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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疑她把我当许愿树 第105节

  比冰冷还要冰冷的房间里,他看到一个黑色的长袋。
  有人拉开了长袋的拉链来。
  赵静娴停在不远处,看了眼,然后,头转到了旁处,少年已经看不清她的神色了,因为她抬手捂住了脸。
  那个总是在她生气时候哄她的男人,就躺在长袋里。
  赵静娴说得最多的话,是为了你和你爸爸放弃一切。
  可现在,那两个被她抱怨的男人,已经死了一个了。
  “谢时蕴。”
  赵静娴的手撑在桌上,说话时低着头,“过来。”
  少年站在角落,他不敢,他害怕,胃里的翻涌将他绞痛。
  “谢时蕴。”
  这次,赵静娴哭了出来,“过来,看看你爸爸,你看看他……”
  看看他。
  这一句话,让他朝前走了过去。
  最后一面,呼吸空停。
  初三时,老师问过,你的理想是什么,少年想起他的表哥,似乎当个医生也不错,可是同学跟他说,要碰尸体的噢。
  他还笑,这都怕,世界上就没有医生了。
  原来,真的会怕,怕到喘不过气来,怕到,忘记该怎么哭。
  “大嫂!”
  忽然,有人喊了声,谢时蕴猛然抬眸,看到赵静娴晕倒在了地上。
  之后,是无休无止的雨声,他坐在房间的窗户边,看着躺在床上的母亲,她的手仍攥着拳头,里面是父亲给他的卡牌。
  他走出警局,看到站在门口抽烟的几个男人。
  朝他们伸了手。
  男人们愣了愣,其中一个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阿蕴,该长大了。”
  他没说话,从他手里抽走了烟,走到警局的台阶上坐着,这里没有遮挡,大雨落下,砸在烟蒂上,火光被熄灭了,可少年还在学着大人模样抽烟。
  有人走了过来,给他撑了伞,说:“你爸爸,算是因公殉职了。”
  他心里鼓着呼吸,吐不出来,男人又叹了声,坐在他旁边,朝不远处亮着光的地方指了指,说:“看到了吗,那是赌场。”
  少年从口袋里拿出了卡牌,学着父亲教他的手法,洗牌翻牌飞牌,男人笑了笑:“挺好的,去当个荷官饿不死。就是千万别像你爸爸那样,记住,荷官永远不能下场赌牌,就算知道下一桌该怎么赢,都不可以,否则,屠龙者,终成恶龙。”
  雨一直下,少年的眼角却干涩难忍,“我爸爸,是怎么死的?”
  男人又点了一支烟:“我们去查人,他被盯上了,经不住诱惑下场,结果被做了局,其实已经挪用公款去还了,可是他们想捅人,不用由头就捅了。”
  少年手里的国王牌被攥得面目全非,雨水将上面的花字糊开,他嗓音沙哑:“是谁?”
  男人抬手搂住了他的肩膀,“记住,你爸爸是因公殉职的,其他的,交给叔叔们。”
  少年想吼出声,可是他的眼睛很干,暴雨倾盆抵不过他心里落下的大雨。
  赵静娴处理完谢兆程的后事后,带着谢时蕴回了京市,她瘦了很多,小姨从澳洲来了,陪她一起打扫屋子。
  在衣柜里翻出了一个手提包,惊讶道:“这可是限量款,至少配货六十万才能拿到的!”
  赵静娴看着那个包包愣神,旋即毫无征兆地哭了起来,说:“我要的不是这个,我要的是他回来!”
  小姨每天都陪着妈妈,有一天半夜,他听到门外有摔倒的声音,吓了一跳,开门听到妈妈在哭:“妹妹,妹妹……”
  少年忙给小姨打了电话,没过多久,小姨开了车回来,笑着说:“以前听爸爸妈妈说邻市里有一家好吃的早餐店,不过得六点就排队了,姐姐,你快尝尝。”
  少年看着妈妈在小姨面前像个孩子,忽然有些羡慕,他也想被人抱着,说:“看,我给你做的早餐!”
  可是,并没有。
  他有一天出门去超市买菜的时候,不知道小姨说的酱油是哪一种,在货架前徘徊了好久,这时,有人走了过来,是个中年男人,从他面前拿走了一瓶酱油,有个男孩大声喊了句:“爸!这儿!”
  他看见这个男人朝那个男孩挥了挥手,说:“买瓶酱油,让你妈等等再结账!”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忽然看不清楚了,这一刻,他猝然意识到,自己没有了爸爸。
  在那个雨夜尚未来得及汹涌的情绪,积压后顷刻爆发出来。
  那天,他抱着那瓶酱油走回家,一边走,一边哭。
  哭了好久。
  谢时蕴,没有了爸爸。
  小姨从澳洲过来陪妈妈,有天忽然对他说:“阿蕴,小姨要把妈妈带回家了。你是想跟小姨出国,还是留在这里?”
