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负责人再次操作，他调出对话数据，处理还原成了音频，这一回，在会议室里响起的就是陆明翊那段慷慨激昂的动员讲话，以及那段讲话后面许清源冷静的声音。
许清源没有劝阻，只是提醒众人能源剩余多少、大概能支持多久。他的声音很认真，却也带着笑意，就像任务真正胜利后能听到的一样，表达自己期待大家重聚的心情，将少年们差点冲过头的热情按回了一点点，维持在了恰到好处的冲劲上。
随后，陆明翊的声音响起，一场并不在任何人计划中的反击就此拉开了序幕。
听懂发生了什么的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终于，坐在正中央的老人打破了这份沉默。
他哈哈大笑，笑声里是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畅快：“军事行动？好一个军事行动！这两个人的搭配可太完美了，一个前面调动队友的情绪，一个后面控制队友的热情不过头，有意思，实在有意思！”
老人笑完，直接下了一道命令：“确认各项信息无误后，不要等流程，直接把他们的身份改为联邦第一军事学院的学生！这样的两个人……”
老人的眼神深邃，当中是欣赏，也是感叹：“绝对不能被其他学院挖了墙角！”
第55章
命令下达, 老人不再紧张，而是优哉游哉地让负责人调出这个团队多个时间节点的对话。
通过这些对话，这艘星舰如何度过这十二天的画面便生动形象地呈现在了众人眼前。
平心而论, 这个团队里的每个人都相当优秀, 不然不可能把任务完成得那么好。但能进入星舰考核的，又有哪个是庸才？
这个团队之所以能从众多团队中脱颖而出, 最重要的还是两个指挥。
“如果说陆明翊是我们学院最喜欢的那类天才，那许清源就是我们学院最缺乏的那类天才。”欣赏完他们近乎艺术的计划安排，老人直接点评道。
之后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敲着座椅扶手，好半天, 才回过神, 问起了刚才另一块大屏上的团队：“说起来, 达斯团队也完成任务了？”
有和达斯韦父亲交好的教授，迟疑了片刻，到底还是说道：“对, 虽然整个过程有些冲动, 但新生嘛，冲动才是常态。况且他们只比陆明翊团队慢几分钟完成任务, 在历届新生里也是相当出色的了。”
老人“嗯”了一声，没有像之前点评许清源和陆明翊一样，对这个团队的指挥作出点评。
那位教授有些遗憾, 但并不失望。
以老人的身份, 不点评才是正常，点评……
想起之前看到、听到的陆明翊团队的表现, 即使是被拜托关照达斯韦的他，也长舒了一口气。
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人注定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而许清源和陆明翊，恰巧就是这样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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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源也好，陆明翊也好，都没觉得自己有多与众不同，一定要说的话，他们觉得自己最大的与众不同，就是他们是两个披着天才外皮的文盲。
这是不同，也是秘密，只有对方知道、世上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这个秘密他们平时不会去想，换言之，平时的他们根本不会产生自己和其他人不同的想法，只会考虑他们未来或者现在该做什么——比如在摆脱追击的当下，他们考虑的就是他们应该退出虚拟训练系统，正式结束考核。
于是陆明翊一声令下，团队的十二人都退出了虚拟训练系统。
属于他们的训练舱一个接一个地打开，众人从训练舱爬起，脸上都是意犹未尽的兴奋。
他们想议论什么，许清源的食指已经抵在唇上，给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其他躺在虚拟训练舱参加考核的考生，连忙克制自己的兴奋之情，蹑手蹑脚地顺着地面指引，离开了这个房间。
“其实你们不用那么小声，”看他们小心翼翼的样子，正准备进去的工作人员直接笑了起来，“虚拟训练舱有最好的隔音效果，你们就是在外面大喊大叫他们也听不见。”
“没事没事，反正我们也不用付出什么，万一打扰了他们呢？”狄薇尔率先摆手，其他人也是点头。
工作人员脸上的笑意更深，看他们的眼神也充满欣赏：“虽然系统显示你们的精神状态非常良好，但以防万一，你们还是要去医疗室检查一下。”
“每个人都会去检查吗？”克拉斯的眼神一下亮了，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除了他们这六个初始成员，和他们并肩作战十二天的其他人都不在这个房间。
执行任务的时候他们没时间多想，现在退出了，自然就想起：糟糕！他们忘了交换通讯号！
但如果所有人都要去医疗室，这个问题就不复存在了，他们肯定可以在医疗室碰面。
工作人员给出了确定的答复：“对，只要你们的状况不是太糟，都是去医疗室。”
