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节

  仇志成倒是比他清醒一些,没有因为悲伤蒙蔽双眼,他只是看向沉默的宿子墨,问他:“宿参军,这是要做什么?”
  宿子墨道:“不为何,将军已经故去,自然有新的将军会来,提前收拾好将军遗物,也方便。”
  仇志成皱起眉头,也沉了脸,显得不太高兴。
  李大勇听了这话,便又嚷嚷起来:“你看看他,他一点都不为将军伤心,现在就盼着让新将军过来替代将军。”
  也不知道这一句话哪里戳中宿子墨的心事,他一把甩开李大勇的手,猛地抬起头看向他。
  自从沈定邦过世,他一滴眼泪都没流过,此刻也只是红了双眼,看起来却比其他人还要哀伤。
  “我怎么不伤心?我恨不得替他死,这又有什么用?沈定邦是能起死回生还是长命百岁?你醒醒吧,这都不可能了。”
  宿子墨一字一顿说着:“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守护住将军为之拼尽性命的平沙关,是守护身后安稳几十年的溧水。”
  “我们是军人,是将士,要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这是我们的使命,绝不能因个人感情而松懈。”
  宿子墨深吸口气,最后道:“要不然,沈定邦就白死了。”
  他声音低哑,如泣如诉。
  仇志成也红了眼睛,他拍了拍再度泪流满面的李大勇,对宿子墨道:“你说的对,我们给将军收拾遗物吧。”
  宿子墨顿了顿,却说:“不用了,你们都去忙吧,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此时的盛京长信宫,楚少渊正在跟文渊阁的阁臣议事,兵部尚书许夺以及兵部侍郎,五城兵马司都督等都列席,共商边关战事。
  前日他们已经收到西北大营八百里加急发来的军报,已经调集先锋兵力、粮草等,由辅国将军李穆率先锋营提前奔赴前线。
  而主力大军未集结完毕,倒是粮草先行准备妥当。
  谢首辅道:“陛下,京中怎么也要留一万兵力,若都派往平沙关,恐会有乱子。”
  楚少渊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谢首辅同次辅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赞赏。
  这个年轻的建元帝,比他们以为的还要果敢,也更强硬。对于罗孚,他的态度是相当果决的,趁着罗孚率先出兵挑衅,大梁便要全力以赴,一举攻下罗孚。
  “南方各部不会有动作,他们还等着互市,”楚少渊道,“西疆各部距离盛京路途遥远,不会借机攻入盛京,多派几千人出征,就多一层胜算,京中无须太多守卫。”
  谢首辅叹了口气。
  “此番罗孚出兵,借的是大梁杀来使一事,但罗孚使臣至今还被扣在溧水,不可能把消息带回罗佛,罗孚此举早有预谋。”
  那个罗孚大使的死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已经没人能说得清了。
  但大梁出兵还击,却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楚少渊便说:“既然如此,更应往边疆加派兵力,以防罗孚攻破平沙关。”
  谢首辅说不过他,这么多阁老也无法改变楚少渊的决定,于是这一条政令便被记录下来,即刻往东大营和北大营发出,以最快速度调兵。
  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娄渡洲的声音:“陛下,八百里加急。”
  楚少渊心中一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娄渡洲把军报送进来,亲自交到楚少渊的手上,楚少渊只觉得那封军报沉甸甸的,让他的手都有些抖。
  最终他还是翻开军报,低头看了一眼。
  一瞬间,心如刀割。
  作者有话要说:
  《出塞》清 徐锡麟
  第155章
  沈定邦比楚少渊大五六岁,在他跟沈定安一起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 沈定邦就已经跟随沈老将军去了边关, 跟楚少渊的往来也大多通过军报。
  因老将军战死, 沈定邦早早便扛过重任,以边关为家,自此再也没回过盛京。
  两人十几年没见过, 却并不陌生, 看似君臣, 私底下也是朋友。
  如今看到这么一封军令, 楚少渊只觉得难以置信,也是心痛难忍,坐在那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真的没有想到, 沈定邦会突然战死沙场。
  谢首辅见他脸色难看, 自己主动上前接过军报, 低头看了一眼。
  匆匆看完军报,谢首辅长叹一声:“唉,沈将军可谓忠肝义胆, 是忠臣良将。”
  楚少渊沉着脸, 许久未言。
  他料想过跟罗孚开战的种种结果,却从未想到战时伊始沈定邦便以身殉国, 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如此说来, 这又是一项令人措手不及的突变。
  便是经过再多事,此刻的楚少渊也无法淡然处之,他冲谢首辅挥挥手, 道:“你们先下去忙吧,沈将军……沈将军已殉国,边关还需要新的主帅,还请爱卿们尽早商议一个人选。”
