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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二次聚会

  “费主任来了,大家都没什么表示?”
  集体起立鼓掌!冬子眼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在这一堆自命不凡的专家中,还有人有如此高的受欢迎程度。他们并不追星,他们本人就是本单位或者学生中的明星。他们并不崇拜任何偶像,理性思维的根基让他们能够敬畏的只有:事实。
  而这位在第一次聚会中没有出现的,免疫与流行病学的专家,费主任的到来,简直就像明星出场。那位神叨叨的数学家,满脸堆笑,甚至有些谄媚的眼神,显示出,他所思索的神学,在医学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铁路专家所说没错,他这次终于请来了这位传说中的年轻医学博士,为他们所谓的穿越到宋代的小说,提供医学上的支持。
  距离上次聚会已经过去一周了,地点是铁路专家选的,在一个翠华山边上的农家乐。虽然叫农家乐,其实是一个仿古的幽静的院子,大家按约定上午就来,晚上还要歇一晚,明天再回到西安。作东的,当然是召集者。
  为此,孙总还专门调整了实验计划,这个双休,他准备不做事了。他好久没有亲近山林了,据他自己说,自己生长于农村山区,出生带来病,就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山水,内心就憋得慌。
  冬子第一次听说有这种病,这其实是一种爱好。当然,冬子在容城的老家,也算是开门见山的,东山公园,在回忆中,始终美好。
  孙总的实验进入某种瓶颈期,好像是有个数据的临界点没有找到,据说是某个温度与催化剂数量的关系,他已经捣鼓了好几个晚上,也没整理出思路来。
  “有时候,我的思路,睡一觉就会有。但这次,估计,要不得不上山了。偶尔山上的一只鸟叫,或许会让我突发奇想。”孙总跟冬子说这话时,冬子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的。科学,怎么搞得跟玄学一样?
  从西安开车往南走,就进入农村了。前两天刚下了暴雨,离开大路后,就按导航,上了一条乡村土路。路的两边是水沟,田野里积满了水,路面坑洼不平且泥巴乱溅,虽然这四轮驱动的越野车,不至于陷进泥坑,但对于新手的冬子,感觉还是比较紧张。
  “小陈,我们换一下,我来开。”
  “放心,孙总,我开慢点,安全应该能够保证。”
  “不是怀疑你的技术,是我想过瘾。”孙总让车子停了下来,与冬子换了一下位置。当孙总启动车子时,嘴里喊了一声“驾!”,猛一踩油门,一股强烈的推背感袭来,颠簸与跳跃随之而来,冬子不得不紧紧抓住了车门把手。
  在经过一段稍微平缓一点的路段时,孙总问到:“有刺激一点的碟子么?”
  “有一张劲爆dj,外国的,我听不懂,你要听?”
  “放起来,声音要大!”孙总出现了从未见过的兴奋。远方那高大的山川,瀑布奔流。近处明显的坑洼,黄水积满。而田野的土腥味里,禾苗翠绿,车内的简单音乐节奏,砰砰作响,冬子也不自觉地,嗨了起来。
  前面有一个漫水坝,按导航路径,要经过它,但上面已经被水覆盖。在两边没有明显参照物的情况下,要过这个水沟,必须要小心才是。但孙总明显没有减速,反而加大了油门,在那音乐的节奏中,用最猛的方式,冲了过去。黄色的水瞬间向两边飞去,真有一种劈波斩浪的感觉。
  等过了这个水沟,车速稍缓,才发现,整个车身以及前风挡玻璃,全部沾满了泥浆。
  “嘿嘿,过瘾不过瘾?”孙总得意地看了看冬子,还大声说到:“不搞点泥巴,都对不起越野这两个字!”
