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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好在,刚一出卧房,盛森渊就把手放了。
  清凉院里从来不缺人,尤其不缺心眼多的人。缺心眼的当然有,比如元娘,但盛森渊可不是缺心眼,不会让那些处心积虑想给元娘挖坑的人看到不该看的。他扭头从上到下把元娘仔细打量一番,点点头,“这样就很好,不用换衣服了,走吧。”
  古列终于忍不住插了句嘴:“少爷,这次元娘也去?”
  “是啊。”盛森渊瞟他一眼。
  “……”古列慌忙低头,再没话讲。
  等盛森渊元娘古列三人走到盛府大门外,一辆马车已经等着了。古列是机灵人,哪里会让盛森渊在自家门口等车?他回来时已经打点好,大不了让车夫多等一会儿,给多些赏钱就解决了。除了驾车的车夫,还有四个家丁站在马车边,盛森渊是盛家独苗,就算习惯使然,身边只带着一个近仆,可一旦出行,还是会有专门保护的人。
  家丁专职受差遣与保卫,保护少爷,也是职责之一。
  盛森渊一眼扫过去,竟然没一个眼熟的,但见古列和他们说话亲近,便没言语。
  马车旁垫了一个小凳子,盛森渊先上去,回头想拉元娘一把,但她自己爬上来了。
  他朝她伸出去的手空荡荡地在空中僵了一会,无奈地收回身侧。
  两人坐进车厢,古列也跟了进来,他本来应该跟元娘坐一边,稍作权衡,便去盛森渊那头靠车门的位置坐下,果然从盛森渊脸上看出满意的情绪,松了口气。这活真难做,本来他觉得大少爷老成持重,跟着他混风光又顺心,没想到这位越大越麻烦。
  车帘放下,车厢里便成了一个密闭环境。车轮一转,只要压低声音说话,车外随行的人就很难听清楚车厢里的人说的话。盛森渊在此时才开口,扭头询问古列,“刚才那些家丁我都没见过,是新招的人?”
  “是,他们刚入府不久,但是您放心,都有保人,靠得住。”古列道。
  “我以前用的那些人呢?”盛森渊问。
  “老爷把他们调走去看铺子了。”古列把声音压得更低,悄悄回禀,“最近城里来了一些面生的人,很可疑,跟我们的人发生了一点矛盾。老爷怕出事,派他们去镇场子。您放心,外面四个人武艺高强,也都得用,是府里的教头亲自考校过的,也都是其他家丁的亲戚或者熟人。”
  “那就先这样吧。”听说是自己亲爹的主意,盛森渊也无可奈何。
  说话间,玉春楼到了,车夫还没来得及放下小凳子,元娘已经掀开车帘跳下了车。她看着周围的一切,满脸好奇,还有隐隐的兴奋。盛森渊也摆摆手不要小凳子,跳下车。古列在最后面,看得差点没吓死,等他也下了车,赶紧凑近盛森渊,担心地说:“少爷,您是读书人的身体,小心点好,磕磕碰碰受了伤怎么办?”
  盛森渊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傻话
  “我的身体好得很,读书人又怎么了?读书人也要强身健体才对,不然考试时关在考场里好几天,怎么熬得过来?先生讲古时,你不也在?难道你没听进去?以前就出过许多类似的事,一些人眼界窄,只晓得读书却不好好养身体,进了考场,没两天就晕过去,还考什么?回家大病一场,差点没死了。”
  盛森渊说这话被那四位家丁听到,都纷纷点头。
  少爷肯定是读书人没错,但重文也不轻武,才不会降低他们这些武夫的待遇。
  古列赔笑道:“小人就是劝您两句嘛……”谁知一句换六句。
  “三目说得对啊!”一个慵懒的声音在附近响起,“读书要紧,身体更要紧。”
  盛森渊听到这个声音,心里咯噔一下。
  “……高远兄。”
  站在几步之外的人,可不就是陈今桂?
  “真巧!”陈今桂朝盛森渊走来,眼神却不时瞟向元娘,“三目你也有出来玩的时候?”
  盛森渊不动声色将元娘拉到身后,笑道:“偶尔也要轻松一下。”
  “有理。”陈今桂并不在乎他藏起元娘的动作,反而笑得更诡异了。
  “高远兄是路过?那我们先进去了,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喝酒。”盛森渊想绕过他走。
  可陈今桂却挪动脚步跟住他,“相请不如偶遇,三目,你点的哪出戏?不如一起看?”
  盛森渊停在台阶上沉默了一瞬,陡然一笑,“既然高远兄有这种雅兴,那就请吧。”
  陈今桂笑吟吟跟了上去,缀在元娘身后。
  盛森渊再次停下,把元娘拽到自己前面,让她在前头领路。
  来到二楼,陈今桂瞟了他一眼,笑道:“三目对这个小侍女倒是挺关心。”
  “高远兄想听哪出戏?”盛森渊不答,另起话头。
  “今天是在三目你定的位子借座,我算客人,自然客随主便。”陈今桂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盛森渊叫来侍者,点了一折白玉缘,取的是王淞白大仇得报那一段,古列替他打听过了,数这段叫好的人多,也有唱词,应该能让元娘满意。对了,元娘呢?盛森渊将戏单还给侍者,左右张望,才发现元娘已经先进了雅座,正靠着窗户往下看。
  “你小心点!”盛森渊快步走去,担心地说,“别摔下去。”
  元娘扭头道:“这楼好高。”
  盛府都是平房,没有二层,难怪元娘看一眼窗户下的街道就惊叹不已。
  “以后我在清凉院起一座二层楼,凿开一面墙,一定比这里更好看。”盛森渊向她许诺。
  元娘很高兴:“那我能在院子里摆个桌吗?”
