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楼6

  汪秋云等珍珠睡熟以后,她小心地把孩子移到一侧, 看着王大夫蹑手蹑脚地回来, 立即掀开被子说:“快进来, 凉着呢。”
  王大夫轻手轻脚上床, 小心地与汪秋云隔开点儿距离:“我身上凉, 别冰着你了。今晚你辛苦了。”
  “看你说的。”汪秋云嗔笑他, 眉眼间的风情让他心神荡漾。但是珍珠睡在大床上呢。唉!
  “小志睡着了?”
  “睡着了, 睡得挺香的。”
  “他今晚吃饱了吗?”汪秋云这时候绝对是关心继子如亲女的好妈妈做派。
  “肯定吃饱了。平时他吃不了这么多的。”夫妻俩开始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儿。
  “我也没有带男孩子的经验, 你替我跟孩子说一声,有什么我没做好或没做到就说出来。好不好?”
  “你不用太分心照顾他, 你先照顾好自己和珍珠。”
  “那怎么行呢。这孩子虽然不肯管我叫妈妈, 但我得担起做妈妈的事儿。你看他照顾珍珠多耐心, 多有哥哥样。”
  王大夫笑的挺开心的, 他从来没想到儿子在小姑娘面前这么伶俐,居然会给珍珠涮羊肉、帮珍珠调芝麻酱。“小志比她大了四岁呢,照顾她也应该。”
  汪秋云拍拍王大夫的手背说:“我就说肚子里这个是有福气的。不仅有珍珠这样的姐姐, 还有小志这样爱护妹妹的哥哥。但不管怎么说,往后珍珠和这一个都得靠着小志这个哥哥呢。”
  “那也是珍珠招人稀罕。我看没有不喜欢珍珠的。今早我送她去幼儿园, 老师也挺喜欢她的。”
  “那是小志这孩子你们教的好、心善, 不然多少这么大的男孩子,喜欢没轻没重地揪小女孩儿的辫子。珍珠那几个堂哥就是的, 每次我们看着都看不住。小志这样的, 才是好孩子呢。”
  王大夫一下下地捋着怀里妻子的长发, 嘴角噙笑。想到自己去接儿子时的那些许诺, 果然是很值得的。“小志说他姥姥给他找了老师在周日补课,再过来要期末考试以后了。我们这面房子小,他不好复习。”
  “嗯。快期末考试了啊,到底还是孩子的学习重要。王哥,今天说的集资房,咱们能换大一点儿的吗?”
  “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事儿呢。咱们必须得换大一点儿的。得给小志留个房间,珍珠大了也得有自己的房间。今儿个下午听说了这事儿,我就委托了护士长,看看筒子楼那边谁资格高、还不够钱买新楼的,咱们就把这个折价万八千的给他,再添些钱换成三室一厅。”
  “那可太好了。我这还有一些存款,咱们就先挪出来把房子换了。”
  “暂时还不用钱。要五一前才交款呢。睡吧,明天你也要上班了。”
  “要先培训三天,然后再分配岗位。也不知道怎么培训。”
  “反正不管做什么,动力气的事儿,你就别忘前去。放射科、核素那些地方,我和你说过的你都别过去。动脑子算数的事儿,你别怕,要积极表现自己。这培训除了讲省院的规章制度,也是个人能力的一个测试。除了定好了岗位的人,其他人基本还是按照能力分配的。”
  “嗯。要这样我就放心了。”汪秋云说话的时候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她勉强回答了一句,甚至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就沉入梦乡。
  王大夫伸手把床头灯关了,在黑暗中摸索着把被角掖严实。他想到现在住着的两室一厅还能够折个万八千的、还有杨卫华留下的所有家什、生活必需品,当初被迫净身出户的窘迫感和压抑不敢出口的怨恨,这时候全都是对杨卫华的感激。
  感激她知道要盖集资楼了,把“旧房”给自己抵钱;感激她用儿子过来的方式,提醒自己要抓紧机会换三室一厅。
  可好好的夫妻怎么就走到了分手的地步呢?
