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莫聆深吸一口气,顺着字句而念,而越念下去,他越不敢念,到最后语音哽在了喉中,不上也不下,稍稍抬眼,便能看到晏殊楼气得紫红的脸。这是兄弟间往来的书信,因而用词上就没了礼数,批驳晏殊楼时,用语用字更是难听。
  “继、续、念。”
  梗着脖子将余话念完,莫聆试探地问道:“可要某去唤王妃过来……”
  “叫!”
  莫聆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出去,走到拐角处便同过来的杜明谦对上了。
  “王妃,您快过去罢,王爷正气着呢,你快去安慰安慰。”
  “嗯,没什么的,我去说几句便好。”以为是晏殊楼对嚼舌根之事余气未消,杜明谦进房看晏殊楼脸色狰狞,忙不迭地上了前去——毕竟事因出自他,他若不安慰几句,未免说不过去。
  “王爷,消气消气,”杜明谦不怒反笑地上前拍了拍晏殊楼的后背,笑容灿烂得让晏殊楼都狠不下心说狠话了,“你生气有何用,事实都摆在眼前,也无法改变,他们爱说便让他们说罢,管得住嘴也管不住心,今日他们也长了教训了。”
  杜明谦显然还不知书信之事,但晏殊楼又不愿捅破,于是他只能另发脾气,长袖一扫,桌上的茶盏落地碎成一片:“我咽不下这口气,那些人凭何说你!你的声誉岂容他人诋毁!”
  杜明谦眉尾稍挑,试探地说了一句:“臣都不介意,臣问心无愧。”
  “可我介意!”晏殊楼猛地抓住了杜明谦的胳膊,咬碎了牙,“先不论你是是否是我的王妃,即便你是一普通人,我也不容许他人诋毁你的清誉!”
  “为何……”杜明谦愕然,眼前的晏殊楼竟维护他至此,一点都不像是他所认识的了。
  “因为……因为……”晏殊楼咂舌了,因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出,只是单纯地想维护杜明谦,不让他受一点伤害。
  “因为什么?”看晏殊楼的耳朵红了,杜明谦坏心一生,将自己的唇送到了晏殊楼的耳边,呵气如兰,“莫非是因为王爷你……喜欢臣?”
  “谁……谁喜欢你了!”晏殊楼懵了一瞬,把杜明谦给推开了,“自作多情,我……我是为了王府的名声!”他偏过了脸,耳根红了个透顶。
  杜明谦只觉那红通通的耳根可爱得紧,心口一紧,眼睑瞬间一低,故作黯然失色状:“王爷不喜欢臣,那为何娶臣。”
  “娶……”晏殊楼的话续不下去了,起初一心娶他,不过是为了能弥补上辈子对他的亏欠,可仔细想想,在当初父皇问他喜欢什么人时,他毫不犹豫就出了口,若他真对杜明谦没有一点感情的话,哪能如此不心虚地说出爱慕的话来。
  看晏殊楼期期艾艾说不上话,杜明谦的眼底真实地漫起了悲伤,本就不该奢望太多的情感,兴许他娶自己,不过是前生见识到了自己能力,想着利用而已。如是想着,他唇角勾出了讽笑,不想下一瞬晏殊楼的表现,立时击溃了他的嘲讽——只见一温热的身躯朝他靠来,只是短短一瞬,柔软的双唇便若蜻蜓点水,点到了他的唇上,可惜,彼此的温度还未交换,那双唇便离开了。
  “懂……懂了么!”晏殊楼涨红了脸,别扭地甩过了头去。偷偷瞄去,半晌见杜明谦都没反应,以为杜明谦高兴得说不说话了,于是,他眼珠子一转,又亲了一口。
  “嗯……我方想起传出风言风语害你之人还不知,我派人查去!”晏殊楼带着一脸的燥热风风火火地走了,殊不知,长袖一扫时,袖中的那封书信便落了下来。
  而杜明谦的脑中此刻一片空白,愣在那儿半晌都回不过神,期待已久的亲吻,竟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出去了,这感觉当真是怪异。他抿了抿自己的唇,上边还沾有余温,人已走,味道却未尽……
  嘁,既然晏殊楼如此主动,那他也不可再落于他之下了,他要重掌主动权方是。
  杜明谦一笑,正欲离开时,恰巧看到了地上遗落的一封信,信上的署名正是自己。
  这字迹……是兄长的,他兄长的书信怎会在晏殊楼这里?
