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棘手

  黄庆没日没夜地查了四五天,几乎算得上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一堆白骨,半具腐尸,可供验证身份的线索基本都被那潮湿阴暗的泥土一并吞了个干净。他一筹莫展之时,芦苇地那里传来了好消息,有人在掘地叁尺终于挖出来一把长命锁。
  那个小物件在这中间不知埋了多少时日,已有发黑现象。重新清理干净后,他们才寻了画师来描画,这样的东西不知多少人都有佩戴过,黄庆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谁知当日下午便有一老头前来认领。
  捕头将他领进来时,黄庆见他衣衫褴褛,还以为又是来讹诈银器的流民,可一再盘问,便发现他对那器物的描述十分精准,就连那上头的断裂之处都能如数家珍。黄庆半信半疑地将那器物拿了出来,他几乎是当场就红了眼眶。
  老人儿子儿媳走得早,独独留下一个孙子与他相依为命。前年他们一同去往城中卖菜,孩子玩心重,到处跑,他虽上心看着,可稍微一个不留神人就不见了。当场他就急得跑遍全城,愣是半点踪迹也未曾找到,后来来了衙门报案,也是没有音讯。
  两年过去了,他想过孩子是不是给哪个拐子给弄走了,有过出去找的打算。可偌大世界,他能去哪儿呢?便也只有留在这原地等待,只是等待。万一孙子哪日有机会回来了,好歹还有个实在的去处。
  “没想到啊,没想到,等了两年,等到的居然是死讯。”他哭嚎着,带着这个岁数特有的沙哑,黄庆听得心慌。
  老人当即便要求去看那孩子的尸首,可是哪里看得出来呢,挖出来十九具尸骨,男七具,女十二具,几乎都是白骨,再无辨认的可能。
  他站在停尸房门口,听着那衰老的哭声,许久许久。
  这样的场面令人痛心疾首,可也给他提供了一些思路,或许这群孩子,是人贩子看管过程中不小心打死的呢?想到这里,他速速命人去调查以往的拐卖案例,希望从总获得一些灵感。
  这个方向,班媱不是没想过。可是一听说,里头还有挖出来一块长命锁,她就放弃了这想法。
  民间制长命锁,少有用纯银的,大多都是混杂黄铜烧制。年久易黑,不怎么值钱。可要是那为了换钱而丧心病狂的拐子,怎么会在抛尸之前,不把身上的财物掏个干净?
  即便只是些碎银,她也相信,这些见钱眼开之徒,绝不会轻易放过。
  况且城中及周边村落上报的孩子走失案件,远没有尸体的数量之多。拐子拐人总是要隐蔽,要孩子健康漂亮才能尽快脱手,没必要将他们骨头打断,施以极刑。
  班媱想起那日验尸官所说的,这些骨头大多都有断裂再生的痕迹,仍旧有些彻寒。
  这几日云碧总是想起那副小小的尸骨,睡不安生,班媱有何尝不是?
  她只能寻着机会便去找问春,从一些与那孩子同龄的鲜活的生命中获得安慰。
  因为上次这么一闹,清歌的处境有些艰难。她本就性子冷淡清高,即便是没入教坊司,也没舍下半点面子去哄人。若不是生了一副那么漂亮的皮囊,还有点不错的琴技,估计没什么人愿意点她。
  管事的这一顿教训,让她消沉落寞许久,不再出来接客。直至班媱再来,她才算是重新开张。
  “说了我给你出气你又不愿,如今自己在那里郁闷个什么?”班媱直言不讳,清歌还是拗着骨气不肯求助,她又只能心软,叹气将话题引开。
  “说点别的吧!前几日的东郊埋骨案,你们可有听说?”
  二人不约而同地点头,班媱又问:“我在这城中待的时间不长,也不如你们认识的人多,这些日子,可有从别的客人那里,听说过什么消息么?”