  平时看惯了压抑严谨且沉默的孙总,此时不知道,平时是孙总在违背本性做事,还是今天突然发病。其实,这种疯狂的冲动,是他原始生命力的展现,内心中强大的力量,此时才开始展现,如同他自己所说,他本质上,是个农村野孩子,只有在田野,他才过得像个人。
  最终当他把全部被泥点包围的车子开到目的地后,居然又非常受欢迎。那个搞微电子的家伙,居然要借他们的车。
  “李老师他们几个,开了个轿车来,停在泥巴路上了,过不来,我开你的车,去接他们。”
  冬子把钥匙给他时,发现,已经先到的两辆车,是suv型的,底盘比较高,可以开过来。但是,冬子这车虽然不是最好的,在泥泞的时候,四轮驱动,才是硬道理。
  今天大家来得比较积极,仅十点半钟,人就差不多到齐。还没喝酒,只在喝茶的阶段,铁路专家作为主人,就把最重要的客人给大家介绍了。当然,还有另一位专家,正在来的路上。
  后来冬子知道,人一生不管你是精英还是平民,总得有几个必须要交的朋友。这是后来丁哥给冬子说的:“你必须有三个朋友,第一个,必须有一个律师或者法律界的朋友,因为他保证你不吃亏。”
  当时冬子听到这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袁。
  “你还得有一个教育界的朋友,孩子长大了,得读书,这方面少走多少弯路,当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我老婆是教书的,虽然辛苦,但为朋友们的孩子入学换班,她偶尔也会很吃香。”
  “最后,最关键的,你还得有一个搞医的朋友。住院生病这事,直接关系生命。不管你再有钱,这方面如果走了冤枉路,耽误的可不仅是钱的事情,那有可能是你的命。”
  此时,大家对费主任的欢迎,是否有这种情节,冬子没有意识到。但是,对生命科学的尊重,是搞科学的人,最起码的常识。
  生命科学与军事科学一样,是人类最早探索的领域,集中了人类最优秀的人。就按目前的成材率来说,一个普通人要成长为一名主任医师,那得付出多大的努力与聪明。
  从小学到高中,你得是名学霸,才可能考上好的医学院。从大学本科到博士,至少得有8年时间最艰辛的努力。要知道,医学所积累的知识量,是人类知识的精华,需要你掌握的东西太多了,你光把前人的东西学好,穷其一生,都难见得会有成果。更何况,新的研究新的实验新的病例,产生出新的论文,这些创造如此之难,简直是所有学科中的难度巅峰。
  就像你学习钢琴一样,前人已经把钢琴的技术发展得如此娴熟,把钢琴的曲子写得如此之难。一个人用一生的时间学钢琴,还是很努力的那种,但要做到,能够弹奏所有前人的曲子,世界上能够完成的人,并不多见。
  爱好文艺的彭总说过:“一个能够弹拉三与野蜂的人,都不算正常人了,更何况,还有李斯特这个大变态阴魂不散。”
  冬子后来在网上狂补相关知识,才明白彭总说的意思。拉赫玛尼诺夫三是世界上最难弹的曲子,而野蜂飞舞是世界上最快的曲子。李斯特,一个欧洲作曲家,大量的作品,就以难度著称。
  我们必须尊重每一个优秀的医生,不仅因为他们是为救我们的命而学生工作。更因为,他们用常人的心智与努力,承载着巨大的知识负担。他们不仅是聪明的,也是最努力的。如果在欧美,他们也是最有钱的一群人。
  铁路专家在高声地介绍费主任的经历。原来这个费主任,不仅是西安某著名医院的主任,而且,他还是联合国扶贫计划署的项目参与者,到过一些贫困国家,参与了大量的免疫与疾病预防工作。他每年至少有四五个月时间,到世界各贫困地区搞活动。
  铁路专家并没有夸张:“费主任的足迹,遍布了东南亚、亚马逊、撒哈拉以南。”
  经历就是能力,读万卷书的人,如果同时也能够走万里路,那是一种了不得的见识。怪不得,这些自以为是的专家们,如此尊敬。
  “听说诸位,有一个小说计划,我没多少时间参与,但我的兴趣很浓,我觉得,这也算是一个很好的思想实验。所以,今天我来,是想休息一下,跟大家交流心得,我在基层跑久了,很难有机会在思维上碰撞,我很珍惜今天这个时间。我只是提一些自己的看法,如果不对,大家批评。”
  费主任开门见山,如同这个农家乐的地理环境一样。
  “在路上,有兄弟问我,如果穿越到宋朝,要带哪些药品,需要多大的量。这我可以给出一些答案,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你们所说的再造华夏的计划,听起来很宏伟,但一个民族的提升,最基础的,恰恰是健康水平。”
  此时,有人问到:“不是生产力吗?”