  他狐疑捡起,发现该书信已经被人拆过了,心头一悸,立时抽出信纸匆匆看了一遍,顿时脸色大变。上边骂晏殊楼的话简直不堪入目,而晏殊楼方才可是看到了这个,所以大动肝火?若是他为难自己兄长的话……
  他一凛,赶忙书信一封,再以自己身体不适为借口,唤慧质入了门来。其实,慧质表面是王府的典府女官,内里却是杜明谦年少时培养出的亲信,慧质的进府,亦是杜明谦一手安排的,目的是为了给他传递关于晏殊楼的消息。
  “帮我送给我大哥。再有……”杜明谦顿了一瞬,想到方才晏殊楼对自己的言行,叹声道,“我听闻现今有许多不利于我的风言风语,你想办法我晕倒之事,嫁祸给晏品城,切记,不要露出马脚。”
  慧质领命,即刻下去办了。
  .
  这边晏殊楼刚偷完香,不久,宫中的天子便听闻了晏殊楼在练武场训人之事。
  天子拎着的笔僵了一僵,又淡定自若地挥笔批奏折了:“哦?可打听出是何原因?”
  于公公捏了把冷汗,眼珠子一转,小心揣度着圣意,把事情始末道了出来。
  天子的笔停下了:“竟有此事,为何朕不知?”
  “其实……”于公公吞沫了一口,小心翼翼地说道,“近日宫中有人传言,燕王妃在大婚时晕倒,是为了反对圣上的赐婚,而故意所为。其行是对圣上的大不敬,理应受罚。甚至近日还有人传言,燕王妃体弱多病,易被阴魂缠身,因而嫁给燕王后,便给燕王府带来了不幸。但老奴想,空穴不来风,此谣言不在大婚当日传出,而是祭拜之礼后开始疯传,定是有人故意所为,完全不足以为信,因此并未让圣上知晓。”
  天子对此不予置评,眉头微拧,继续提笔批奏折:“成亲前,钦天监不是给这杜明谦算过八字么,当时是如何批的?”
  “这……老奴年纪大了,记不大清,似乎是说这杜明谦有旺夫相,同燕王爷的八字十分契合。老奴也记得并未有任何不祥之兆。”
  “嗯……”天子点了点头,沉吟了许久。虽然天子同杜明谦接触不多,但从祭拜当日杜明谦的言行来看,他也是个有胆识的聪明人,定不会以如此愚蠢的消极手段来反抗赐婚。况且天子是过来人,瞧得仔细的很,杜明谦分明对晏殊楼有情,又岂会反对。
  说到底,这钦天监算的八字是天子亲眼过目批准的,人也是他选的,风言风语这般谣传杜明谦的坏话,岂非是说天子他识人不淑,有眼无珠?这如何了得!
  “你派人去给朕查个清楚,究竟大婚之日的晕倒,究竟是何原因。若是有人故意陷害,造谣此事,便将那人抓到朕的面前,朕要好好地办他!”
