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温柳年还未说话,尚云泽先哑然失笑,“那城中乞丐难民要如何自处?更何况就算是再严刑峻法的地界,也没听过仪容不整会被收监。”说出去简直就是奇闻一件。
温柳年背着手,继续沉默在屋里转圈。
木青山微微闭上眼。
晕。
三日之后,温柳年又将画师找了过来。
“大人又要画谁?”曹玳问。
“还是先前那个人。”温柳年道,“不过要换身衣裳。”
“还要画啊?”木青山听说此事之后,立刻就开始头疼。
“是。”衙役点头,“人都已经请来了。”
是还嫌事情不够多怎的……木青山也没心思再算账,丢下算盘就去了书房,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尚云泽正好路过账房,于是进去拿起账本翻了一遍,然后啧啧牙疼。
难怪没被抢。
穷成这样,也着实没什么可被抢。
“大人。”木青山敲开书房门,进屋就见曹玳已经画完了一幅人像,正在铜盆中洗手,于是凑上前看了一眼。
人还是那个人,眉眼分毫未变,不过却成了书生打扮,头发被玉冠整整齐齐束在脑后,白衣玉带,手执一本《诗经》,当真“萧萧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
新的画像很快就被贴满城——这次温大人有了经验,先画好百来张,由衙役抱着在城内挨家挨户发了一轮,然后才将剩余的贴到大街上,免得又被撕走,白白做了无用功。
更加英俊了啊!百姓啧啧称赞,继续糊在了墙上。
“会有用吗?”木青山问。
温柳年回,“不管有没有用,总要试一试。”否则若再不出手干预,只怕不消个把月,城内便会有年轻男子为了打败别人,而将头发竖在脑袋上。
简直不能仔细想。
而事实证明,画像的力量的确极为巨大——或者说是美男子的力量。因为仅仅过了两天,城里的后生就又开始以书生装束为美,不管识字不识字,走在街上手里都要拿一本书,姑且不论其他,起码头发是整齐了。
“幸好幸好。”木青山对此后果很满意。
温柳年坐在院子里,还是很头疼。
这叫个什么事啊……
苍茫山朝暮崖上,赵越看着陆追带回来的新画像,毫无意外又被震了一次,“我何时有过这副打扮?”
陆二当家忍笑,“或许是大当家的孪生兄弟。”
“这个知府还真是……”赵越和画像中的自己对视,觉得心情很是难以言表。
“大当家可还记得一人?”陆追问。
“谁?”赵越看他。
“十几天前,在苍茫城外田埂上遇到的那个书生。”陆追回答。
“记得。”赵越点点头,然后顿悟,“他就是新上任的知府?”
陆追笑笑,“名叫温柳年,二十出头年岁不大,做官的经验倒是不少。据说是从蜀中云岚城调任至此,和追影宫的人私交甚笃。”
“若他是知府,那如此大张旗鼓找我倒也不奇怪。”赵越道,“毕竟当日在田埂也未曾隐瞒身份。”知府抓土匪天经地义,但仔细想想似乎又说不通,“那这前后两幅画像是怎么回事?”第一幅画得倒是挺像,但行文措辞温和,通篇未提“土匪”二字,第二幅更是干脆将自己画成了书生,下头洋洋洒洒一大片君子之道礼义廉耻,简直就是不知所云。
“能和追影宫主交好之人,想必脑袋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陆追道,“这位温大人到底想做什么,我暂时猜不到,不过有一件事,大当家听了定然会高兴。”
“什么事?”赵越问。
陆追道,“现在这两幅画像已贴满苍茫城家家户户,年轻男子纷纷以模仿大当家为美,更又不少妙龄女子,做梦都想嫁给大当家。”
赵越:……
赵越:……
赵越:……
陆追又补充了一句,“所以大当家近期还是别下山的好,就算不被官府抓,也极有可能会被绑进小姐闺房。”
赵越脸上表情精彩。
陆追继续道,“还有一件事——”
“不用说了。”赵越头疼打断,很需要冷静一下。
“这事怕非说不可。”陆追失笑,“腾云堡主已经住进了府衙之中。”
“尚云泽?”赵越闻言微微皱眉。
陆追点头,“这个温大人看着迂腐书呆,却真有些本事,腾云堡的弟子已经潜伏在了各个山道,看着像是铁了心要剿匪。”
“所以这些都是为了诱我下山?”赵越拿起桌上画像。
“倒是不一定。”陆追递给他一杯热茶,“这苍茫山中的土匪,可不止我们一伙。”
☆、【第5-和谐喜乐的小画册】论大当家的新作用
苍茫群山起伏重叠,百姓只知道山中有土匪,而不知道土匪也分为不同帮派,更不知最让他们闻风丧胆的赵越,却偏偏从未下过山,更莫提是烧杀抢掠。
“接下来要怎么办?”陆追问。
“随他去。”赵越敲敲桌子,“就算现在插手干预,画像也已经贴满苍茫城内,况且你我都猜不到官府这次到底想做什么。”所以最稳妥的办法便是待在山中静观其变,这种当口,只有莽夫才会冲下山。
陆追点点头,“苍茫城内也有弟兄在,一旦有什么新风吹草动,应当很快便能收到消息。”
“好香啊。”路过厨房之时,木青山停下脚步,忍不住探脑袋进去看。
“师爷。”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正在灶边烧火,见到他后站起来打招呼。
“怎么是你,王婶子呢?”认识他是尚云泽身边的人,木青山有些疑虑。
“王婶子去淘菜了。”家丁笑道,“我家堡主觉得这府中饮食太清淡了些,于是让我做几道其余菜式。”
“原来如此。”木师爷咽口水。
书房之内,温柳年坐在桌前,一脸若有所思。
“咦,尚堡主呢?”木青山推门进来,“早上听衙役说,大人在与他商议剿匪之事。”
“剿匪一事倒也不急。”温柳年道,“如今腾云堡的弟子已经埋伏在入城处。土匪若是不来,这城中百姓自然安稳和乐,若是来了,也正好借机将其一网打尽,横竖不管来或不来,苍茫城都不会吃亏。”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若土匪三年五年不下来,腾云堡主岂非要一直住在府衙内?”木青山皱眉。
“无妨。”温柳年道,“尚堡主会自带伙食。”
木青山顿了一下,然后道,“我的意思是,如此劳烦别人似乎不大好。”
“若是不想住在府衙,那便去山中剿匪。”温柳年放下手中狼毫,“总归在匪患被彻底清除之前,尚堡主断然不会,也不能离开苍茫城。”赵越的画像已经张贴出去,按理来说若他真是土匪,在山中定然已经收到了消息,换言之梁子已经结下了,作为提议之人,尚云泽若是现在离开,那将来城中会发生什么事,可就没人能说得准了。
木青山眼底写满佩服。
这位新来的大人,吃大户的能力果真不一般!
