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墓志铭
邱方没有女人,这个大房子并不是和情人恩爱的秘密基地,所以不会储存任何女性用品。
“一直都没有女朋友吗?”邱式已经处理好了血污,她靠在书房的窗边,手上捧着邱方为她准备的热水。
她的哥哥沉稳地坐在书桌前,背后是深色木制书架,广阔而延展,里面放着好几本科幻小说。
当科研狂魔从来不是邱方的选择,相反,他学生时期爱好很多,大学的时候是羽毛球校队成员,还打过省级英文辩论,出国后依旧坚持的便是健身和阅读。
作为一个脑力劳动者,他的闲暇时刻并不放弃看复杂难懂的书,无论是牵涉哲学、科学,还是美学。
相比较聚会吃饭,他更乐意一个人独处,专门留着郊区的房子也是为了有一个安静的空间享受平稳的假期。
“没有。”他回答。
“爸妈不催你?”
“偶尔会催。”
“是没遇到合适的吗?你可以尝试约会……”
邱式逾矩的关心让邱方不耐烦起来,镜片下深沉的目光微微波动,修长好看的手指绞在一起放于桌面。
他已然在忍受她的劝说,在他看来,邱式无疑是在卖弄自己的经验。
他曾亲眼目睹自己的妹妹在未熟的年纪和体育老师打情骂俏,那本不该出现在十二岁女孩脸上的轻佻和风情,在妹妹的眼角悉数呈现。
后来,轮到毛都没长齐的倒霉少年。
她们躲在昏暗的角落,男孩背靠着砖墙,抬起她的下巴,抚摸她的头顶,她闭着眼,两片嘴唇互相包裹、嬉戏。
那时,邱方被墙壁的阴影包裹,他看到了妹妹快乐的表情。
是一个少女无意间发现了新大陆时的快乐。她主动而积极,没有强迫,没有害羞,诚恳地享受着一个男孩的抚摸和亲吻。
嫉妒在邱方体内作祟。
他不知道自己在嫉妒谁——是嫉妒夺去了妹妹初吻的少年,还是嫉妒可以随意支配自己身体的妹妹。
他活在世俗环境的期许里,但一点都不感到窒息。他目标明确,心甘情愿地投入“成功”的诅咒,渴望拥有受人尊敬社会地位,名利财富。
二十八岁的年纪,他手握多篇Nature,是某大学的计算生物学的教授,朝着院长助理的位置进军,正可谓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在他心里,从来没有想不想、喜不喜欢,只有有没有必要做,是否擅长做。他永远不可能做到像邱式一样,只做自己喜欢的题,只学自己喜欢的知识。
想到这一点,蚀骨的怒火便像流星一样蹿向四肢百骸。
她凭什么可以做到我行我素,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
包括他的眼光。
“我很忙,不像你,可以没日没夜地和男人厮混。”
面对毫不留情的指控,邱式措手不及,她在邱方面前难免抱有紧张,但出于对哥哥的退让,只得苍白地解释:
“已经分手了……”
邱方语气没有缓和:“这个才好了多久?”
“两年……”
邱方冷笑一声,“比起之前的,时间还算长。”
“嗯……这个比较喜欢……”
喜欢?一个比她大五岁,在学校担任教授职位的男人,可以称得上喜欢?
即使再不快,长期锻炼出来的伪装也让邱方不会泄露一丝一毫失控暴躁的情绪,他只会显示一种压迫感,而不会流露可怖的愤怒。
事实上,他即将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他想侵入邱式的大脑,她的精神世界,看看里面到底盛开着怎样邪恶的花朵,可以将一个人侵蚀成如此高傲的模样。
他没有问有关那个男人的一个字,却已经在恨他了。
进化生态学?还要进山?要是失足摔死可就皆大欢喜了!
当然,他最恨的还是邱式,凭什么那样的男人会得到她的偏爱?
她们肯定曾彼此爱抚、亲吻,更亲密的举动也一定做过了!这个想法让邱方大脑更加膨胀欲裂,可他却不受控地去勾勒其中的细节。
邱式只能解读写在脸上的不悦,刚刚的冷嘲热讽她听得出来,而此刻邱方隐忍的怒火,她完全无法识别。
她以为这个话题已经过去了,便走到书桌前,随手摆弄桌角迭在一起的文献。
这是邱方的老习惯,看到经典的综述性论文就打印下来方便阅读。
他在博士期间从计算机科学转向了计算生物学,对基因、遗传编码的认知只停留在高中水平,于是恶补了很多基础知识。
在众多学术性论文中,邱式翻到了一份特殊的纸张,光是打眼一扫也能发现其中的奥妙。
“Nature的科幻专栏?”邱式有些惊讶。
Futures是Nature杂志的科幻专栏,刊登的都是850-950词的全英文短篇科幻小说,而她手里这张纸上,作者一栏里明明白白写着“邱方”的英文拼音。
“哥,你在创作吗?”邱式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她的情绪毫不拐弯抹角,没有多余冗杂的表达,此刻久旱逢甘露般的欣喜直接戳进邱方眼中。
“可以给我看看吗?”她恳求,纤长的眉毛弯蹙在一起。
邱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原本投稿只是一时兴起,进入了新的交叉领域让他多了不少对生命科学和机器学习的思考,因此写了一篇短小精悍的小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使用基因“算命”,掌握了每个人的情感、性格、饮食偏好、高矮胖瘦,和易受的环境影响,他利用这项能力,将他的胚胎进行分类,让她们根据天赋发展成专业人才。
那时候基因算命刚刚流行,基因修饰也正在风靡,邱方赶着时代的潮流写了这么一篇,加了点时空循环元素,和对“基因剪刀”未来发展的预测,纯属玩乐心态。
“基因真有这么厉害?”邱式用怀疑的语气询问。
“你现在的专业肯定涉及遗传漂流了吧?基因的重要性想必你的前男友已经给你科普过了。”
邱方不想和她解释,以她只知道谈情说爱的大脑,恐怕理解不了太深的东西,她如此世俗虚荣的特质,说不定就是从父母身上继承的某种潜在基因。
邱式没有理会邱方的冷言冷语(她也听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端着水杯,阅读手上的英文小说。
她认真的表情让邱方有了一种错觉——
邱式好像在和他交流。她正在不带任何审判意味地、真诚地探寻他随手捏的小世界。
从来没有人想过探寻他的内心。
他身上堆积的评价全是他亲手打造的,可靠、儒雅、正直这一类的词。
他的同事、同学,没有人知道他会厌恶自己的妹妹,也不感兴趣他面具之下的东西。
可此时此刻,这个令人讨厌的女孩,下体留着鲜血,手上拿着他写的英文小说,向他传送着她的兴趣。
一种超越血缘的兴趣。
她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明艳的笑,那是绝对属于她的笑容,由衷的、不带一点虚伪。
“很厉害的想象!就是有点宿命论了,我不太喜欢……”
“故事的主人公最终也沦为了基因控制下的奴隶,原本想掌控别人的人,终究也被人掌控,很巧妙的轮回……”
邱式点着头,看着手中的纸张,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瞪大眼睛,上挑的眼尾让她像一只欢乐的鸾鸟——
“哥,你想不想看看我写的东西!”
——
我是不是应该求个珍珠留言?
还是应该换个说法求个珍珠留言?(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