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红玛瑙和东珠倒也罢了,虽然也都是十分贵重的,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库房里品相好的也有那么七八对。但那一对猫儿眼却是柳氏的心头好,自打去年蒋云给了她,她便收进了自己的私房里头,压根儿就没进公中的库房,如今叫她拿出来,简直就像是剜了她眼珠子。只是想着沈家在朝上的影响力和蒋明瑾的亲事,才勉强笑着应了下来。
  蒋明瑜却极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只是碍于蒋云在面前,不敢出声反对。
  宋薇多年不管家,对柳氏私下给自己充实小库房的事儿虽也知道一些,这些年却也越发地不在意了。见他们讨论这个,索性和蒋明珠先行告辞回去。
  蒋明珠扶着宋薇,一路都在想着聂玄方才说的话。宋薇正和她说打算给沈家新添的小公子做个虎头鞋,连着说了两遍她都没反应,不由笑了,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这是怎么的?在想什么呢?”
  蒋明珠回过神来,就见宋薇面带笑意地看着她,眉眼弯弯的,满是慈爱:“后天跟娘一道去,穿得漂亮些。”
  “嗯,啊?”蒋明珠应了一声,听到后半句又是一愣,心道道贺么,穿得喜庆便是了,跟漂不漂亮又有什么关系?转头见宋薇笑盈盈地朝她眨了下眼睛,便明白了,不由啼笑皆非:“娘,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在想事儿呢。”
  宋薇只当她女孩子面子薄,了然地笑笑:“好好好,想事。跟娘说说,想什么呢?”
  蒋明珠无奈,又不能说她脑子里还住着个太子,她正想着怎么让这正主见到今天出京那个赝品。
  无奈之下,只得把前两天考虑的关于柳氏和柳旭的事说给她听。也不提聂玄的话,只说柳氏的态度有些反常。
  宋薇原以为她因为和沈策的亲事害羞,听她说完了倒也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她昨日是为了自己才会去找柳氏,嗔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和娘说呢?”
  “娘,其实也都是没影儿的事,我不过是随便想想罢了,你偏要问,我才只好跟你说说嘛,”蒋明珠撒娇:“免得你不知道想歪到哪里去。”
  宋薇想着既然女儿这么说,往后便不要再与柳氏和柳旭有来往,任凭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也都不能实行了。也没把这件事往心里放,回了院中就和福婶一道赶着做虎头鞋。
  蒋明珠看她们俩忙活了大半个晚上,一双小鞋子就有模有样,上面的老虎活灵活现的,不由赞叹:“娘,你的手可真巧。”
  “也就能做点这些事了,”宋薇轻声一叹:“对了,上回瞧你在做荷包,用的面料挺别致的,是老太太给的吧?”
  “嗯?谁说娘只会做女工啦?我娘又漂亮又聪明的,一猜就知道那料子是老太太给的,”蒋明珠逗她笑,一边去拿那幅香云纱绣的半成品:“对了,正好请娘和福婶帮我瞧瞧,接下去该用什么线。”
  她们忙了这半天,已是月上中天了,素和素月都已经被她打发回去睡了,这会儿便只得自己起身去拿。谁料翻找了两三遍都没见着那块香云纱。
  宋薇见她好一会儿不来,也跟过来瞧了眼:“怎么了?”
  蒋明珠心中一凛,方才的一点睡意顿时消失殆尽。拿着专门用来放针线活的盒子,打开了给宋薇瞧:“不见了。”
  ☆、第十六章 私定终身?
  第十六章私定终身?
  宋薇也见过她绣了一半的那块料子,帮她找了一番没见着,便疑道:“我瞧那料子挺稀罕,是不是素月怕弄丢,帮你收起来了?”