众人小小地欢呼了一下。他们下意识地看向许清源，似乎在等他带路，其中又以陆明翊的眼神最为直白。
许清源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因为大家相信自己，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他的情感……
“你能把你在军事行动里的智商带到平时吗？”许清源笑容满面地看着陆明翊，声音里却暗藏杀气。
你是第一次来，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还没有资料，你让我去哪里认识路？
终于意识到这件事的陆明翊咳嗽了几声。
他假装无事发生过地收回视线，看向工作人员：“请问医疗室在哪里？”
工作人员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机锋，听他们问，便按照自己的工作职责亲自送他们到了一楼。
其他几个分散的队友也许离电梯口近一点，也许楼层矮一点，他们到达一楼的时候，六人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电梯口等着他们。
虽然分别的时间不长，但彻底完成任务后的相见总是令人激动万分，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话，对谈问答间神色飞扬，一看就是完成了任务的。
医疗室外面的椅子上坐了不少人，看他们这个样子，实在压抑不住内心的悲伤，当中心态不好的，甚至直接哭出了声，亦或者扇起了自己的巴掌。
众人吓了一跳，笑容直接卡住了，许清源看向身边的工作人员，轻声问道：“他们……”
“宇宙综合症或者其他状况导致的精神崩溃，被强制结束考核送出来的，”工作人员见多了，语气很是平静，“因为是精神崩溃，所以哪怕团队里的其他人完成了任务，他们也不能算通过考核，相当于被淘汰了。”
这话一出，旁边有个少年大喊了一声“骗子”，直接向墙壁撞去。
陆明翊眼疾手快，扭住他的手臂往后一扯，瞬间将人控制了住。旁边的医疗室有人跑了出来，毫不犹豫地给了少年一针镇定剂，确认少年没办法再寻短见，这才向陆明翊道谢，示意他可以松开手了。
陆明翊当即放开手，医疗人员扶着少年当一旁坐好，语气温和地问话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那么激动？”
“他们骗我。”镇定剂生效，少年的情绪也稍稍冷静了下来，只是抽抽噎噎地哭着。
从他的描述中，众人还原出了一个团队的指挥为了节省食物欺骗队友自愿牺牲，并将牺牲的队友半放逐出团队，在队友陷入严重的宇宙综合症后，指责他们的状态影响了星舰氛围，加剧了他们的精神恶化，最终导致他们精神崩溃被强制结束考核的故事。
众人大受震撼，许清源面如寒霜，陆明翊则是骂了声“混账东西”。
食物的不平均分配确实是一种通过考核的思路，但这一切都建立在说明实情、队友自愿、感激队友付出、并且保证队友也能通过考核的基础上。
他们当初给的两种方案也包括这种，可在给方案的时候他们就表明，除了两名战斗人员，其他所有人包括指挥，都平均分配食物。
是的，在这种方案中，战斗人员只有两名，这样每个人少的食物也不多，按照许清源的研究和陆明翊的经验，不会对非战斗人员造成太大的影响。
“他能忽悠你是他的本事，你能被骗是你自己蠢，啧，就这还有脸哭？如果是我，早一头撞死了。”少年好不容易诉说完毕，情绪稳定下来，一道嘲讽的声音就在不远处响起。
眼看着少年又有些情绪不稳，医疗人员直接瞪了达斯韦一眼。
她想说些什么，陆明翊已经早她一步开了口：“是吗？可我觉得连问题都解决不了也不想解决、只会欺骗坑害队友的指挥才应该撞死，毕竟无能龌龊至此，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陆明翊的话没有留半点情面，来人的脸色一下黑了，看得陆明翊嗤笑出声：“怎么？急了？你也是这样的人？”
“你别以为你完成了任务就能在这里大放厥词，”达斯韦先是脸色铁青，但很快，他的脸上恢复了傲慢与不屑，“陆明翊，就你那完成时间，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而已。”
“完成时间？”许清源用有些惊讶的声音接过了话，“军事行动只看完成时间？不看战损比，不看其他？”
他知道星舰考核结束会出一个任务完成时间榜，但他也好陆明翊也好，都没把这件事纳入考量。
没有考量，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好比眼前这个人，也许就带领团队比他们更早完成任务。
可那又怎样呢？他并不觉得在军事水平上陆明翊会输给其他人，尤其还是这种人。
达斯韦被戳中了痛处，但第一个完成任务还是让他维持住了高高在上：“两个640分也考不到的特招生，在这里和我谈综合水平？你们也配？”
陆明翊下意识地就想回“你也配和书呆子谈综合水平”，然而不等他说话，怀谦有些天真的声音就在他们身后响了起来：“分数？什么分数？考了670分的你要和我们比分数吗？”
“670？”普利唯有些嫌弃地重复了一遍，“670也好意思用来压人？真是没见过世面！”
第56章
怀谦和普利唯虽然没说自己考了多少分, 可但凡智商正常的听了他们的话都能猜到他们的联考分数不低。