  沈定邦战死,陛下万分悲痛,朝臣们还有许多事要忙,便也没多言,直接便退了下去。
  谢首辅走在最后面,他行至门口,顿了顿,还是回身说了一句。
  “陛下,还请节哀。”
  楚少渊冲他摆摆手,谢首辅便转身退了出去,亲手给他关上书房的门。
  此时正值落日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隔窗照进书房中,在青金石地板上投射出婀娜多姿的剪影。
  楚少渊出神看着窗外橘红的晚霞,脑中乱成一团,心里疼痛难消。
  一阵晚风吹拂而来,带着冬日特有的凉意,楚少渊坐在暖和的书房内,却是手脚冰凉,怎么也无法安然处之。
  沈定邦的死对于他来说太过突然,也太过沉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世的人生竟会有这么多变故。
  此刻,他才明白许娉婷死时苏轻窈的心情。
  那种发自内心的悲痛真的难以消除,它就这么沉甸甸埋进心中,成为一道永远不可消除的心伤。
  楚少渊静坐许久,直到外面金乌西去,银盘新来,他才发现书房里漆黑一片,眼前是一片模糊。
  在这个寂寥无声的冬日深夜,楚少渊轻轻开了口:“你放心,平沙关会守住,罗孚将再也不能侵犯大梁。”
  “多谢。”
  低哑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楚少渊恍惚之间,仿佛听到有人回答他:“好。”
  楚少渊长长叹了口气。
  沈将军,一路走好。
  因为沈定邦的死,整个局势都要改变。楚少渊一夜未眠,跟阁臣们商议出几个人选,待大军集结,便可一起奔赴边关。
  次日清晨,楚少渊也没胃口用早膳,简单梳洗过后就去上早朝。
  沈定邦战死是国家大事,早朝上朝臣们为了新的振国将军人选吵得不可开交,楚少渊头痛欲裂,就坐在那看他们吵。
  待他们自己都吵不下去了,楚少渊才道:“同罗孚开战不是儿戏,你们都想清楚再开口。”
  楚少渊发了话,朝臣们就都不敢多言,老老实实退回队伍中,低头听训。
  “边关战事紧迫,主帅责任重大,若无必胜的决心,便也不要去争这个振国将军位。”楚少渊说罢,便站起身,直接出了勤政殿。
  外面,自是阳光明媚。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际暖阳,转身上了步辇,回到乾元宫继续忙碌。匆匆用过午膳,他正要眯一会儿让自己清醒些,娄渡洲便进来了。
  他低声道:“陛下,沈小将军刚回京,现在正往乾元宫赶。”
  楚少渊翻身坐起,困意全无:“直接请他来书房吧。”
  他起身坐回御案边,取出那份军报,端端正正摆放在桌上。
  过去一整日,他依旧觉得心口坠痛,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郁闷。
  少顷片刻,他又翻开看了一遍,待一字一顿读完,沈定安也进了书房。
  同去岁离京前相比,此时的沈定安瘦了也高了,皮肤晒得更黑,却是神采奕奕,看起来精神许多。
  看来这一趟南方各部之行,令他受益匪浅。
  楚少渊心里发闷,看到他更是不好受,便也没跟他寒暄,只道:“坐下说话吧。差事都办完了?如何?”
  沈定安坐下,答:“臣是等到使臣回去之后才起身回京,这一次使臣进京显然很有作用,南方各部族长听到盛京的繁荣和互市的好处,都很动心,态度也软化许多,不再那么强硬。”
  楚少渊点点头:“辛苦你了,办得很好。”
  沈定安看他情绪不高,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继续道:“关于巫咒之事,询问了几个部族的巫者贤能,大多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下咒之人过世,咒言自然就能解开,不会对被下咒之人有影响。”
  楚少渊“嗯”了一声,又重复一遍:“你做的很好。”
  沈定安这才觉得不对劲。
  楚少渊明明对巫咒和南部的事那么上心,现在他回京禀报,他却心不在焉,这可不像一向神采奕奕的皇帝陛下。
  “陛下……可是发生了什么?”沈定安问。
  楚少渊抬头看着他,沉默地把军报递给他,让他自己看。
  沈定安看到军报,心中一突,竟是不敢接过去。
  “陛下……陛下您别同臣玩笑。”沈定安的嘴唇都哆嗦了。
  楚少渊冲他摇了摇头,举着军报的手没有放下,只道:“看看吧。”
  沈定安这才双手接过,摩挲半天,最后还是缓缓翻开。
  楚少渊就看他原本带笑的眼失去光彩,整个人都沉寂下来,好半天没说话。
  那封军报其实写得很详细,不仅给沈定邦报丧,就连后续的主帅人选也都定好,就等楚少渊派沈定安过去了。
  楚少渊却没这么想,只让朝臣们先选议人选,此时此刻,他反而不想让沈定安去了。
  沈定安把那封军报反反复复看了许多回,最后就那么捏在手里,抬头看向楚少渊。
  御案内外,两人皆红着眼,那种发自内心的悲伤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沈定安却没有掉眼泪。
  他对楚少渊道:“陛下,臣什么时候走?”
  楚少渊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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