  “是,老奴省得。”
  于公公退下,行至一处角落,低声嘱咐了亲信几句。亲信授意,过了不久,就出宫去了。
  当晚,杜明谦收到了于公公的传信。
  原来几年前,于公公还只是宫中的一普通内侍,在宫内打混了多年,都得不到拔擢,后来一次意外,奉圣命送东西却将其弄丢后,他无颜苟活,跳河自尽,却被当时路过的杜明谦救了上来。也是由于杜明谦的帮助,于公公重拾信心。过后几年,于公公发迹,渐而爬了现今天子红人的高位,但他始终未忘杜明谦的知遇之恩,常私下帮助杜明谦。
  看罢了消息,杜明谦拧紧了眉头。于公公在提醒自己,将他晕倒之事撇到他人身上,但他思虑的却是另一件事:天子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晏殊楼这厢方教训完人,天子那头便得到了消息,若说这王府中没有天子的内应他倒真是不信了。
  他得想个办法帮晏殊楼将天子的探子找出来方成。
  他沉吟一瞬,出了王府,到与晏殊楼初次见面的醉风楼传了几句话,不久,掌柜就差人风风火火地往一条巷子走去了。
  这醉风楼其实是杜明谦用他师父的遗产,私下置办的产业,用于传讯之用。他知晓晏殊楼消息的来路,是以方让掌柜派人去给晏殊楼的人传讯。
  果然,他挑着两坛子药酒,慢悠悠地归府时,晏殊楼已经开始彻查府上的探子了。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探子就被拎了出来。至于这探子是被收买还是被杀了,杜明谦便不知了,他只知第二日晏殊楼上朝去时,满面笑容。
  ☆、第十二章·白菜
  归宁回来,杜明谦心情愉快许多,原本看向晏殊楼时冰冷的目光,都带了几分柔意。毕竟是嫁出家门,若是归宁因被罚不能回,他定是要遗憾一生的,因此在这事上,他是十分感激晏殊楼的。
  禁足的三日,时光很快便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最后一日的傍晚。
  那时,晏殊楼正在处理公务,而杜明谦却在看着慧质给他的王府地形图,以及记着晏殊楼喜好的纸张。实话而言,王府的地形以及晏殊楼的喜好,他在复生前早已摸了个遍,但如今考虑到晏殊楼可能是重生的,一切都有可能改变,所以确保万一,他便让慧质将这些给自己弄来了。
  看罢了所有一切后,杜明谦愣住了,大体上同复生前没有多大区别,但在喜好上,稍稍有所变化,譬如说,晏殊楼喜欢上了吃白粥,还喜欢吃清水白菜。而好巧不巧,清水白菜却是吃不得重口的杜明谦,所爱的菜色之一。相反,晏殊楼却喜好重口味的食物,因而他喜欢吃清水白菜,在杜明谦看来是十分荒谬的。
  “王爷前段时间十分古怪,餐餐都唤人备清水白菜,尚有不少的清淡食物,不过吃下来,就只有清水白菜入得了口,喜欢上了。”
  “清淡食物?”杜明谦心头一悸,有什么想法正往自己的脑子里上涌,“他都吃了什么?”
  慧质一一罗列,杜明谦越听越是心情复杂,慧质罗列的每一样菜,都是他所喜好的食物,晏殊楼竟然强迫自己去尝他喜好的食物,若说这是巧合,杜明谦当真是不信了。
  杜明谦定望了一瞬那纸张:“一会儿拿去烧掉罢,现今时刻也不早了,看王爷忙完了么,唤他用膳罢。”
  “是。”
  “什么东西拿去烧掉?还得将其烧了,再唤我用膳?”
  晏殊楼的声音倏然从门外而响,杜明谦吓了一跳,连忙将地形图塞回慧质的袖中,并故意大幅度地把那张记录晏殊楼喜好的纸张放入怀中,正好让推门而入的晏殊楼看到。
  “铭玉,你偷偷藏着什么呢?”