  清歌这两日都在禁闭思过,哪里听过什么新鲜的消息。倒是问春,还算有点收获。
  班媱看她有话要说,起身就要去一旁拿纸笔,问春却拉住她,指了指手边那杯茶水,意思是不愿落笔。
  班媱有些疑惑,不愿落笔,那边是其中有些秘辛了?她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等待着问春的解答。不一会儿,桌上便出现两个字“狎妓”。
  这两个字叫班媱看得迷惑,“狎妓”,顾名思义便是玩弄妓女。可这玩弄妓女,又与死去的孩子们有什么关系呢?
  问春看出她的疑问,复又写下叁字“冯员外”。
  班媱看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两个词,不禁问道:“冯员外狎妓?哪位冯员外?”
  问春摇摇头,她所知道的,不过也就是两个客人聊天时谈到,有个姓冯的员外郎曾经在城内张罗过一处暗娼园子,专事权贵。里头有许多孩子,帮忙端茶送水,兴许就是看见哪个不顺眼,便直接给打死了。
  本来是件过去许久的秘事了,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小哑巴,人家说不定还避讳着她不肯说呢!问春第一次庆幸自己这不能说话的病症,派上一点小用场。
  至夜,寒风清幽,她别过清歌问春,便直接上了青林寺。
  傅九渊正孤立院中,独眺圆月。班媱从墙上轻轻跳下,走到他身边,张口就问:“你可知道有位冯员外?”
  傅九渊晗首:“八年前便病逝了。”
  “八年前?”
  “他本就是靠经商起家,叫做员外也就是蹭个官名,没什么实际意义。八年前生病便走了,子孙不孝,家业没能支撑下去,故而没什么人知道。”
  “那你可知道他以前开过一处暗娼园子?”
  “小鹊桥?”傅九渊没想到她还查出这件事来,有些意外:“那是他以前专门开来奉承权贵的,当朝许多官员都喜欢进去玩耍。”
  “仅此而已?”她不相信。
  傅九渊笑笑,又给她透露一些:“听说那里头姑娘们放得开,故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法。是什么,也就不用我说了吧?”
  班媱不是那一窍不通的豢养闺阁,男女之事,所谓的玩得开是什么,她大概能猜测到几分,因而没有追问。
  傅九渊笑眯着眼:“你问他做什么?他八年前就死了,跟东郊埋骨案有关联么?”
  “我不知道,我也说不清楚。我希望我的想法是错的,但是又太有可能不是。”
  傅九渊当然知道她在什么,有些惆怅。
  是啊,这暗娼园子招人喜欢,未必见得就只是因为里头的姑娘们玩得开。冯员外这样懂得逢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那些道貌岸然的朝臣们,私底下究竟如何恶劣呢?
  自古以来都有狎童妓的例子在,放在他们这个时候也未尝不可能。他能想得到,班媱自然也能想得到。
  他不愿她陷入这种情绪,出声安慰:“别想了,死了八年,即便是有关系,关系也不大了。”
  班媱若有所思,她看看傅九渊,又看看圆月,再度开口:“人性之恶万万千,不去想便不存在了么?”
  傅九渊闭口不言,就这么静静地沉沐在月光之下。
  对于她这样无忧无虑的身份,想要抽离那些恶并不难。
  纵使人性之恶万万千,只要她不去想,她就确确实实可以当作它们不存在,只将自己活成无忧无虑的模样,可他忘了,他们是一样的执拗,认准一件事便会打破沙锅问到底。
  若是她真的能够哄骗自己置身事外,也就不会在一个个深夜来探访他这个罪臣之子了。
  不想便不惑,那些用来宽慰孩子的话对她不会奏效。傅九渊合眼,眼前浮现那叁月间班媱与他周旋时的机灵模样,终于释然:“再等等,再等等就会有结果。”
  什么叫再等等,她想要问问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傅九渊却久久地合眼站立,化在这滩月光中。他的声音裹着一层未知的温暖,叫班媱觉得安定,也被他劝服。
  “好,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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