  蒋明珠摇了摇头,她一贯不用素月帮忙收拾这些,素月平日里在跟前伺候,也习惯了不去动她的东西。宋薇说的这种可能性几乎是没有的。
  宋薇看她眉头紧锁,连忙安慰:“丢了便丢了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要喜欢的话,回头娘托人给你带一匹香云纱来。”
  她有个闺中好友嫁的人如今正在苏州为官,倒是可以托她寻一匹。
  “娘,不是这个问题,”蒋明珠原不想让她担心,但转念一想,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还是老实对宋薇说了:“那天柳旭走的时候让素月去给他拿伞,说是怕会下雨。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直也没去细想。如今,就怕...那东西是让他拿走了。”
  她对宋薇说完,便想去问聂玄的意见,只是想到聂玄方才说到聂柔时的语气,不知为何就把要问的话咽了下去。对宋薇道:“娘先别担心,我也只是瞎想想。”
  宋薇皱眉:“若是他拿去的,多半是柳氏有什么打算。你要多小心些。只是...柳氏要你绣的荷包做什么呢?还是绣了一半的,这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蒋明珠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勉强对宋薇和福婶笑笑:“娘,回头再说吧,都这么晚了,你们先去休息。”
  宋薇放心不下,拉着她的手到一边坐了下来:“这事儿咱们得好好想想,否则到时候柳氏弄出什么事来,打你个措手不及。”
  蒋明珠心知母亲说的有理,只怕不把这件事弄清楚她是不肯安心去睡的,到底是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在心里喊了声“殿下”。
  聂玄从方才听到蒋明珠说荷包不见了起,也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大概理了个头绪,蒋明珠却不像平常那样来问他的想法,直等到这会儿她们三个都一筹莫展的,蒋明珠才来问他。他先是应了,半晌才轻笑了一声:“方才不是不想问我么?”
  自己的心思被他轻易看穿,让蒋明珠脸上一热,有点尴尬,却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聂玄笑了笑:“小姑娘家的,争强好胜的心倒是大得很。那你说说,你都想到些什么了?”
  见聂玄并未生气,反而当真一点点教她,蒋明珠心里那点尴尬也变成了羞赧,低声道:“对不起,我当时没听你的劝告,现在又给你添麻烦了。”
  “连圣人也说,‘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事已至此,下不为例就是了,不必再拘泥谁对谁错,”聂玄丝毫没有拿着这件事教训她的意思,只是正色道:“东西已经丢了,与其想着当时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倒不如想想接下去怎么补救吧。”
  他这话平平淡淡的,蒋明珠却一下子觉得信心十足,振作了起来,想了想,认真对宋薇道:“娘,我想,柳姨娘拿走这个,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把东西丢了,二是让这东西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来诬赖我一些事。一时我也想不清楚。今天真的是太晚了,大家都没精神了,还是回去睡一觉,明儿再和您说吧。”
  她既是说给宋薇听,也是回答了聂玄方才问她的“都想到些什么了?”这个问题。
  宋薇看她神情不似作伪,确是累了,到底是点头答应了,和福婶先回了房。
  蒋明珠也回屋歇下了,闭着眼和聂玄交流。
  聂玄接着她方才的话说:“第一种损人不利己,聪明人多半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就太多了,”蒋明珠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承认没法子:“我...真是猜不到她想做什么。”
  “你这是把自己也绕进去了,”聂玄笑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猜她的想法?”
  “嗯?”
  “你只需要做到一点,那就是不给她机会利用这件事,”聂玄点了一句,便让她自己去考虑。
  聂玄说话很在理,却从不故作高深,蒋明珠一想便明白了,弯眉笑起来:“我懂了,我明天就去和祖母请罪,就说她送我的香云纱不慎丢了,怎么都找不着。绝了她以后拿这个荷包做文章的路。殿下,真是什么都难不倒你!”
  “这倒是不敢当的,天下的难事太多,”聂玄微微叹了口气:“谁能保证什么事都能解决呢。”
  蒋明珠多少猜到他是想起了聂柔替他去嘉平关的事。即使她从未见过聂柔,这一个多月来,从言语之间也不难听出他和聂柔感情很深,如今却对聂柔去战场的事无能为力,无奈的心情自是可想而知。
  这件事她即使知道,却也丝毫帮不上忙,蒋明珠想了好一会儿,也只得道:“对不起,一个多月了都没能让你见到公主,要不然,她也许就不会去嘉平关了。”
  聂玄笑笑:“怎么什么事都往自个儿身上揽?不怪你。就算见了,她多半也会这么做。‘太子’的身上,系着太多人的身家前程,绝不能一直病着。”
  蒋明珠似懂非懂,想了一会儿,忽然道:“殿下,喝酒么?”
