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从斯?”
赵妧拢了眉,请人进来,看着他道下一句,“不是让你去户部寻驸马了吗?他人呢——”
从斯单膝跪地,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声却很稳,“属下有话要与您说。”
赵妧拢着的眉头锁得愈发紧了,她看着从斯,声很淡,“你说吧。”
从斯看了看四惠与六顺,还是开了口,“属下没去户部,属下在永乐巷的巷口看见了驸马的车。可还没等属下过去,那马车便转进了永乐巷...后来,属下跟上去,看见驸马被人迎了进去,马车就停在秦家门口。”
赵妧垂眼看着从斯,“永乐巷的...秦家,哪个秦家?”
四惠在边上开了口,“奴听说,那位秦先生就住在永乐巷。”
“秦清...”
她看着从斯,“是这个秦家?”
从斯点头。
赵妧的声很轻,面色也很淡,“许是有什么事,也没什么...”
可这话说的,便连她自己也不信。
赵妧袖下的手紧紧扶着扶手边,面上却仍很淡,而后是很轻一句,“你们先下去吧。”
四惠几人对了眼,还是屈膝往外退去了。屋子里很静,只剩下几点灯花跳动的声音...赵妧的手放在小腹上,心下转过好几回,才开了口,“我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徐修到府里时,已是戌时时分。
他往东院走去,却只在院子里看见几个洒扫的奴仆,而那平日灯火通亮的屋子,如今却也黑漆漆的...徐修皱了眉,步子却没停,仍往里走去。
屋里无灯火,唯有几许从外透来的几许月色...他轻轻唤了声,“妧妧。”
“你回来了。”
徐修循声走去,看见赵妧坐在床上,月色打在那深色的床幔上,只透出她一个虚影来。他取过火折子,点了靠窗的一根烛火,才看向她,“怎么不点灯?”
赵妧抬头看着徐修,袖下的手仍攥着,良久才很轻一句,“你今日,怎么那么晚回来?”
徐修的步子一顿,而后他重新提了步子,轻轻嗯了一声,“今日户部公文有些多,忘记与你说一声——”他坐在床沿边上,伸手拂过她额前的碎发,才又道,“今日,怎么那么早就上床了?”
赵妧袖下握着的手忽的就松了,她看着徐修,避过头,很轻一句,“徐修,我困了。”
她说完这话,也不看他,就背过身往里侧躺去。
徐修的手仍悬在半空,他看着那被子里拢起的一个身影,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他收回手,仍坐在床沿边上,良久看着那个背影,轻轻唤了声,“妧妧。”
无人回应。
夜色仍很深,月色打进屋里来,与那灯火一道照过去...赵妧躺在床上,手撑着小腹上,却没睁开眼。
第68章 知晓
赵妧知道那桩往事, 是在三日后。
她终归还是让从斯,去查了早年与徐修有关的那些事...
而今,她站在窗前, 手撑在窗沿上, 良久才开了口,“说吧。”
从斯单膝跪地, 闻声应是,禀来, “秦家的下人嘴巴很严, 属下打听了许久, 也未打听出些什么。后来,还是从秦家隔壁的几户人家,打听了一番...驸马自来汴京后, 就一直住在秦家。而秦家上下,也一直是拿驸马当准姑爷看待。”
“后来...”
“后来,父皇在琼林宴上把本宫赐婚于他。秦家怕与天家作对,就此封了嘴...”
赵妧看着窗外, 收回手撑在小腹上,嗤笑一声,“却不想, 本宫今日会旧事重提——”她仍看着窗外,眼里有几许情绪闪过,而后是很轻一句,“我原以为, 得到了这世间最令人羡慕的情感。却不想,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从斯,你说,本宫错了吗?”
从斯抬头看着赵妧,眉宇之间是遮不住的英气,声很稳,“您无错。”
赵妧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是摇了摇头,轻轻叹了一声,“你下去吧。”
从斯看着赵妧,他的嘴唇轻微蠕动了下,最终却还是低头拱手,退下了。
门外四惠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去,往屋子里望上一眼,轻声问着从斯,“主子可还好?”
从斯的眼望着那扇被合上的门,什么话也没说,仍握着腰间悬挂的佩剑,往外走去。
而屋里,赵妧合了眼。
她听着那门开门合的声音,一双手仍覆在小腹上。
到底...是谁错了?
她想起,盛宁十七年,元宵佳节,她提灯过长街...在那璀璨的花灯下,撞进了徐修的眼里,从此把他们往后的年岁都牵绊在了一起。
若是那夜的花灯,没有那么好看。
若是他眼里的光芒,没有那么明亮。
那么,他们...是否也只会是那擦肩而过的陌人?
他会娶那位秦先生,过着平静而又安详的日子...他们会煮茶下棋,品书弹琴,生儿育女。
他们,会像这世间所有寻常的夫妻一般。
赵妧的眼角滑下一滴泪,她声有些哑,与那空无之处开了口,“徐修,你我之间,到底是谁错了?”
