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婓 第165节
布鲁敲响房门,被允许进入,恰好看到这一幕。他下意识停住脚步,控制不住地想要揉一揉眼睛。在他身后,塔里法带来关于庆典的最新安排,同样看到法典被撕掉一页的场景。
两名树人怔忪当场,因震惊失去语言。
他们知道云婓言出必行,决心更改王国法律就绝不会半途而废。但没想到他会采用这种方式。
不是以民意聚合力量,也不是请先王的英魂帮忙,而是简单粗暴直接撕掉法律条文!
试问一下,怎样才能想到这样的办法?
就算能够想到,多大的力量才能做到?
看向面带笑容,将书页团成一团的领主大人,乌木树人也不免心生震撼。
他对云婓的印象再次被打破。
这个年轻人的相貌酷似雅辛,行事风格却截然不同。相比之下,他的性格更像艾希莉亚,有血腥之名的魔界大公。
“有过之而无不及。”
短短一刹那,乌木树人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西部王国无法盛载云婓的步伐,他注定比雅辛走得更远。
第128章
法典是西部王国的重要基石,由初代国王和百名贵族共同拟定。
云婓凭一己之力湮灭条款,赎金抵罪一页不复存在,可谓石破天惊,在僵化的秩序上狠狠撕开一道口子。
空白的书页脱离书脊,被云婓揉成一团,在光中支离破碎。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赫奥提发生地震,大地开裂,裂痕贯穿街道,逼近守护城池的十座雕像。
雕像表面泛起微光,基座底部爬上裂痕。起初是零星几条,随着时间过去,迅速呈蛛网状蔓延。
玛拉被震动惊醒,披上外套走到窗前,双手推开窗扇,冷风迎面吹来,掀起披散的长发。俯瞰夜色下的赫奥提,看到出现在城内的地裂,心陡然一沉。
她的两个儿子已经出发前往领地,此刻还在路上。忠诚的管家和骑士一路随行,能够确保两人安全。
她接受云婓任命,成为赫奥提的执政官。本以为该徐徐图之,第一步稳定人心,其后再大刀阔斧进行改革,逐渐抹去王室的痕迹,怎料计划没有变化快,今夜的一切始料未及,彻底扰乱了她的安排。
“能够撼动城池,重塑雕像,无外乎几种。”
王冠,权杖,王国法典。
“您动了哪一样?”
玛拉喃喃自语,声音随风流淌。
就在一瞬间,古老的力量从身上剥离,源于祖先的庇护被切断,她闭上双眼,终于确认源头。
“王国法典。”
城内雕像进一步变化,裂痕从基座蔓延至整体,一直爬上头顶。碎石大面积剥落,现出一座新的人像。
同之前相比,雕像的容貌别无二致,手中的武器也没有不同,唯独一人手中的书泛起暗光,表面蹦碎,内部削薄,被生生凿去一块。
十座雕像焕然一新,地震戛然而止,赫奥提恢复平静。
城民陆续走出家门,发现没有房屋坍塌,仅有裂痕横亘在脚下,证明之前曾发生过一场地震。
夏莱姆站在露台上,居高临下总览城内变化。
地震停止后,执政官府邸灯火通明,骑士整队巡逻城内,标记所有地裂,准备天明后处置。
一切井井有条,不见丝毫混乱。
他收回目光,考虑片刻返回室内,没打算贸然插手。
卧室内光线明亮,两面墙壁嵌入壁灯,桌上摆有烛台,山形蜡烛摇曳火光。
夏莱姆坐到桌旁,铺开一张羊皮卷,提笔写下近日见闻。他没有夸大其词,完全实事求是,对玛拉的施政表示认可。
“赫奥提正在发生变化,王室的影响很快将被抹去。”
信件内容很长,从头至尾一气呵成。
夏莱姆停下笔,瓶中墨水少去三分之一。他随手拿起法杖,微光从宝石中流出,覆上羊皮卷,洒落点点星辉。
字迹发生变化,似隔着一层雾,朦朦胧胧难以辨认。
这是巫师的手段,一种独特的咒语,以便于信件内容能够保密,不会被陌生人窥伺。
星辉逐渐暗淡,全部融入信中。
夏莱姆卷起羊皮卷,用皮绳捆扎,继而印上蜡封,准备天亮后派人出城,尽快将这封信送到云婓手中。
远在雪松领的云婓尚不知赫奥提的变化。
撕毁赎金抵罪的条款,他没有马上收手,而是继续阅读法典,对给予贵族特权的条目进行筛选,凡是违背正义有碍公平的全部予以删改。
短短几天时间,王国法典光芒暗淡,厚度缩减,被撕掉的书页超过十分之一。
布鲁每次登上塔楼,看到丢弃破碎的书页都感到不可思议。
日后事情传出去,可以想象会掀起多大的波澜,也能猜出贵族们的反应。但就领主大人的行事作风,八成不以为意一笑置之。
如果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下场可想而知,未必会强过集体下矿的地鼠人。
“布鲁,你在想什么?”