  聂玄想起她除夕那日喝醉的憨态,和赌咒发誓再也不喝烈酒的样子,再听她这会儿温柔坚定的语气,心下不由一软。蒋明珠身在这样的家庭,面对偏心的父亲,祖母,时时想着夺位的姨娘庶姐妹,却偏偏还能有这样一颗体贴他人的心。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怎么?你想让我高兴点,忘了这件事?”
  蒋明珠低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正要起身去找酒,聂玄便朗声笑起来:“别了,只怕我才刚闻着酒味,你就醉的不省人事了。”
  “可是......”
  “何况,我并没有不高兴。没什么好可是的,早些睡吧,”聂玄道:“听话。”
  蒋明珠还是第一次听到他这样哄人的口气,聂玄平素虽也从不摆太子的架子,却一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简单说起来,听他说话的时候,你会不由自主地绷直了身体。然而现在的这一句却只叫人觉得安心和惬意。蒋明珠诚心地道了谢,又与他说了一会儿闲话,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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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薇记挂着荷包不见的事,第二日一早便醒了,还没等福婶摆好早饭,就对蒋明珠道:“昨儿晚上我和你福婶商量了下,咱们还是托人从苏州去寻一匹来吧,你重新绣了,哪天给老太太请安的时候拿去给她瞧瞧,悄没声息地把这事儿给平了,就算日后柳氏想拿着做什么文章,也是不能的了。”
  她神色有些憔悴,显然是为了这事一宿都没有休息好。蒋明珠心下感动,挽着她一边胳膊晃了晃,撒娇道:“娘,大夫关照了好多次,让您静养,不能操心。你就当心疼女儿,再不许这样了啊。”
  “你这孩子,跟你说正经事儿呢,别顾左右而言他啊,”宋薇假意板起脸来,认真道:“你看这法子可行么?”
  蒋明珠笑笑,也正经答了:“娘,别麻烦了,不是同一块料子,多少总归有些不同的吧,若是被柳氏抓着把柄,岂不是更显得我们做贼心虚么?您放心吧,一会儿我就去跟祖母告罪,就说我把料子弄丢了,顶多也就是被祖母教训两句,不怕留后患。”
  宋薇想了想,这确实也是个法子,两害相权取其轻,被老太太说教几句,总好过日后总为这件事悬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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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老太太和柳氏也是一大早就忙活上了,先是开了库房挑要送去沈家的礼,又比照着列了礼单,吩咐下人先送过去。
  等沈家那边回了话,确认明天“洗三”,又忙着挑添盆的礼。柳氏依着蒋云的吩咐把那一对猫儿眼取了出来,又帮老太太挑了一只小叶紫檀的佛珠串子。一大早几乎就在这忙碌中过去了。
  宋薇和蒋明珠过来请安的时候,柳氏正好做完这一摊子事儿,见了她们倒也客气,让宋薇也从库房挑一样当做添盆的礼。
  宋薇笑笑,她的嫁妆里头有不少珠玉宝石,她原本是打算从那里头挑一件送的,听柳氏一副当家主母的口气,便也不多说话,自去库房看了一遍,挑了一对玉雕的子母狮子,让福婶收好,明日送去。
  这一对子母狮虽只有拇指大小,却雕得栩栩如生,母狮慈爱地垂首,一只爪子正把小金球拨到小狮子脚下让他玩耍。小狮子则欢喜地仰着头。正个玉雕托在手中不过一寸见方,却端的是意趣盎然,招人喜爱。
  蒋明珠一看便极喜欢,觉得送这子母狮既应景又显得别出心裁。柳氏看了一眼,也觉得有趣,本想找个由头不给宋薇了,转念一想,自己送的是一对名贵的猫儿眼,那可是比这白玉雕贵重多了,这才放下心来。
  蒋明珠略坐了一阵,听到大人们讨论完了沈家小少爷洗三的事儿,开始说起了闲话,才起身到老太太身边,低垂着头道歉:“祖母,孙女儿要跟您请个罪。”
  蒋老太太最看重的是宝贝金孙蒋志飞,对几个孙女倒是不太偏心,听她这么说,也只是随意地问了一声为什么。
  “祖母,前些日子您给我们的香云纱,我才绣了一半,不知怎么就不见了,”蒋明珠微微咬了咬唇,轻声道:“实在是我太不小心,枉费了祖母赏东西给我们的一番好意。”
  蒋老太太这几日心情好,也不计较:“我道多大的事儿呢,不过是块香云纱罢了,回头有了再给你便是了。不过你素日里都是小心谨慎的,下回也要注意些,别这么大意了。”
  蒋明珠低头应是,宋薇有心留意着柳氏和蒋明瑾,果然见她们两人交换了个眼色。正要为蒋明珠打圆场,就见柳氏站了起来,笑咪咪地拉了蒋明珠的手,笑道:“哎,咱们家明珠可是害羞了?不好意思与老太太说实话呀?”
