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几日后,在宫中的皇后突然收到了自己人传来的密信,上边竟然写着原来太子远离皇宫后,同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厮混——皇后在太子走后,仍旧不放弃掌控太子,着密探去跟踪他,以随时向她汇报太子的情况。但晏殊楼的人早早在开始布局时,便找到了她的密探,暗中将其杀掉,换成了自己的人,让皇后步步踏入了他精心布置的天罗地网。
  皇后攥着这封密信的手抖动不已,修整整齐的眉毛竖了起来,她哐啷一声打碎了茶盏,怒唤自己的人手过来,让其再去查个仔细。数日后,探子匆匆赶回,哆嗦着身体向她禀报:太子的确同一个不知底细的男人走得很近,几乎形影不离。
  皇后火冒三丈:“那些亲卫都是作甚的,为何对此不阻止!”
  探子深低下头,声音断续,不敢置词。但内心已经有一番看法,璟朝男风盛行,太子这一未来储君,有那么几个男宠也在情理之中,而亲卫没有阻止,显然也是因那男子毫无敌意,且对太子一片赤诚。
  探子看得明了,但皇后却看不破。太子便似她手中的木偶,随着她手中线的牵动,去做出不同的行为,可是如今,这数根牵制太子的线开始崩断,朝不可预知的方向扭曲,意图挣脱她的桎梏与牵引。
  她焉能让此事发生。太子的心性根本不适合做皇帝,若是没了她的牵引,太子又如何安然坐稳这个位置。
  皇后怒气冲冲地去朝临殿了,她以太子出外过久,未免会受暴民攻击有性命之忧为由,恳求天子让太子早日归来。
  天子虽然病倒,但脑袋还清醒得很,无论是后宫还是朝野,都了如指掌。他一直都知道皇后在秘密地掌控太子,只是在其掌控下,太子也做了几件为国为民的大事,因此他对此事一直睁只眼闭只眼。可是如今,天子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终有一日将会仙去,晏品城已靠不住,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因此,让太子脱离皇后掌控,独立处事,是让太子成长为一位合格君王的第一步。
  天子没有答应皇后的请求,挥挥手,言道太子如今是为百姓谋利,身为储君,这是他应当做的事,怎能因皇后一妇人之仁,便弃百姓于不顾。
  皇后卷着一袖子的怒气离开了,太子可是她稳固后位的工具,她不能让太子脱离她手中的线,自己这条路行不通,她便将主意打在了太子妃身上。
  这日,皇后让太子妃进了宫。她嘴里喝着热茶,口中呼着热气,却遮掩不住她冷冷的讽刺,她暗示道,身为皇家人,当知自己的使命,便是给太子留个后代。
  太子妃闻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攥着手绢的手微微发抖。“后代”二字一直是太子妃心中的一根刺,皇后此刻提及,让太子妃十分的难堪。原来早年太子妃刚嫁给太子之时,曾有过身孕,谁知孩子竟在五个月大时,毫无征兆地流掉了,此后尝试了数次,都未能怀上。久而久之,太子对她也失了兴趣,开始纳侧妃,只在偶尔方会临|幸她一次。但奇怪的是,无论是正室或是妾室,在那次太子妃有孕后,都未曾怀过身孕,以致太子多年来,一直都无后。
  皇后私下派人去查无后的原因,也查不出什么来,更让人偷偷给太子的后宫数人检查身体,也说无恙。皇后不敢相信是太子的身体有问题,便将轻量的合|欢药秘密送给太子妃,让其下给太子。太子妃依言为之,太子果真临|幸了太子妃一段时日,可是太子妃依旧无孕,而不到一月,太子便发觉了太子妃的小人行为,大发雷霆,同太子妃产生隔阂,很长一段时间,未曾临|幸过太子妃。
  太子妃与皇后乃是姑侄关系,太子对太子妃向来不厚,虽衣食住行不曾亏待她,可对她是人前热乎,人后冷脸的。太子妃也深知太子对自己的怨气,但敢怒却不敢言,在外人面前时连句太子的坏话都不敢说,对皇后时还得摆出自己同太子感情深厚夫妻恩爱的模样,以免受皇后责难。
  太子妃咬紧牙关,沉着一口怨气讨好了皇后几句,言道她一定尽快怀上个孩子。
  手中掀起的茶盖铛地一声磕在杯口,皇后双眼一眯,冷笑着道:“你好歹是我们陈家人,可得时刻切记,要给我们争气,莫让他人将太子抢走了。”
  太子妃垂首应下,敛下的双目里骤起浪涌,心中含怨。
  皇后又数落了她几句,拿着锦帕按了按自己沾了茶水的唇角,慢条斯理地提醒道:“太子出外太久了,是时候归来了,圣上心忧国事是好,但太子身体也怠慢不得。你知晓该如何做了罢?”