云婓难得放下法典,没有继续撕书。见树人管家陷入沉默,明显在走神,不由得心生好奇。
布鲁很少会这样,当真是难得一遇。
“主人,您难道不在乎世人评价?”布鲁犹豫再三,终于道出心中疑问。
“世人的范畴如何界定,贵族还是平民?是否包括全部种族?”云婓姿态放松,单手撑着下巴,“如果是贵族,我不在乎他们怎么说。就算真有万一,事情不会无法收拾,我手中的刀会让他们闭嘴。尤其是王国贵族,他们没有足够的勇气,最习惯推出替死鬼,自己躲在背后赚尽好处。”
说到这里,云婓翘起嘴角,笑意冰冷讥诮。
“布鲁,你听过蠹虫吗?看似很不起眼,长年累月却能毁灭古木,摧毁一座宏伟的城池,乃至一个王国。”
“您认为贵族就是如此?”
“不是全部,大部分绝不冤枉。”云婓收起笑容,拿起桌上的羽毛笔,熟练在手指间转动,“我给了他们机会,只要脑袋里没有塞满稻草,应该能看清方向。只要有人踏出第一步,这个家族就不会彻底沦落,也不至于无可救药。”
“主人,您是一位英明的君主,不该让流言诋毁。”布鲁正色道。
“布鲁,我不在乎这些。”云婓靠向椅背,神情略显复杂,让人有些看不懂。
如果可以地话,他压根不想如此麻烦。
回溯曾有的经历,他不介意刀锋染血,用铁腕扫清全部障碍。那样做干脆利落,更加节省时间。
最后一刻,他改变了这个想法。
不同的情绪在脑海中撕扯,所幸疯狂的边缘及时刹车,没有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不只一次踏过尸山血海,也曾体会过嗜杀成瘾,深知自己的情况十分危险。好在没到最糟糕的境地,尚且可以控制。
最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毁灭和杀意不仅来源于魔族血脉,竟还源于光精灵。
“光明的生命。”
光没有温度,无法带来温暖,是否也意味着没有悲悯?
敲门声忽然响起,打断了云婓的思绪。
“进来。”
房门开启,卢克走入室内,手中拿着一把奇特的短剑。剑柄工艺粗糙,样式极为捡漏,剑身相当锋利,能够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主人,城外发现一伙强盗,成员超过百人。”
“强盗?”云婓不由得一愣。
“这伙强盗是扎乞落人,靠劫掠为生,手段十分残忍。他们分成大小不同的部落,常年游荡在荒漠边缘,各个臭名昭著,给过路商队造成极大威胁。在此之前,他们从未出现在雪松领。”卢克递上短剑,手指剑柄上的图腾,一只翘起尾巴的蝎子,“这是他们的部落标志。”
荒漠,蝎子,强盗。
云婓有些恍惚,从没想过会有匪徒胆大包天,跋涉数千里到雪松领来打劫。
“是谁发现了他们?”
“半水妖。”卢克回答道,“一名探子混入城内,试图打探情报。不巧撞上半水妖,暴露出痕迹。”
在被云婓救下之前,半水妖们常年东奔西走,被迫为不同的种族跳舞,供他们取乐。
她们的车队曾抵达荒漠,进入扎乞落人的老巢,自然熟悉这些凶悍的匪徒,能够敏锐感知到他们身上的气息。
“这把剑是探子佩戴,样式独树一帜。半水妖称扎乞落人擅长铸造,他们的巢穴开凿在矿山中,制作兵器的手艺不亚于矮人。”
明明可以靠手艺吃饭,偏偏要做无耻的强盗。世代累积成习惯,劫掠的天性刻进骨子里,非寻常手段能够扭转。
云婓正握短剑,拿起一支笔擦过剑刃。没有任何阻碍,切豆腐一般,笔杆断成两截。
“扎乞落人喜欢成群结队行动,探子供称一百余人,数量绝不只这些,极可能有数倍乃至十几倍。”卢克道。
“他们的目标未必是城内,更有可能是城外的商队。”布鲁补充一句。
登基庆典的消息传出,祝贺的队伍纷至沓来,商人们嗅到商机,大批向雪松领聚集。强盗和窃贼闻风而动,扎乞落人出现在城外也就不足为奇。
“让树人展开搜捕,不放过任何可疑者。”云婓顿了顿,想到查出探子的经过,向卢克提议,“可以雇佣半水妖,请她们加入巡逻骑士的队伍。”
“遵命。”
卢克执行力极强,接到云婓的命令严格予以执行。
治安官的雷厉风行带动巡逻骑士,没有一人敢疏忽散漫,更不敢粗心大意。在半水妖加入队伍后,众人获取更多线索,全都干劲十足,分批巡逻城外,日夜不停。
“那里,在那片土丘后,应该会有线索。”
盖尔的小队十分幸运,两名半水妖和他们同行,很快发现匪徒的踪迹。
从脚印推断未必是扎乞落人。但在通往城池的必经之路来回游荡,行迹遮遮掩掩,一样来者不善。
“莫比,你过去看看。艾尔杰,你一起去。”
两名游侠翻身下马,背负特制的短弓,握住腰间的匕首,快速走了过去。
如半水妖所言,土丘后有熄灭的火堆,散落数块动物的骨头,大部分还很新鲜,证明这伙人离开不久。
“足迹被掩饰过。”莫比趴在地上,从斑驳的痕迹中发现端倪,“数量不少,很可能是一伙窃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