———
西街,同福茶馆。
赵妧坐于靠窗的一处,案上摆着一碗茶,尚还冒着热气。
她的面色很平静,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是看着窗外的一株桂树。
那帘子一起一落,进来了个穿着月白色的素衣姑娘。她的眼望过一圈,滑至赵妧这处,才重新迈了步子...走到人跟前,欠了欠身,“清来迟了。”
赵妧没说话,她转过头看着秦清,头一回这般细致的打量着她。
而后,才轻轻一句,“你来了,坐吧。”
秦清仍是素日的面色,她颌首谢过人,坐于人对面。
赵妧低头,倒一碗茶,放于人的面前...良久她才开了口,“秦先生,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吧。”
秦清谢人一句,接过茶,面上仍挂着笑,是先看了茶馆一眼,才又笑着接了话,“确实不曾来过,您今日请清来此,倒让清也诧了一回。”
赵妧的指腹磨着茶碗的面壁,也轻轻露了个笑,“我也未曾想到,有一天,我竟会踏入这样的地方。可我确实来了,还不止一回——”
她的眼滑过那悬挂的布帘,与那一桌一椅一杯茶,“那会,我刚刚成年,知道徐修常来此地,便来此处寻他。我还记得那日,他就是坐在我如今坐的这个位置,穿着一身青衣,端的霁月清风...我与他说了我的名字,还强要他念一回,才肯走。”
赵妧说起这事,眼里也含着几许笑,“他许是从未见过这样厚脸的人,却偏偏还没个办法,只好依了我,唤我一声...他的声音又淡又轻,还透着一股子不耐烦。却像是一根羽毛,划过我的心坎上。”
而后,她看着秦清,面容仍端着矜贵,“从此,让我再也忘不了。”
秦清的眉眼仍很清明,她的手轻轻搭在茶盖上,面上也带着几许笑,却未说话。
赵妧也笑,她端起茶碗轻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唇,才又说起话来,“后来,我们果真在一起了。在盛宁十七年的那个日子里,我嫁给了他,他娶了我...我们成了全汴京最令人羡慕的一对。”
“我以为...”
赵妧的声停了下,她垂了眼睛看着茶碗中的陈茶,虚淡一笑,“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幸福的走下去。可是,我没想到,是我看错了眼——”她的眼滑向秦清,面上仍带着笑,声亦很平,“在我天真烂漫的那些年岁里,一心以为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的那些日子里。”
“竟从未想过,他的心里眼里,或许根本没有我。”
秦清的手一顿,她抬头看着赵妧,轻轻唤上一句,“长公主...”
赵妧笑了笑,止了她的话,继续说着,“我该与你说一声抱歉,为我当年的天真烂漫与自以为是,从此乱了你们一桩姻缘——而感到抱歉。”
秦清站起身,轻轻折了腰,垂了眼,“您折煞了...这已是过去许久的事了。”
她面色如水,眉眼仍低垂着,轻轻说着,“何况当初,亦不过是我大哥一厢情愿罢了。”
这话说完,秦清才又看向赵妧,开了口,“昨夜...”
赵妧的面上仍很平,她仍看着秦清,声很淡却不容拒绝,“秦先生,昨夜如何,我已不想知晓。而我今日来,不过是要与你说两桩事...一为道歉,此话我已说了。二来,是想与秦先生说一句,我赵妧这一生,还从未想过要再换一个驸马。”
她的眼滑过她的眉眼,轻轻一笑,端着矜贵与从容,很平一句,“我相信,秦先生不会让我失望。”
赵妧说完这话,才站起身来,与秦清一颌首,“我的话已说完了,秦先生...”
“留步吧。”
而后,赵妧提步往外走去,她的背影挺直,面色仍端着矜贵,一步也未曾停留。
秦清看着她的背影,仍屈着膝,她看着那位长公主打了帘子走了出去,看见那个帘子又落下——她的面色平如水,她的眼仍看着那块落下的布帘。
而后,才缓缓站直了身子。
她想起往先站在徐公子身边,那位眉眼弯弯的小公主...
又想起方才那个矜贵面容,挺直的身影。
良久,她也只是摇了摇头,轻轻一笑,终归是什么也没说,走了。
———
晚间。
徐府东院。
赵妧坐在临窗的塌上,垂眼看着塌上放着的那一堆小物。一支金钗,两个荷包,一个琉璃灯,还有那一纸灯谜...
她握着那根金钗,这是盛宁十九年的时候,徐修送她的金钗。
她高兴了许久,从此日日戴着。
而后,她的眼滑过到那两个荷包...
一个是大婚之夜,她与徐修结的发。
一个...是早年在王家别院,徐修送她的一枝梅花。那是徐修头一回,真真意意的送她一样东西,她特地让人晒了干放进了这荷包里。
徐修打帘进来的时候,赵妧正举着那琉璃灯看着,他接过丫头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往赵妧那处走去。随人一道坐在榻上,伸手环了人的腰,“今日怎么瞧起灯来了?”
赵妧垂了眼看着环在腰间的那双手,良久才开了口,“你来了。”
徐修轻轻嗯了一声,他伸了一只手接过那琉璃灯,声很平,“我还记得盛宁十七年,元宵佳节,我初遇公子打扮的你。你那会好生蛮横,拦了我的路诓了我的灯,还强问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