  蒋明珠心里一跳,强自镇定,笑道:“柳姨娘在说什么?”
  柳氏拿帕子掩口,仿佛与她心照不宣似的对她一笑,退让道:“好好,我不说,还是等我娘家那小子自己与父母说了,找人上门来提亲了再说吧,免得咱们明珠不好意思。”
  她这话一出口,聂玄便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联系了起来,蒋明珠却还只是隐约有了个大概的念头,一时怔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十七章 意外访客
  第十七章意外访客
  “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自认为人处事从不敢失礼逾矩,柳姨娘想说什么,不如明白说出来,何必遮遮掩掩的?”
  蒋明珠心里还没转过来,就听到聂玄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淡漠清冷,却掷地有声,一下子就让人冷静了下来。她下意识地绷直了脊背,重复了一遍。待一句话说完,头脑便也清明了起来,对聂玄道了声“多谢”。
  聂玄笑笑:“还魂了?”
  “嗯,”蒋明珠一握拳:“原来她竟是打的这种主意。”
  “我看她原来的计划也不是在这会儿发难,只不过你先把荷包丢的事说出来了,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干脆赌一赌,”聂玄知道她方才心神乱了,便一点点分析给她听:“但是骤然提前发难,想必有不少事也没准备好,总有漏洞的,别怕。”
  “殿下,您一定不常安慰人,”蒋明珠莫名地放松了下来,笑道:“这么多天了,我就听您说过一句别怕。”
  “是么?”聂玄也回应着她的玩笑,轻声道:“那我以后改进。”
  不知道是不是久在上位,每次聂玄用肯定的语气说话,就叫人满心信服。蒋明珠和他说了两句,心下大定,抬了头毫不退让地看着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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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氏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她和蒋明瑾费了不少心思筹划这件事,眼看就要成功了,她们原本打算让柳旭和蒋明珠多见几次,到沈家那位新添的小少爷办满月礼的时候再把这件事揭出来,大庭广众之下,让蒋明珠来个百口莫辩,直接绝了沈策与她结亲的可能。谁料到蒋明珠今天竟忽然把丢了荷包的事在蒋老太太面前坦白说了出来。
  到了这个地步,也只有硬着头皮按照原先定下的计划来了。好在柳旭那里也都已经说好了,虽然匆忙些,也不至于出什么大错。柳氏想到这儿,便转向蒋老太太,拍了一下嘴巴,笑道:“老太太瞧,我这多嘴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了哟,闹得我们明珠不高兴了。”
  谁也不是傻子,蒋老太太听她话里有话,几次明指暗示的,都意指蒋明珠和柳旭有了私情,这事可大可小,往好听了说,那叫两厢情悦,往坏里说,那就是德行有亏,有损闺誉了。
  蒋老太太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这是怎么回事?慧如,你也别说一半留一半的了,就在这儿把话说清楚。”
  柳氏朝蒋明珠看了一眼,见她不退不让,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看不出喜怒,心里也有点没底,但想到沈家的权势和气派,以及和沈家结亲的好处,还是打起了笑脸,回道:“老太太,这话儿其实我也是听旭儿说的,那孩子心眼实诚,有一说一的,见过明珠几次,就心心念念的惦记,前天我瞧他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就多嘴问了一句,他这才告诉我,明珠送了他一只荷包......他还说,回去禀明了父母,就请人上咱们家来提亲,将来定会好好待明珠。”
  宋薇听了这话,气得整个人都在轻颤,怒不可遏:“柳慧如,你胡说八道什么?!明珠拢共不过见过柳旭两次,还是为了陪我问一些宋家的事,哪来你说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姐姐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在传瞎话了,”柳氏皱了皱眉,又故作委屈:“我也是听旭儿说的,原觉得是个喜事,没想到倒是惹得姐姐不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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