  太子妃不敢多言,恨不得即刻结束话语,重重地点了点头,低声应下。
  皇后一挥云袖,让太子妃跪安了。目光凝在太子妃恭敬离去的背影上,她脸上扬出几分得意,太子不听话不打紧,她还有个太子妃可以掌控!
  ☆、第五十三章 ·多事
  翌日,太子妃一身宫服入了宫,三跪九叩,从容不迫,以太子乃未来储君,其安危关系着天下百姓为由,恳求天子将其召回,若天子不允,她将代天下百姓,长跪不起。
  初春融雪,冷风如冰刀,削着裸|露的肌肤,太子妃一妇道人家跪在朝临殿外,却端端正正挺直了背脊,矜持不苟,面上执着的热情连冷雪都退避三舍。
  虽明知太子妃这张温情牌的打出,是皇后在背后推波助澜,但顾念到太子妃是一妇道人家,若出什么事情,天子也担待不起,遂让人将太子妃扶起,引进朝临殿中。
  两人商议一盏茶后,天子终被太子妃的赤诚感动,令人草拟圣令,迅速送往太子手中。
  谁知晓,这送圣令之人,方离京城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便在半路,被晏殊楼早早安排的人手秘密杀掉,其手中圣令也被销毁。接着晏殊楼的手下易容成其模样,带着另一份造假的圣令送给了太子。
  这份圣令同真令无出一二,其字迹也是杜明谦精心模仿过的,旁人看不出真假。
  故而一份将太子召回的圣令,落到太子手中时,内容一转,便成了一份天子关心太子,让其多在别的城镇走动,以安抚民心的授命圣令。
  晏子阳双手接过圣令,让下人去招待送令之人,他捧着手中的圣令,笑容立时腾在了脸上,正巧赵恒敲门进屋,看到他的笑意,好奇地问了一句。
  如今距离赵恒同晏子阳相遇,已经有一段时日,晏子阳因赵恒的善心,将其引为知己,每日均同赵恒前去帮助当地百姓,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晏子阳心情大悦,见到赵恒进来,方要开口时,话在嘴边一拐,又摇首说没什么。
  赵恒向来不多话,也没有多问,看外头天气正好,就想同晏子阳一同出去走走。
  闷在这里多日,鼻尖里都充斥着酸腐的味道,晏子阳欣然答应,只让两位亲卫在远处跟着,便跟着赵恒出外了。
  这里其实并没有特别好看的风景,但胜在能开阔心胸,呼吸清新的空气。一到无人之处,晏子阳偷偷地拉长了脖子,看亲卫远离,他立时放松地大呼了一口气,甩动胳膊,活络筋骨,舒展身躯。
  赵恒定然望他,目光不曾移离半分,自打相识以来,他只见过太子一张温文尔雅的脸,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副和善的模样——他从来不信一个人能如此无欲无求,不喜不怒。而今日他终于看到了另一面的晏子阳。
  “你似乎很开心,我从没见你这般笑过。”
  晏子阳的动作一僵,笑容大大地化开了:“我平日不都在笑么?”
  赵恒摇首,毫不避讳地直刺道:“平日里,你眼中都看不见笑。”
  总有一些话,不经意间被人说起,看似简单,实则字字句句戳入心扉。那句话有如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中了心坎,强行削去了晏子阳虚伪的外壳,将他最深处的内心,赤裸裸地呈现在赵恒面前。
  晏子阳不再说话,夸张而虚浮的笑容浮现出三分苦涩,慢慢地,哀色顺着嘴角往上,蔓延至整张脸。他不笑了,表情悲伤得甚至像垂泪,他低声讽笑:“这样的家,如何能笑得出来。”
  赵恒沉默了,直待很久很久以后,他方续了一句:“所以这便是你当初找上我们的目的?你想离开这个家?”
  晏子阳闻言色变,看向远处的亲卫,斥道:“胡言乱语,我找你什么了!”甩甩袖,作势要走。
  赵恒追上,将他拦住问道:“我可帮你什么么?”
  晏子阳怔然,三分轻蔑扬在脸上:“你我非亲非故,你帮我作甚?我的出生,注定了许多事情,无法改变。”再不多话,错开赵恒,就走远了。
  .