  他看着妈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抉择,他问了声:“妈妈?”
  赵静娴朝他道:“这套房子是你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有你姑妈的一份,如果你留在国内,他们答应会照顾好你。”
  少年没再说话,因为妈妈已经给他做好了留在国内的计划。
  小姨揉了揉他的脑袋,温柔道:“跟小姨出国吗?”
  少年轻轻地吸了口气,“不了。”
  小姨:“为什么?到了澳洲你会认识很多新朋友,有很多好玩的事儿。”
  少年抿了抿唇,看了眼赵静娴,似乎是某种赌气的情绪在:“我会守在这里,我不会忘记这里,我长大了,不贪玩。”
  他耿耿于怀那天的飞机上,他以为去澳城是去玩,耿耿于怀那天赵静娴对他的责骂。
  他甚至觉得,他错了,他不应该对同学说那种话,他不应该快乐,不应该笑。
  因为他爸爸死了。
  后来,姑妈一家搬了进来。
  赵静娴对他说:“要笑,要有礼貌,不可以喊你哥哥全名,要听话,还有,要会察言观色,对别人温柔一点才会讨人喜欢。”
  少年说:“可以不让他们搬进来吗?”
  赵静娴深吸了口气:“你爸爸挪用了公款,是你姑妈和姑父填的钱。”
  少年愣愣,“可是,他们说我爸爸是因公殉职的。”
  赵静娴:“是,我们用钱买回了你爸爸的名誉。”
  少年躲在被子里躺了一天,赵静娴临走前,对他说:“不要和别人比,你和他们不一样,从今以后,你只能靠自己。”
  赵静娴总是说,因为儿子才回国的,可是谢兆程死后,她没有带上他。
  其实回国是因为谢兆程,离开也是因为谢兆程,从此至终,谢时蕴都只是那个被发泄的人。
  因为未婚先孕,因为奉子成婚,他来到这个家,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吧。
  没有他,赵静娴不会离开自己家人,爸爸也许会和别人生另一个孩子,总之,不会是谢时蕴。
  高二那年暑假,小姨打电话跟他说,妈妈要结婚了,让他去澳洲参加婚礼。
  谢时蕴犹豫了,只是用积蓄给妈妈买了一条项链寄了过去。
  这么多年来,他唯一做对的事就是没有跟她出国,没有再去影响她的人生。
  因为没有钱,他把以前上惯的课外班都退了,也没什么朋友了,在他们约自己出去的时候,就以学习为由搪塞。
  他记得那天去退网球课时,教练只讲了句:“没事,崇明高中有网球课,到时候我一样教你。”
  人生灰暗时,能遇到一点星星,他都能将它放大。
  因为不想伸手跟姑妈要钱,偶尔的时候,会去赌场给人当荷官。
  他的牌玩得很好,都是他爸爸用命学来的,唯一教给他的东西。
  他想起爸爸教他玩牌的时候说过,如果哪天遇到喜欢的女孩,就给她表演,比你打网球帅多了。
  她会喜欢的。
  少年记得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
  可是那天,赌场里来了一个女孩,她站在门口看见了自己在里面玩牌,吓得跑了出去。
  他本是要去逗她,想问一句“哥哥玩牌酷吗”,可是话没说出口,就看到她在掉眼泪了。
  女孩子掉眼泪就麻烦了。
  还是个小孩,都不会欣赏他的帅气,和赌场里那些女人也不一样,每次他来玩牌,那些女人都喜欢得不得了的。
  给她剪了头发,很丑,她居然不哭了。
  小孩真是奇怪,还好骗,说收多少钱就给多少钱,还问他什么时候回家,那时候他笑了,小丫头还管他。
  不过那天不知道怎么的,提前不玩了,钱也没收。
  对这个小孩,他还是蛮愿意疼的,好像亲情无处安放,都投到她身上了。
  学校里流行认干妹妹,不止是男生,女生也认,林初宴笑她们是芭比娃娃玩腻了,找真人当玩偶,还给她们打扮。
  那会他也想有,不过不敢说,是因为妈妈生了个弟弟。
  但是他没想到,自行车的棚顶会掉下来一个妹妹。
  第一次见面就给他钱,明明那么害怕,还是会说:“如果别人污蔑你,就告诉我噢”。
  林初宴能污蔑他什么,他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玩牌,还给他介绍生意的人。
  林初宴从来不缺任何东西,敢随意谈恋爱,家世是真的家世,不像自己……
  谢时蕴很羡慕他,但是这一天,小女孩在他们之间,选择了谢时蕴。
  她听话,让她不要给别的男孩子做作业,她就不做。
  看到他抽烟,还帮他隐瞒,给他买糖,说“哥哥,吃棒棒糖也一样的”。
  自从澳城的那个雨夜之后,她是第一个给他把烟换成糖的人。
  第一个说,愿意收留他的人。
  第一个说,哥哥,不要去赌场了,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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