换了旁人可能因此哽住，但达斯韦没有，他甚至冷笑一声, 抬头就想骂“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但露出脸的怀谦还是让他把话咽了回去，最终只是语气森然道：“怀谦, 我没想到你自甘下贱，和这些人混在一起。”
怀谦在普通人面前很是无害，但在达斯韦面前，他全没有说一句话就紧张的情况：“我父亲和我说过，在军事学院比出身, 是懦夫才干的事！”
达斯韦的脸上青白交加, 想骂他的父亲, 尚存的理智到底还是没有让他骂出口。
怀谦却不理会他的顾忌，继续说道：“要比分数就比，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就你那个联考分数, 连我都比不上, 谁给你的勇气和清源这么说话？”
“连我都比不上”几个字一出，团队里好几个人都感觉心口一梗。
不过想想怀谦并不是真的以分数为傲, 只是为他们的指挥出头，他们又挺直了腰杆，满脸都写着：就是！670分很了不起吗！不就和我们差不多？！
普利唯更直白一点, 他站在怀谦身边, 呵呵了一声：“没想到出身大家族、拿着a类星球最好的资源的人，考了区区670分就自以为了不起。换了我, 早一头撞死了！”
“就是！”怀谦的这个附和有点小声，但附和完, 他的声音再次大了许多，“清源说过，我们不是为了考军事学院而考军事学院，我们是为了成为一名优秀的军人保卫联邦才考军事学院。没考上并不要紧，只要我们这颗赤忱的心不会改变，我们依然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人；心改变了才要紧，因为心思不纯粹的我们保护不了任何人，只会害人害己。”
怀谦的话掷地有声，走廊上只是因为看热闹暂停哭泣的考生彻底停住了自己的悲伤与委屈，茫茫然地想着：赤忱的心？
许清源也好陆明翊也好，本质目的并不是为了和达斯韦争个高下，当话题拉回正轨，许清源便直接忽略了来人，看向那个被打了镇定剂的少年：“遇到不负责任的指挥不是你的错，他无耻龌龊更不是你的错。为了不是你的错的事情放弃自己的生命，值得吗？你的家人呢？你的梦想呢？你想保护的人呢？都不要了吗？”
少年眼眶一红，这回却不是因为愤怒：“对、对不起……”
“自愿牺牲是个很高尚的品德，但并不是所有的自愿牺牲都能达到目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值得你这么做。或许我在这里说没考上也没关系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我真的觉得有高尚品德、能成为预录取一员的你，即使不进入这所学院，依然会成为一名很了不起的人。”
许清源的安慰很真挚也很温和，他看少年听进去了，慢悠悠地说了最后一句：“而且往好处想，万一你团队的人都没通过考核呢？那就不算骗你，而是他们自己蠢。”
少年万般思绪就此卡住，噗嗤笑出了声。
陆明翊一点都不觉得许清源刻薄，反而觉得不愧是书呆子！就是和那些迂腐的书生完全不一样！
看少年这个样子，医疗人员也松了口气。她回头看向许清源，说话的时候语气里还带了些笑意：“你未来可以考虑选修战争心理学这门课，你会学得很好的。”
许清源确实有这个计划，他点了点头，医疗人员看着他，突然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你觉得，因为精神崩溃被淘汰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吗？”
“不是，”这回的许清源依然很冷静也很诚恳，“我觉得只是不适合而已。从这所学院毕业之后，进入的是宇宙部队，参与的是宇宙战争，长年累月要在宇宙生活。但有些人天生就对宇宙环境更为敏感，学院在入学之前设置这个考核环境，我猜测是为了让这些人选择更适合自己的一条路，不浪费自己的天赋。”
医疗人员应了一声，她站了起来，环顾走廊上的所有人：“他说的没错，学院设置星舰考核不是为了淘汰不合格的人，只是为了筛选合适的人，战场不比其他，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学院希望对你们所有人负责，而不是送你们去死。”
医疗人员说完，便摸了摸少年的头。她的动作很温柔，没有任何对少年给自己找麻烦的指责，只有对少年的鼓励。
少年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他扶着墙壁站起，对医疗人员、对许清源和陆明翊鞠了一个躬：“谢谢，以及对不起，给你们找麻烦了。”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脸上的阴霾彻底散去，显然已经从崩溃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他旁边坐着的少女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我们去其他学院继续努力”，他憨笑，和对方碰了碰拳。
以为是自己的话语刺激了众人才造成一连串意外的克拉斯几人长舒了一口气，他们重新放松了下来，但也没再露出得意的模样，只是和队友一起前往精神状况检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