  杜明谦故意惊慌失措地站了起身,局促不安地背过了身去摇首不言,他越是这般鬼鬼祟祟,晏殊楼越是好奇他藏了什么东西。
  “铭玉,给我瞧瞧?”晏殊楼一个怀抱,就去夺杜明谦怀里的东西,东拉西扯间,那张纸条便落了下地。
  杜明谦故作惊讶地去夺,却特意放慢了速度让晏殊楼先一步抢走。晏殊楼拾起纸条一看,眼里瞬间笼上了复杂的光。
  “同她无关,”杜明谦侧身一挡,遮住了晏殊楼射向慧质的视线,“是……是臣要求她替臣找来的。臣平日在家闲着,无甚事情,便学了一手厨艺,既然嫁与了王爷,便得好生伺候你,研究你的喜好来给你做吃的。”
  几分疑虑,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晏殊楼一个怀抱拥住了杜明谦,声音沙哑:“铭玉……”哽在喉咙的话说不出口。自打母妃过世,他再也没能尝过一个亲近之人所做过的东西了,哪怕杜明谦只是表态一声,那一份心便足以让自己感动。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自己都亏欠铭玉太多了。
  杜明谦没想到晏殊楼竟然如此激动,那些个话不过是他用来试探晏殊楼的,膳房之地油烟过重,若是晏殊楼真在乎他,定不会让他下厨。由于前生晏殊楼不同他接触,故他对晏殊楼的了解浮于表面,并不知晏殊楼内在的世界,如今一看,方知自己对晏殊楼了解得还太少太少。
  晏殊楼也没有让杜明谦去下厨,他只是抱着杜明谦好一会儿才放开手,拉着他的手坐下:“时刻不早了,慧质你唤人去准备晚膳。”
  “是。”慧质退下后,杜明谦捏了一把冷汗,方才幸而他机灵,将晏殊楼的视线引开了,不然被他发现慧质手里的地形图就糟了。
  方热好的菜上了来,一路看过去,竟大都是杜明谦所好的食物,而相对重口味的,也就只有一碟淋了点酱油的白切鸡了。
  晏殊楼忙不迭地给杜明谦舀了一勺水豆腐,叮嘱道:“你多吃些,你爱吃的豆腐。”
  杜明谦夹筷的手都略有一抖,神色复杂地唤慧质上了双公筷,夹了块鸡翅就给晏殊楼送过去:“王爷,吃鸡翅。”
  但晏殊楼筷子一挡,把那块鸡翅送到了杜明谦的碗中:“给你吃,我吃白菜!”
  杜明谦老实地给他夹了一块白菜,心绪不宁地扒起白饭来。
  而晏殊楼却是满腹疑云,杜明谦为何要用公筷给他夹菜,况且他喜欢吃鸡翅而非鸡腿,这是连下人都不知道的事情。莫非那张纸上还记了自己喜欢吃鸡翅?
  满肚子的疑惑,令晏殊楼吃得都不安心,两人心不在焉地用毕后,晏殊楼便回房收拾下东西,准备出门。
  离开了杜明谦,晏殊楼将那张记载着自己喜好的纸张拿了出来,从上看到下,都未见到有写到自己喜欢吃鸡翅之事,那杜明谦又是从何知晓自己喜好的?
  身体骤然一抖,沉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又浮现到了眼前——
  ——“王爷快看,今日中秋,圣上赏了我们一碟鸡呢,您快吃个鸡腿罢。”
  ——“我不喜吃鸡腿!别夹给我!”
  ——“好好好,那不吃鸡腿了,那王爷爱吃什么,我夹给你。”
  ——“走开,别用沾了你唾沫的筷子夹给我!还有,谁让你与我同桌了,滚边儿去!”
  后来,他给自己夹了一个鸡翅,气冲冲地吃掉了。
  圈禁的日子里,他的性情愈发古怪与暴躁,时不时便会拿杜明谦出气,兴许今日允许他与自己同桌,给自己夹菜,明日便因心情不好而让杜明谦滚出去。如今想来,当初的自己怎么如此狠心,竟对待杜明谦。
  说起来,他唯一暴露自己喜欢吃鸡翅的事实,是前生在圈禁的日子中,既然那张纸上没有记载,那杜明谦会知道这事的唯一可能,就是……
  “王爷!宫中传来紧急密报!”
  晏殊楼被吓了一跳,转脸看到莫聆,神情肃了起来,冷声问道:“何事如此惊慌。”不是大事,莫聆不会如此震惊的。
  “方才宫中传讯,看管圣兽之人尽数暴毙!”
  “什么!”晏殊楼瞳孔一缩,“死因为何?”
  莫聆面色沉重:“大理寺仍在详查,但从宫中带来的消息来看,似乎结果并不乐观。”
  晏殊楼身体一怔,当日能对白虎下手的,也就只有在场之人,若他们都死了……
  “父皇是否知晓此事?”
  “圣上已经知晓,正拎着大理寺的人开训呢。”
  “那他有何对策。”
  “圣上似乎秘密派人去查圣兽的身体,尚有十六殿下给圣兽的食物。”
  晏殊楼松了口气,万幸这次父皇没被怒气冲昏头脑,处事还算淡定:“既然如此,便不必惊慌了,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动手,那人也够大胆了。想必父皇为了面子,定会全力追查的。下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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