱼服,简直气势逼人。
耳畔一阵窃窃私语中夹杂了贵女们有些激动的情绪,待得云婵回过神来时,已有很多贵女上前去见礼了。这场面看着有些好笑,一个个的,步子中带着兴奋行过去,走得近了又忽而放慢,之后……似乎不约而同地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又都是福身道一句“指挥使大人安”或是“恭贺大人晋位”了事。
“看见了?令兄在长阳城里,就是这般风头大盛。”叶澜衔着笑走近了,坐到云婵身边,看着被一众贵女堵到不得不放慢脚步的云意,一副看热闹的神色,“啧啧,我还道好歹在这庆功宴上,冯公子的风头可以压一压云公子呢……也是,即便都是风姿卓约、文武双全,冯公子妾室那么多,在她们心中便比不过云公子了。”
她说着看向霍檀,胳膊肘拱一拱云婵,笑道:“快去向你兄长道个贺,不然明宁长公主不好意思去呢。”
“翁主别拿我说笑……”霍檀低下头,声音低低的,听上去并不高兴。看了一看云婵,又说,“母后在上面,我心里有数。”
云婵心里一喟。
云意在堪称“络绎不绝”的贵女道贺声中已有些应付不来,寻着机会四处看着,终于看到了云婵。满是求援的意思,看得云婵无奈,不得不上前去帮他。
“恭贺兄长。”云婵步态盈盈地走上前去,声音稍提了两分,围在云意身边的一众贵女顿时安静。纵使是刚鼓足了勇气再与云意多说两句话的,也不得不退到一旁让出道来。
“兄长得以执掌禁军都尉府,还是先去谢了圣恩为好。”云婵浅笑道,遂又一福,“昨晚睡得不好,原就是为见兄长一面等到现在。既见到了,就先告退回去休息了。”
“长公主慢走。”云意点头一笑,短舒了口气,庆幸可算解了这围。
二人复又互施一礼,一个往里走,一个往外去。途经云意身侧,云婵脚下稍稍一定,谨慎起见仍是提醒了一句:“皇太后在,若明宁敬酒,兄长注意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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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凉风轻轻缓缓,又会偶尔有那么一瞬凛冽的时候。云婵在宫道上随意走着,听着风疾风徐,凉意中,竟觉得心里似乎比方才在殿里暖暖和和时还舒服些。
明明一切都不错,军队大捷而归、兄长加官进爵风头大盛、霍洹对她也是照顾得细致入微……
可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有些不安稳。总觉得这些光华好像都是靠不住的,不一定哪年就会一夜逝尽。
深吸一口冷气,心里也觉自己的想法太过消极了些。目下局势大好,霍洹在这一争中并不太可能会输;云家也没有那么大势力,不会像冯家一样被帝王斩草除根。
明明一切都很好。
“长公主既然精神不济,还是不要在此吹冷风了为好。”轻轻话语带着点笑音从徐徐风声中传过来,云婵后脊一凛,定下脚步回身一福:“冯将军。”
“这不是往端庆宫的路。”冯子沅衔着笑走近了,睇一睇她,笑意更浓,“几个月不见,长公主容颜更美了些。”
“将军也英姿更添。”云婵抿笑回了一句。倒不止是客套,此番相见,他确已不是几个月前道别时的风流公子模样。一袭武将盔甲取代了昔日衣裾飘飘,面容在沙场的风吹日晒中深了颜色。二人现下离得近,云婵几乎能借着清风嗅到他身上的血腥淡淡,这是鲜血浸染过的盔甲洗不脱的味道。
“长公主谬赞。”冯子沅轻然一笑,顿了一顿,又道,“得以活着回来,还多谢长公主吉言。”
……吉言?
云婵作了片刻反应,才想起几个月前,他曾问她想不想他活着回来。她客套着说想,他便说会尽力。
“是将军英勇。”云婵颔首,不想继续绕在这话题上徒增尴尬,便望了望含章殿的方向,又道,“庆功佳宴,将军怎的出来了?”
“我不在也照样庆功。”他低笑着说,云婵揶揄道:“怎会?如今坊间街头关于将军的奇闻太多,宫宴上少不得有人要提一提,将军溜出来了,还怎么讲的清楚?”
“嗯……”冯子沅沉了沉,复又笑起来,“无碍,我不在,那些个贵女们自会围着指挥使大人去。”
“……”这话十分有效地一语截断了云婵的打趣——她的兄长抢了他的风头,她还好说什么呢?