不过尚云泽倒也不着急回去,一来他算是重信之人,先前没答应也就算了,现在既然答应要剿匪,就决计不会中途撤走,弃百姓与不顾;二来府衙离断云山不远,快马加鞭往返也只需三日不到,所以腾云堡内出了事,还是能第一时间知晓,和住在家中并无二致。
况且在腾云堡内,可见不着这么多的书呆子。
尚堡主收剑落回地上,心情很是不错。
而温大人的心情也很不错,因为他又发现了赵越画像的新用途。
木青山:……
曹玳在画过无数画像之后,已经对赵越的五官模样烂熟于心,完全不用温柳年再叙述,就已经能栩栩如生将人画出来!于是在一下午的时间内,便已经画出了《赵越悬梁刺股图》《赵越三岁让梨图》《赵越挑灯夜读图》《赵越当街扶老人图》《赵越怒斥青楼娼馆无耻图》《赵越在农忙时节帮邻居割小麦图》……吹干后叠了能有一大摞!
尚云泽在用在院子里扶着树笑。
“不错。”温大人很满意,吩咐衙役将这些画像交给其余画师,令他们加速临摹。
尚云泽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畅快笑过,于是慷慨表示,所有画师的工钱都由腾云堡加倍付。
“多谢堡主。”温柳年迅速接受了这个人情——虽说在启程来苍茫城之前,追影宫主也曾给过他不小一笔钱,但近来在城中修葺善堂,又要接济贫苦乡邻,已经余钱不多,所以能省还是要省一点。
脸皮这种东西,厚一点也就厚一点了。温大人心情愉悦,转身去书房查看画师进度。
由于得了加倍工钱,画师效率自然也是奇高无比,直到深夜还在下笔如飞!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便已经画够了所有数量,甚至还多了十几张。
“劳烦各位了。”温大人很满意。
当天下午,这些画像就被发了出去。当然为了避免又被百姓扯回家,这次温大人特意在人群最多的地方设了个大木板,将画像一幅幅整齐粘贴,并且派兵把守,特别说明让大家先不要着急撕,将来会有便携版,此版仅供观赏。
当然,为了避免百姓看不懂,温柳年又特意雇了些秀才先生,站在木板之前将典故一个个说给百姓听。以至于到后来,每日一大清早就有人带着小板凳抢前排,以免到时候被挤到最后,不仅看不到迷之美男子英俊的脸,也听不到先生在讲什么。
又过了月余,一批崭新的小册子终于由官府印刷完成,挨家挨户发给了城中百姓。里头不仅有各类赵越的画像,还有不少美德的小故事,教导百姓要尊老爱幼、诚实笃信、戒奢节俭、温良恭谦,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一时之间,苍茫城内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和谐喜乐。
温大人再接再厉,又依靠《赵越荒山开垦图》,组织了一大批青壮劳力在城外挖渠引水,翻地施肥,想要将大片荒芜之地变为农田。之前百姓觉得城外山上有土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送命,再加上前几任官老爷也是人人只求自保,所以大家也就跟着人心惴惴,吃一顿算一顿,自然不会对未来有太多想法。但此番在温柳年的作用下,或者说是在温柳年和赵越的作用下,才知道原来日子还能过得更加有滋有味一些——更何况城中还有传言,说腾云堡主已经被请下了山平匪患,有不少人都曾在官府见过他。
心里有了盼头,干劲也便多了不少,短短月余不到,城外大片荒地便已经被施肥完毕,只等养一个冬天之后,在来年开春播种种粮。
“大当家没事吧?”苍茫山朝暮崖上,一群小弟很担心。
一直在后山沉着脸练武,怎的连饭都不吃。
“你看那些画了吗?”小弟甲问。
“看了,我怎么觉得还不错。”小弟乙道,“我看的是《大当家卧冰求鲤》,感人得很。”
“就是。”小弟甲很茫然,“也不知道大当家到底在生气什么。”之前朝暮崖明明什么都没做,就被传成烧杀抢掠的恶人,也没见有这么生气啊。
“二当家!”见着陆追上山,小弟纷纷打招呼。
赵越收招落地,大步向这边走来,脸色黑漆漆。
陆追忍笑,“这次官府没出新花样,大当家不必担忧。”
“他到底打算闹腾到何时?”赵越咬牙切齿。
“其实依我所见,这次官府的目标倒未必全是剿匪。”陆追与他一道往山下走,“只是想借力来肃清民风,如今苍茫城内书声琅琅,人人以恭谦礼让为荣,也算是有大当家一份功劳。”
赵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