  “健康是生产力的保证。大家都学过唯物史观,应该明白,人,是生产力中最能动最活跃的因素。我举个例子,大家就明白了。我们今天接受教育与劳动技能训练时间,是不是越来越长了?”
  答案当然是不言而喻的,过去一个初中毕业生可以工作,今天要读到大学,受教育时间拉长到16年,更莫说以后的各种培训。
  “人类积累知识需要时间,学习知识也需要时间,科技进步,体现在每个人身上,都需要健康作支撑。大家想过没有,宋代,人的平均寿命大约是四十几岁,除去饥荒战乱等意外因素,一个没有受到外界打击的正常人,平安地活到五十几岁,就算是不错了。”
  这是大家以前忽视的因素。下面有人议论起来。以大家熟悉的苏东坡等人,也多是五十几岁就死了。就算是许多高官贵族,寿命超过七十岁都非常罕见。
  “平均寿命四十几岁的人,是不可能拿出十年时间来学习的,除非他有天赋可以走科举之路。他得赚钱养家,他得付出社会劳动,穷人们,怎么可能不挣钱糊口,怎么可能有时间长期学习,成为工业时代的合格劳动者?技术没学会,人都饿死了,对不对?”
  还真是这个道理,那个时代,十几岁就结婚了,大部分人,十几岁后也就停止了技能与知识的学习,他要养家糊口了。而工业化带来的大量的知识技能,如果只有这样的劳动者,那是搞不起来的。
  “我们国家独立起来后,最先搞的事情,绝对奠定了我们今天的成就。相比印度,我们有两件事,做得最好。第一,我们进行了全社会的免疫健康工作,比如除四害,比如防治血吸虫,比如接种疫苗,大家的手臂上,有没有被划井字?”
  这话把大家问笑了,小时候,为了这个疫苗,几乎人人都哭过,不当是痛,看到刀子在肉上划,那样子太吓人,况且还是孩子。
  “第二是教育,包括夜校培训等。那直接的后果是什么?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提高了,生命质量提升了,知识水平起来了,这才为后来的工业化,奠定了人的基础,我在印度非洲去,就发现,他们这方面与我们相比,差的不仅是一个时代。你们在想象中穿越到古代,对于我来说,我是现实地走到了那些地方,有些地方,甚至连我们的宋代都不如。为什么要穿越呢?现实就是。”
  果然,见识,不因你学历高低而分,思维先进而分。大家苦想争论的话题,在费主任看来,就是他现实中的工作。人类的时间尺度是不同的,在撒哈拉以南,有原始狩猎的部落,人们好像还停留在我们汉代以前。而美国的曼哈顿与硅谷,仿佛提前进入了未来世界。
  “我提醒大家一下,我们是穿越过去改造社会的,不是单纯扶贫的,也不是单纯打仗的,对不对?”此时,铁路专家的提醒正当其实。
  费主任说到:“就是扶贫,也是有技巧的。原来世界各国对非洲贫困国家的援助是历年增长的,但他们的gdp并没有明显的变化,是因为援助没有效果?没有必要?该让他们自生自灭?不对,我们近期有人研究过,他们贫困的基本原因,是因为没有富的基础。其中,健康基础,就占了大头。”
  信息学家说到:“也许,外国的援助,都让军阀与官员贪污了呢?”
  “贪污与廉洁只是分配问题,不是生产力问题,如果没有生产力的发展,所有的分配都是内卷的,不是思考问题的出路。”火药专家反驳到。
  孙总的提问更直接:“费主任,你们做过哪些研究呢?”孙总比较讨厌纯粹理论上的纠缠,作为工科出身,他只关心改变现实的具体行动。
  “我们都知道,在我国古代就知道,扶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钱不如给他们致富的办法,这就是技巧。”
  “对对对,过去进行赈灾时,不是直接给灾民发粮食,如果那样,灾民为了眼前利益,把多余的粮食直接换酒或者换钱提前花掉,后半年就过不下去了。所以以工代赈,你参加官方组织的水利工程劳动,官方给你工资,这才是救灾最好的办法。”
  大家讨论到这个程度时,费医生觉得,他可以回答孙总的问题了。
  “我们也知道,花在疾病预防上的钱,仅相当于花在治疗上的钱的十分之一,这是相当节约的办法,对不对?”