  黑暗中王大夫瞪大双眼,任一颗硕大的泪珠滑下眼角,从鬓边流到耳朵里。满室宁馨静谧衬托着他不合时宜的伤感,让他在愧疚中阖上眼睛努力去寻梦了。
  *
  杨大夫的媳妇找到七楼,呼哧带喘地立在门口,好一会儿她才平息了自己呼吸,抬手重重地敲门。杨大夫正在看书,听见这么重的叩门声心里就觉得不好。开门见了门口站着的人,所有的不安立即落到了实处。他吓得简直变了脸色,伸手把人拉进屋里,厉声警告道:“你要是敢在宿舍吵,我就把你捆到天亮。”
  吃过一次亏,杨大夫媳妇明显是长了心眼。她离开杨大夫几步,两手抱着脖子说:“我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事儿的,谁想和你吵架啊。”
  “那你小点儿声。你别忘记了这宿舍的墙不隔音。”
  女人的脸就是一红。杨大夫心里明白她是想起来原来住筒子间的事儿。要是谁家小夫妻夜里的动静大一点儿,第二天邻居们会看到那夫妻俩脸红。因为筒子楼里住的孩子们可都不小了。
  “说吧,你有什么事儿。”杨大夫克制自己见到她就烦的情绪。
  “咱们是不是得换一个三居室的房子?儿子每次回家都住在沙发上。”
  “他今年就毕业了,闺女7月开始实习,他俩一起在家能碰上的机会不多。到时候让儿子去值班室混一晚、或者在宿舍楼里给他找张床,跟我对付一晚也成。”
  “那怎么行!”
  “有什么不行的。你我又不是没住过单间。”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我在这里住到下半年,法院会根据我们已经分居的事实,判决我们离婚的。到时候那房子是省院分给主治医的,我自然就要搬回家住了。儿子毕业了有张床,结婚了在筒子楼里混个单间,等他晋了主治医,会有两室一厅给他住的。”
  “杨”女人只喊出一个字,立即被跨步到面前的杨大夫吓住了。
  “你以为我不舍得打你是不是?你喊啊?”面目狰狞的杨大夫非常吓人。
  女人吓得白了脸,下意识地摇头。
  “我和你说,这婚我是离定了。我这才四十出头,住院两次你都没上前,我还指望你什么。”
  男人提起住院的事儿,女人早被法院教训的知道那是自己的理屈处,她早后悔了。但这么些年下来,她就没说过软乎话。她张张嘴说了一个我字,就没了下文。她说不出认错的话,也说不出安慰人的话。
  “还有事儿没有?没事儿你就回去吧。”杨大夫不耐烦了。
  女人低头告诉自己不能与杨大夫吵架,再吵除了吃亏没什么好处。她站在那儿不吭不响,在杨大夫的耐心告尽就要开口赶她走的时候,突然看到大颗的泪珠一滴一滴地砸到水泥地上。这把他到了唇边要撵走女人的话咽了回去。
  她抹了一把眼泪,抬头问杨大夫。“到那时候,是不是我就得住在这里、住到死了?杨卫国,我给你生了一儿一女,二十多年就落个这么样的下场,你亏心不亏心?”
  “那你想如何?”杨大夫挑眉问。
  “这次集资房,你得给我买个两室一厅的。”
  “家里的钱都在你手里,你要够资格,你愿意买就买呗。”
  女人深吸一口气,说道:“不够。你要是能给我添几千块买两室一厅,我明天就和你去办离婚手续。”
  杨大夫抬起头,奇怪地上上下下打量女人几遍,直到把女人看的局促不安了,他才说:“我就是有这笔钱,不会也不可能这么给你的。你要是真的肯办离婚手续,我就是借钱也会给你凑五千块。你别说信不信的话,我可以把钱先放到女儿那里。你看怎么样?”