  不久后,晏品城被带回了宫,天子的心都放在了政事之上,无暇顾及,将他软禁宫中,着御史台调查他,等候发落。
  晏品城自然是哭爹喊娘的,可天子这次是铁了心,论他叫嚷得再大声也不动声色,听得烦了,还索性让人一并将晏品城的外家查个仔细。
  然而,就在天子还在为晏品城的事情头疼时,太子晏子阳又在他身上浇了一把火。
  太子收到圣令,竟不回宫,反而往南方行进!
  此消息砸入众人耳中时,天子气炸了肺,当场将皇后招来,问个详细。皇后哪答得上来,她的探子也没给她消息,她还是刚刚方知太子违抗圣令的。当即跪下请罪,替太子说上几句好话,并道许是圣令在中途出了什么岔子,提议让天子再下一次圣令。
  天子暂时息怒,沉着脸再亲自拟了一份圣令,立时让人送去。但这一次的圣令,一如入海的针,没有任何反应。一次可以出错,两次可能有变故,那么第三次、第四次呢……
  当第四次圣令传出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刻,太子非但未归京,反而越走越远,连天子加派人手去将太子召回,都不见其归来。
  天子心头之火不断地往上蹿,常常将皇后招来,怒斥她出气,而皇后哑口无言,只能让自己的人也跟着去将晏子阳带回。
  便在他们为太子的不归发火时,有道消息却顺着扬进京城的春风,冲进了太子妃的耳中。
  太子与一男子有染,不肯回宫,欲与该男子私奔!
  太子妃闻讯,如被惊雷劈头而下,遭受了重大打击,心情或恨或妒,十分难言。她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出身,样貌品德样样不输于人,嫁给太子多年,也曾为他分忧不少。太子对她不厚也罢,频繁纳妾也罢,她都可以自己身份与身体特殊之故安慰自己,可如今她竟然连一个不会生育的男人都比不过,这让她如何接受,又让她如何自我安慰!
  她从不曾做错什么,但上天却待她何其不公。愤怒与怨恨将她所有理智席卷,她此刻只恨不得有把刀握在手里,把那些负她的人杀尽!
  后来,她开始频繁进宫,恳求天子让其亲自出宫将太子接回。你道她是真心想接回太子么?也不尽然,她不过是心中不忿输与一个男人,自尊心作祟,想将太子亲自迎回,让那男人知道她是太子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她有权让那人远离太子。
  天子原先顾念她是妇道人家,不肯恩准,后来看她来得频繁了,加之皇后常来他耳边嗡嗡嗡地叫唤,他迫不得已,只能准了。
  太子妃带上东宫的亲卫出发了,熟料,方出城不过两日,在一偏僻小径,他们竟然遭逢刺杀。刺杀者来势汹汹,武艺高强,亲卫或死或伤,尸横遍野。太子妃受惊,被受伤的亲卫护送逃亡,半路被人追杀,身负重伤,还是亲卫拼死救下了她一命。她大受刺激,一路往京城方向逃去,而敌方也未有追上,她这方险险保住了性命。
  太子妃受刺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宫,朝野震惊,天子着人去找逃亡的太子妃,并将其带回,发现其脸色惨白,声若游丝,显然受的刺激不轻。
  一连串发生如此多事,天子心力交瘁,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进入了一张漫天巨网,在他人的操控下,慢慢地被巨网缠紧,直至无法动弹,直至无法呼吸,直至窒息死亡……
  上次狩猎的刺杀还未水落石出,如今又遭逢一事,天子的怒火已非普通词汇能够形容,他怒火滔天地下令刑部调查刺杀者,要求半个月之内定要得出结果,不然刑部尚书提头来见!