  下面的赞同声音四起,已经讨论到中国古代中医:治未病,也就是疾病预防的重要性上去了。
  “我们预防疾病的方式很多,比如环境卫生的治理,生活习惯的改变,当然,最直接的,是接种疫苗,我在联合国项目的同事们,就为这事,在印度进行了一个对比实验。”
  凡是搞理工科的,没有用实验来说服他们更容易的事了,大家纷纷停止的私下交谈,细听费主任介绍。
  “在印度有一个村庄,很偏远,是山区,当然也非常贫困。那里的人,平均寿命不过五十来岁,孩子夭折率很高,流行与传染病也比较厉害。比如天花、脑膜炎、小儿麻痹症等,这些都可以通过接种疫苗来预防。在今天的中国,这些病几乎都不存在了,而在印度那些地方,还是人们死亡的重要原因。”
  印度作为与我们同时独立的人口大国,可比性非常高。但目前国力如此悬殊,值得探讨的原因很多。
  “医疗援助计划作了一个实验,就是到那些山村中间的一个村子,免费给那里的少年儿童接种疫苗,前期也宣传了疫苗的好处,愿以为,工作很顺利,我们期望,接种率会超过50%,并以此作为我们的工作目标。”
  大家想,免费接种疫苗,这样的好事,应该能够实现目标吧。毕竟,我们小时候,接种疫苗的机率,差不多都100%了,反正政府出钱,学校动员,家长理解,孩子嘛,老师说要划井字,吓哭了,也得要划。
  “但是,最终效果并不理想,最开始,还不到20%。这是为什么呢?我们项目组就有人调查了,原来,是孩子的父母们,怕麻烦。抱着孩子,走一天的山路,到了你疫苗接种点,你下班了,他等到第二天,才有机会打上。对于富人来说,耽误一天时间,没什么。但作为穷人来说,一天时间不劳动,就有可能让饥饿的现实,直接摆在他面前。不方便,怕麻烦,是主要原因。”
  这一点,我们解决得比较好,每个村都有本地医生干这事,更何况,所有孩子都得上学,学校统一组织,就很难有漏网之鱼了。
  “我们为找到解决办法,搞了三种模式,进行对比实验。第一组,坚持原来的办法,只是加大宣传力度,让大家知道好处。第二组,就是直接把接种点,设到村民聚居的村子里,让他们更方便快捷。第三组,就是对接种疫苗的人,每人次,奖励两斤豆子。结果很快就区别开来了。”
  孙总在下面对冬子说:“精神鼓励,物质鼓励,以及面对现实,这种分组对比的方式,相当科学。”
  费主任继续说到:“结果,第一组,接种率并没有变化,不到20%;第二组,接种率有所提高,超过38%;第三组,都超过了50%了,看样子奖励的办法是有效的。”
  有困难就退,有好处就上,这是所有人的本性。有人问到:“那你们完成任务了吗?就按第三种办法?”
  “我们改进了办法,不仅是你接种一类疫苗,奖励两斤豆子,如果你家孩子,把规定的几种疫苗都全部接种了,我们还奖励你家一口锅。”
  “那结果是多少?”
  “超过80%。”
  “你们这样搞,既要发豆子又发锅的,不是大大增加了成本?”
  “恰恰相反。”
  费主任这样一说,大家都不敢问下去了,这已经超过了大家直观的概念,等他喝完一口茶,再听他的解释。
  “我们要完成接种率50%以上的任务,如果不通过奖励的办法,那估计工作时间得要长达一年,反复做大量的宣传工作,我们的医生们,还得要背着药,到深山老林去,劳动时间与强度是非常之大的。当然,医生们这样努力,工资与费用,当然也非常之高。”
  一提到医生的费用,大家估计已经猜出原因了。
  “按最后一种办法,整个山区的任务,只用一个月时间,就超额完成。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大量的医生,仅用一个月完成了一年的工作目标。我们剩下的十一个月,回国工作,不需要联合国项目单位再发钱,节约下来的钱,远远超过那些豆子与锅的钱了。”
  此时,数学家还来了神,继续说到:“好像疫苗这东西,花一块钱接种,会比最后得病,花十块钱治,还要划得来?”
  “对,你算对了账。我们后来还有一个实验,表面上是医生开展的,最后,却得出了经济学的结论,你说怪不怪?”
  跨专业成果,就这么容易取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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