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节

  可围着向天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便只好和过去与他们还有些交情的豹骑将军打听一番。
  此时的俞松谋明明已经看到信王正在向他走来了,却还是转向那两位,且背对着信王,极为恭敬地向孙昭的父亲以及韩云归的祖父行了礼。
  “中书令,韩少卿。”
  “不敢不敢。”
  两人连忙这般说道,并问起了自家孩子的下落。
  “跟随太和公主一道去了王城的和亲卫队中,几乎所有还未成家的人,都选择了留在公主的身边,云归也是如此。”
  说着,俞松谋顿了顿,又看向孙昭的父亲。
  “至于孙昭,他原本是决定与我一同回来的。然他不过跟着走了三天的路,就又掉头回去了。
  “他说,如今公主正是用人之际,公主身边的商将原本就少,他若是就这么回来了,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
  中书令显然还是不太明白,也不知这位赵家的公主究竟在夺回王城的战事中出了多大的力。
  因而他便也不知,和亲公主身边为何要有商将。
  中书令虽心中宽慰了些许,却还是为自家的嫡次子感到忧心。
  信王便是在此时唤了豹骑将军一声,神色清朗地向好容易才回到了神都的战将说了恭喜,且也和他提起了自己的女儿。
  信王:“豹骑将军,溧阳这几个月,可谓是终日替将军担心。如今豹骑将军平安归来,自是皆大欢喜。”
  听到这般话语,俞松谋神色稍变。
  皆大欢喜?
  当然不。
  隔了一个冬天才率着四千骑兵归来的将军便不是能对此事感到欢喜的人。
  然信王此时只知豹骑将军打了败仗归来,或将遭到贬谪。
  信王想要在此之前先将其拉拢一番,好让朝中众人看到他的态度,也让这位大商第一战将能在日后记得他的好。
  可惜,他邀请豹骑将军到府中做客的事,注定只会让将军感到心中厌烦。
  是了,太和公主曾在离开神都之前,告诉过自己的这位表姐。
  ——她会在出嫁前给豹骑将军修书一封,让豹骑将军这辈子都别去娶溧阳县主陈伊水。
  只是后来,她没能写下这封书信便出发了。
  而待到她与豹骑将军话别之时,此事就已变得无足轻重了。
  但即便她不说这些,也不留下书信,俞松谋也不可能再用正眼去看那自诩神都第一美人的陈伊水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想要娶的人,究竟是为何才会成为和亲公主的。
  他婉拒了信王的邀约。
  面对日后很有可能会被立为皇储的亲王,将军的态度依旧还像从前那般的不卑不亢。
  然而他的心中却是有了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
  待回到神都之时,他竟觉得王城里的那些人才是更为真实的。
  而身在神都的这些人身上,则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不合时宜之感。
  他们什么都不明白。
  对于神都以及大商的未来,也不甚了了。
  那就仿佛不明白和亲公主的身边为何要有商将的中书令。
  也好像现在还想着要把女儿嫁给他的信王。
  甚至……是在朝会之后单独召见了他的慈圣皇帝。
  “妙哉!妙哉!妙哉!”
  太液池边的这座宫殿中,沉香被点燃后的青烟袅袅升起。
  穿着御赐袈裟的年轻僧人则坐在殿中,敲着木鱼,念诵经文。
  慈圣皇帝连叹了三声“妙哉”,并道:“太和不愧是朕的孙女!”
  先前在朝会上的时候,她就已经高兴得红光满面了。
  而现在,她则更是高兴到放声大笑了。
  她看起来已与豹骑将军领兵出征时的那一日很不相同。
  这位天下女主的容颜似是更年轻了一些。
  然她也更为固执己见,且糊涂了,更失去了那份敏锐的洞察力。
  她在政事上,老迈了。
  慈圣皇帝:“太和不仅替朕带回了豹骑将军与你的精锐之师,还将本就气数将尽的魏国分裂成了西东两块。如此,便替朕彻底除去了北方的忧患。这么看来,太和一人,竟可抵得上雄狮百万!”