  “那你明天把钱放到女儿那里,我们后天就去办手续。”
  “行啊。我这两天都有手术,都要下午才有时间。不过后天就要报名了,你确定后天下午去办手续、回来还来得及?这么地吧,我看你不如明儿个中午给闺女打个电话,让她下午来省院一趟,我大概三点钟能倒出空。我把钱交给闺女,咱们就去院办开介绍信、接着去办手续。”
  “好。”女人干脆利索地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我建议你最好别打其它主意,这次集资房可是你的机会,不然你以后就要住在这儿了。”
  女人回头看了杨大夫一眼,破天荒地没有回嘴,径直下楼走掉了。女人这样不吵不闹的举动,倒把杨大夫闪了个够呛。害得杨大夫躺在冰冷的单人床上,在缩成一团睡不着的同时,不仅后悔从值班室搬到宿舍来住了,还不停地琢磨女人的话,到底有多少可信度。
  把钱交给闺女的事儿,他到不担心闺女偏向她妈,就是从来都是硬拧的人突然松口了,让他心里感觉不托底。
  *
  第二天她们四个还是顶在食堂开门的点儿进去吃早饭,饭后严虹和冷小凤提着暖瓶去打热水,一切似乎都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李敏拿着严虹和冷小凤的饭盒叫刘娜:“娜娜,赶紧的。”
  刘娜眼睛还略微有些肿,时间太紧了,李敏拽着她往宿舍去。
  “快点儿,不然一会儿上班的人都去了,给大家看戏吗?!”
  刘娜不吭声,但脚步加快了。俩人上楼匆匆洗好四个人的饭盒,李敏把羽西的大眼睛眼影盒翻开,挑了一点棕色的眼影粉,小心地在刘娜的眼睑上轻涂了一层,嘴里不忘提醒她:“今儿个记得不能抹眼睛啊,花了妝会很难看的。”
  又用棉签挑了一点儿无色唇膏,涂在刘娜的嘴唇上。“你自己再涂一层唇膏,这样不会干,看起来也滋润自然。”
  刘娜任由李敏摆布、听从李敏的吩咐,等李敏把饭盒收进书包,开始穿羽绒服了,她也缓过神了。一边穿呢子大衣一边问李敏:“敏敏,你说我这样是不是比小凤还不如?我这不是为了钱……”
  “娜娜,你是为了睡醒了有阳光照在脸上。”
  “对。”刘娜快速扣上大衣扣,戴上绒线帽子,李敏伸手帮她系围巾。“为了我的孩子不再像我那样住北屋。敏敏,我们班留校做辅导员的那个,你知道吗?”
  “知道啊。他男朋友跑的挺快的。”俩人俊男美女的组合,在校园里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李敏拉上门要锁,严虹从楼梯那儿冒头喊道:“别锁门。”
  李敏把门打开,方便提着两壶热水的严虹进屋。她不忘对严虹说:“记得下午把饭盒放寝室。”
  “好。”
  俩人下楼后,刘娜用手遮着嘴巴说:“她十一就结婚了,对象是校部的秘书。”
  “不是原来那个田径队的特招生了?”
  刘娜侧转身体,避开迎面的西北风说:“她想留校啊。不然她得回去三线的。”
  “嗯,我理解。”
  “敏敏,你不担心凑不够钱买集资房吗?”
  “不担心啊。我爸妈会给我凑一部分。穆杰去年秋天就把他前几年攒下的津贴都邮过来了,我自己这几个月也攒了不少的。”
  “敏敏,我真羡慕你和严虹。”
  “有什么好羡慕的。你不是没看到我俩累成狗的时候。每次值夜班都是整夜不睡,至少两三个手术。”
  “我是羡慕你俩家里都能帮上忙。”
  李敏站住对刘娜说:“你看我爸妈现在是工程师挺不错的,可他们家庭成份都高,不说那些年夹着尾巴、大气不敢出,就是我自己都是上小学三年级了,才戴上红领巾、当上红小兵的。你明白吗?”
  刘娜点头,表示自己明白。“走吧,这里是风口。”
  自己父母是工人,在七十年代她还是看过那些出身不好的同龄人,在学校里怎么万事陪小心、溜边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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