  她指着下方的街道,那里正有个做买卖的摊子,她不认识摊子,认成了桌子。
  “行。”盛森渊爽快应承。
  楼房都打算建了,摆个桌子又算得了什么?
  元娘笑眯眯地说:“我也在桌上像他一样摆满东西,您来拿。”
  她光看到不断有人从摊子上拿走东西,没看到那些人和摊子老板钱货两讫。
  “这叫买卖,有人给摊子老板钱了,以后我教你这是怎么回事。”元娘能够对这些新鲜玩意感兴趣,盛森渊挺开心,也许有一天他真的可以把她教成一个正常人。即便她不会聪明绝顶,但再也不会被人怀疑,被人嘲笑,被人说是傻子。她不是,她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可以学,愿意学,只不过学得慢罢了。
  他偏偏就有耐心教。
  “你们在说什么?”讨厌的人来了。
  盛森渊第一次想将面目可憎四字冠在同窗头上。
  他一边在心里设想给陈家挖坑十八法,一边拉着元娘远离窗户,若无其事地对陈今桂说:“高远兄,请入座吧。”
  对于陈今桂的提问,他再一次忽略了。
  陈今桂笑笑,既然盛森渊非要装没听见,他便也装没问过。
  侍者下去通知戏班,没多久,后台里传出鼓点——这是戏将开场的预告。
  盛森渊叫元娘坐在自己另一边。
  元娘眼定定地望着戏台上,她第一次看戏,正是最感兴趣的时候。不过,这时她也没有忘记盛森渊的教导,端坐在他身边,腰板挺得笔直,只有目光越过横栏往戏台上看。她看着戏台,却不知道有人也在看她。
  正是陈今桂。
  他斜靠在椅背上,目光不时绕过盛森渊,在元娘身上扫来扫去。与其说是看她,不如说是打量,就像是打量着一件货物值不值得让自己出手。
  陈今桂越看越满意。
  “三目。”他唤了盛森渊一声。
  “高远兄请说。”盛森渊将目光从戏台上移开,朝陈今桂礼貌地点点头。
  陈今桂打开扇子,装模作样地遮住半张脸,将话悄悄说给他听,“既然你想认真读书,想必身边这个小侍女你是无福消受了,强留她未免也太浪费,不如给我。你放心,我不白要你的,上次我舅舅来探我,送了我一套蔡大家的亲笔手书,我割爱给你,如何?”
  “高远兄说笑了,元娘伴我多年,哪能用一幅字画将她买卖?何况我盛家又不是收不到名家手书,非得用手底下的人来换?不至于。”盛森渊正色道。
  陈今桂却不肯轻易放弃,道:“看来你对底下人很好,莫非是怕我委屈她?放心,我不介意娶她进门,纳为妾室,给一个正式的名分,绝不让你这个便宜小舅子丢脸。”
  谁想做你的小舅子!
  盛森渊微怒,反问道:“你院子里那么多女人还不够,非得要夺我的侍女?”
  “三目我跟你说实话。”陈今桂一脸严肃,宛如推心置腹的挚友,“我算是搜罗得多了,不是美人我绝不放在眼里。可是你家这个小侍女特别出挑,我院子里那么多女人,没一个能比得上她。真的,把她给我,我不会亏待她,也不会亏待你。”
  “您死心吧。”盛森渊懒得解释了,严词拒绝。
  “说死了?”可陈今桂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
  盛森渊有点不耐烦,开口道:“我……”
  话刚出口,被人拦腰截断。
  “纳为妾室是什么意思?”元娘耳朵尖,听到一个“娶”字,又听说好像跟自己有关系,连忙转头问道,“是不是要做夫妻?”
  “噗。”陈今桂将扇子一收,抚掌大笑,“三目你听到了,你家小侍女她愿意!”
  “她不过是好奇问了一句,哪里说了她愿意?”盛森渊当即喝道,“元娘,老实看戏。”
  元娘依旧好奇:“那做妾室是不是做夫妻呢?他刚才是不是说了要娶我?”
  陈今桂狂笑不止:“小丫头,你当真迫不及待要嫁给我?”
  盛森渊的脸色越发难看。
  古列死死地低着头,竭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可他还是挨了盛森渊一声吼。
  “古列!”
  “是……是!”古列慌忙走到盛森渊身旁,“少爷,请吩咐。”
  盛森渊命他留在玉春楼收拾残局,脸色不愉地向陈今桂道别。
  这场戏不必看了,陈今桂笑个不停,早就把台上的戏搅黄,根本唱不下去。
  他拖着元娘往外走,打道回府。
  在马车上,盛森渊一直阴着脸。元娘小心翼翼地坐在角落,不敢吱声,她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这么阴郁的表情,而且,是针对她的,一路上她都不敢说话。等马车停在盛府前,盛森渊率先跳下马车,在大门前的台阶上踯躅半晌,忍着气回头看来。
  元娘也跟着跳下车,被他瞪了一眼,吓一大跳,差点崴了脚。
  “啊!”她趔趄了几步,勉强站稳,立刻感觉到右臂被一只大手托住。
  “连走路也不会?不知道小心点!”盛森渊口气不好,可还是扶住了她。
  他又气又急,又担心她又不想轻易放过她,愁肠百结,正是他心声的写照。
  “谢谢您。”元娘小声说。
  盛森渊猛然撒手,冷声道:“跟我进来!”
  “是……”元娘垂下头,慢吞吞地跟着他向前走。
  元娘满腹不解,她想不通盛森渊生气的理由,难道是她哪里做得不对?可她什么也没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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