  龙颜大怒,无人敢耽搁此事,刑部尚书饭不食夜不寝,一刻也不敢放松地去查,可是除却发现刺杀者的胸口有一奇怪的纹印外,其余皆查不出,这刺杀组织就像是个不解之谜,明明看得见,却摸不着。
  在第八日的黎明将来之时,刑部尚书万念俱灰,刺杀者之事毫无进展,查到的消息同前八日所查的几乎无差,还有七日,他的脑袋就要留在承天殿了。
  就在这危急时刻,他突然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中未注明是何人所写,看其字迹也是陌生得很,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那刺客组织的名字以及所有信息,刑部尚书大惊,这封信便如救命稻草,让他从死亡边缘爬出。不论这消息是真是假,他都要拼死一试。这一次,终于没有让他失望,顺着密信的消息去查,他发现了这名叫影杀的刺客组织。
  未免打草惊蛇,刑部尚书派人回宫,请求天子派人手支援,让其拿下组织头目,天子允,竟派出了千余名亲卫,携带火药大炮支援。
  朝廷与江湖素不干涉,但在利益面前,江湖永远都是拥有精良装备的朝廷军的手下败将。
  那一日,火光冲天,鲜血浇红了眼,论你江湖人再如何武功高强,在冰冷的火药大炮面前都得跪下双膝。
  幸而影杀组织中大部分高手在外出任务,幸而刑部尚书怒火攻心,杀气腾腾,幸而影杀因某人的逃离,失了脊梁柱……
  太多的幸运,让刑部尚书拿下了这个一直秘密潜伏在璟朝,不为人知的影杀组织。
  当头目被下了软骨药,关入牢中之时,他万念俱灰,想着临死也得拖人下水,故大声怒斥,他帮皇家之人做了不少事,却遭致如此对待,何其不公!
  愤而斥出的话语,让刑部尚书上了心,将人拖出逼问,竟得出一惊天霹雳的消息!
  去年狩猎场上的刺杀,竟是太子使钱让影杀组织为之,而太子身边的赵恒,便是当日刺杀的组织者!
  作者有话要说:嗯(⊙v⊙)这部分剧情是环环相扣的,牵扯到很多人,本来想加点主角戏份进去,但是在这部分主角是退居幕后算计的,加进去会显得很突兀,索性狠狠心把他们的戏份删去,让剧情更紧凑点。大家在文中也能看到他们的影子哒╭(╯3╰)╮
  ☆、第五十四章 ·风筝
  看罢刑部尚书递来的折子,天子大发雷霆,将折子丢到刑部尚书的头上,横臂一指:“速将太子押回京城!”
  简单一个“押”字,可见此事严重之至。
  许多官员以证据不足为由,出面替太子求情,其中便有门下省侍中范毅,而中书令方千昀却难得地未同范毅叫板,不置一词。
  天子早已怒火攻心,管他们有什么理由,先将太子押回再说。于是,令刑部尚书即刻派数十名亲卫赶赴太子所在之地,将其押回。
  就在刑部的人手赶来时,晏子阳却先一步收到了消息。
  看着手里那张写着寥寥几字的纸张,字不大,甚至写得很潦草,但每一字都如同一把利刃,深扎入赵恒的心口,任其鲜血淋漓,任其疮口变深,他都呼不出一声痛。
  “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晏子阳一如平日的笑开了,只是脸上浮现了几分苍白,他将那张纸就着昏暗的烛火点燃,碎屑纷飞,化成黑烬,与白墙形成黑白的两个极端,就如同他的人,心中留着一份白,但现实却将他拉入黑暗。
  “你知道?”赵恒显然很诧异。
  “我怎么不知道,”晏子阳冷笑道,“我好歹也是堂堂太子,宫中还是有些人手的,一次圣令被人偷换,我可以不知,但三四次下来,我的人肯定会将消息捎给我的。”
  “那你为何不回去,还留待这里!”赵恒激动了。
  晏子阳定然望向他的眼睛,黑白分明,透着几分红丝,显出他在生气:“你在生气?真难得,为何?”
  赵恒不喜欢他岔开话题,又问了一次。
  晏子阳轻蔑哂笑:“有何奇怪的,我根本就不喜欢那里,我为何要回去。我宁愿贪多一分鲜,日后死得干脆,我也不愿苟延残喘地活在那个我不喜欢的囚牢里。”
  赵恒默然,他觉得所有安慰的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他甚至找不到更好的理由,去反驳太子所说的话。后来,他问道:“那你这次不逃了么?”
  “天涯海角,我能逃去哪儿?”晏子阳笑了,“能同你处这段时日,我很开心,真的。我是时候回去了,你呢,伤势已经好了,也是时候回到你的地方去了,你多多保重。稍后,我便让我的人护送你……嗯……”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晏子阳毫无准备,他跌入了那个温热的怀抱里,只是吸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就再也出不来了。
  “君日,我们逃罢。天涯海角,都随你去。”
  他是有多久未曾听过君日这两个字了。父皇与母后口中常挂的就是太子,大臣嘴边说的就是殿下,只是他早已过世的奶娘,还记得他有个天子亲赐的字,叫君日。
  一瞬间,热泪盈眶,一向在人家面前温和微笑的他,终于化笑为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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