  在她看来,原本在军事上十分强势的魏国经此动荡,便会彻底不行了。
  她的孙女为她除去了心头大患,且还留在那里,替她继续盯着北方。
  而她的侄孙则去到了北女王国。
  孙女与侄孙既因他们父辈的原因而不合,却又都是她的孩子,心中始终会装着大商。
  这得是多妙的一桩事啊?
  以后,她便可高枕无忧好一阵子了。
  可俞松谋所看到的,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情形。
  魏国在这场历经了一整个冬天的权力变换后,已然削去了一身腐肉。
  昏庸无道的先国主被除去了。
  先国主的那些蠢蠢欲动,且手握重兵的兄弟们也被尽数除去。
  雄心勃勃的拓跋缺被赶到了东边,而那些懦弱无用的王城贵族也很快就会被梳理个干净。
  受到各部落酋长以及悍将敬畏的子楚太子已能将权力紧紧地握于手中。
  而他的身边,还有着能将更多人聚在其周围的太和公主。
  魏国很快便可焕然新生,甚至是走向前所未有的强盛。
  反观他们大商,却是在一片歌舞升平之下,藏着重重险境。
  如此看来,圣上先前所说之言,竟连那最后一句都是错的。
  因为,太和公主赵灵微,她怎可能只抵得上雄狮百万?
  ‘是你。’
  俞松谋望着陈瑶,心道:无论结局是好是坏,圣上,是你将她送去那里的。
  在回到了神都的这天,大商第一战因两度令王城易主的功劳受到了慈圣皇帝的封赏。
  他被封为岭南节度使,却也被收回了兵权。
  正如魏玄冲早早就告诉过他的——陈瑶不会再信你了。
  慈圣皇帝虽已不复当年,却到底还是手腕强硬的一代帝王。
  她知道,豹骑将军之于她,已经太过危险了。
  再把这人放在北方的战事中,恐怕他下次就不是让王城易主,而是让神都易主了。
  或许,在慈圣皇帝的心中,已隐隐地对自己的这个孙女有了提防之意。
  只是这份忌惮连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她担心……终有那么一日。
  终有那么一日,已在北方有了如此卓绝战功的豹骑将军会受到自己那孙女的蛊惑,将钩镰枪的枪头对准神都。
  于是她便将自己很喜欢的这名将军,这名她所见过的最能打的将军“发配”去了大商疆域的最南边。
  但这样的结果,已比俞松谋先前所想的,要好上太多了。
  他发自内心地对眼前的皇帝道了一声“谢圣上恩典”,而后转身离开。
  在他经过那名依旧还在念诵经文的年轻僧人时,他顿了顿脚步,并看了对方一眼。
  僧人的无情眼也向他看去,不知喜怒。
  这名僧人的存在实在是让俞松谋感到有些蹊跷。
  因而,豹骑将军竟是在走出宫殿前与之点了点头。
  当俞松谋骑着马离开宫城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天空的那朵云仅是停在了整座华贵宫城的上方。
  一旦他离开那里,便能感受到神都四月的骄阳。
  那暖阳仿佛能驱散已经进入了骨髓的,魏国北境的寒冷。
  神都的牡丹花又开了。
  而他却偏偏只折了一枝芍药。
  此地已然物是人非。
  但没关系。
  因为,他也将很快离开。
  离开这权力的中心。
  也离开危险的漩涡。
  街上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俞松谋骑着马,经过了晋越县主曾送别过他的酒楼,且背着那把钩镰枪,去到受赵灵微所托,替他打了这把枪的铁匠那里。
  “我想要打一把和这把枪大体相似的钩镰枪,然枪柄也要用上铁,得做得更坚固些。枪头的底部,则要有刻字。”
  “将军想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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