是以气氛便凝滞了些,微风仍徐徐吹着,冯子沅打量她少顷,又低言着续上一句:“还不如来陪一陪同样溜出来的。”
云婵一哑,更无话了。
“……罢了。”好似他也意识到自己让本就存在的尴尬来得更浓重了,笑叹了一声缓了一缓,说,“臣不多扰长公主,长公主快些回去歇息便是。”
“好。”云婵屈膝一福,转身便走了,几乎带了些想逃开的意思。
“对了……”冯子沅又忽地在她身后一唤,停顿中带了点思量的意味,尔后斟酌着道,“臣听闻,左贤王当众羞辱长公主的事……时常有人私底下议论。”
云婵背对着他,面色一冷,不知他为何提及此事,答了声“是”。
“我取了左贤王的首级回来。”冯子沅语中有笑意淡淡,凝睇着几步外纤瘦的背影,续言道,“此事更值得坊间一议。日后再提及左贤王,也不会再有什么人拿长公主的事当谈资了。”
☆、第47章 隐忧
战争的胜利为原本波谲云诡的长阳城平添了一层太平盛世的和睦气息——云婵私心想着,若追根溯源,倒不该归功于战争胜利,而是皇帝与冯家皆暂且放缓了争执。
这也难免,普天之下皆会议论长阳动向,皇帝总不能在冯家刚立战功的时候彻查他们,冯家也不好在天子表露器重的时候惹是生非。
于是双方就都这么压着,人前人后地粉饰太平。冯子沅封了侯位时常觐见不说,就是几位贵女受皇太后召入宫时,也免不了到宣室殿问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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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时,宫中再一次采选宫女,霍檀托叶澜知会了云婵,已安排她的堂妹云姒入宫了。
“明宁也真是愈发谨慎了。”叶澜笑道,“这是怕自己来说这话,让皇太后知道了,为难你妹妹。”
“不如说是怕皇太后为难兄长。”云婵苦笑无奈,摇着头道,“我到底在宫里,让阿姒入宫做个女官不是什么大事,皇太后若为难她显得自降身份。可她若知道是明宁安排的,定会奇怪明宁插手我云家的事是为何,稍费些工夫就能打听到她对兄长心思,兄长便有麻烦了。”
这般猜测在几日后云姒来向她问安答谢时得到了印证,果真自上而下所听说的,都是云婵授意要她进宫,可见霍檀安排的周详。
云婵在她见过礼、又说罢了道谢之语之后,衔笑一睇旁边席位:“坐吧。”
云姒便落了座,她又道:“你不必谢我,到底是婶婶为你着想。既然入了宫就好好做事,我是长公主不假,但宫规礼数远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你若自己不当心,可不能指望我去救你。”
她将话说得狠了些,云姒听得有些心惊,赶忙欠身应道:“诺,阿姒谨记。”
“端庆宫你日后无事也别来。”云婵睇着她,虽则笑意温和,却是不容争辩的生硬口吻,“端庆宫离尚食局不算近,你走这一趟总要费些时间,各位女官兴许碍着我是长公主不好计较,但次数多了,你在尚食局的日子总会不好过。”
背地里使绊的事最是要能避则避的。但凡能熬到高位份的女官,哪个不是在宫里摸爬滚打历练出来的?如是要暗里刁难,定是能让旁人说不出话来。到时候莫说云婵大抵难以插手,就是霍檀估计也不好指责什么。
她说的每一句话,云姒都恭敬地应了,云婵终于缓和了神色,轻轻一哂:“也不必太过紧张,宫中规矩是多,平日里小心些也就是了。我说不让你常来端庆宫是怕你误事,但不当值的时候,随你的意。”
云姒听言也陡然轻松了些,稍吁了口气,抿笑道:“诺。阿姒知道了,全听堂姐的,定不给堂姐惹麻烦。”
如此,便算是软话硬话都说到了。想着婶婶让云姒入宫是为让她好好学规矩,云婵自不可能让她觉得在宫中有自己护着,如此才能将规矩学得周全。但在她告退后,仍是让白萱挑了几副水头极佳的镯子,送去给尚食局的几位女官,就算是不点名原因,她们也自然知道这礼是怎么回事。
从此,在云姒不当值的时候,云婵便多了个说话的人。到底是一家的姐妹,相处起来格外轻松些。云姒同她说说尚食局的奇闻趣事,云婵则告诉她内外命妇、世家贵女的闲谈,日子很是惬意。
其间有两回,谈笑间碰上圣驾到来。云姒便很守规矩地退到一旁,如同旁的宫女一样,除却见礼问安无半句多言,以至于许多时日过去了,霍洹都还不知道云婵有位堂妹在尚食局做事。
很快便是盛夏,今夏比去年热了不少,烈日炎炎,宫室中置着冰雕解暑无妨,但若出门,不过片刻就是一身薄汗难免。
霍洹因为总有朝中之事料理,没什么心思去行宫避暑,问及云婵,云婵也说随意,理由慵懒而凑合:“反正若觉得热,臣女就在殿里躲着,哪儿也不去。”
交谈间,宫娥奉了冰碗来。琉璃碗五光十色,碗底铺了一层去核后切做两半的樱桃,上置已打至绒状的碎冰,以蜂蜜、甘草等调味,又辅以果料。
云婵看看自己这碗又看看霍洹的,见他碗中多了两颗自己喜欢的梅子,毫不客气地伸出瓷匙就抢了一颗过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送入口中。一嚼,蹙眉:“好凉。”
霍洹瞥她一眼,一边满是不满,一边舀了另一颗也送到她碗中,自己直接去舀碗中碎冰来吃,吃了一口同样皱了眉。云婵还道他也是凉着了,他品了会儿却说:“怎么……一股药味?”
药味?
云婵一愣,“咦”了一声,凑过去舀起一勺来尝。果然有一丝淡淡地味道是她这一碗里没有的,甘苦交集。她心下暗惊地品了一品,如常道:“是麦冬的味道啊……生津止渴的。”
霍洹便一点头:“心好细。”
云婵心里又一沉。
她说得理所当然,好像她这一碗也是同样的味道,他自然以为这是她的意思,所赞“心细”的也自然是她。
可这却不是她的意思。
“今天这冰碗是谁做的?”待他离开口,云婵的脸色便冷了下来,问得森然。
“这……”白萱上前了一步,挥手屏退了旁的宫人,低声而道,“自是小厨房做的。但……今日堂小姐在。”
“真是好心思。”她一声笑,将未吃完的半碗搁在案上,冷睇着碗底殷红的樱桃,声音遏制不住地颤抖,“我若随意半分,让陛下觉出他那一碗不一样;或是没尝出那是麦冬,想弄明白是什么……无论是他还是我,都免不了召这人来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