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池霭道:“我什么都没说。”
  方知悟笑着说道:“你没说话,我没听到,愿望就还是生效。”
  “走吧,没几个人了。”
  他倏忽心情很好,拉着池霭的手站起来,“等会儿走楼梯的时候,你就拉紧我的手,有我在,肯定不让别人踩到你的脚。”
  池霭却在他们就着手拉手的姿势走到楼梯口时,将手掌从他的掌握中挣脱出去。
  望着方知悟回首的眼神,她道:“这楼梯太窄,后面还有人没来,别给他们挡道。”
  方知悟发亮的视线立刻沉了下来,池霭不得以,又添上一句好听的话,“你就在我前面开路呀,阿悟,我跟在你身后走,也很安全的。”
  方知悟的面色臭了一半,闻言抿了抿唇,算是答应。
  于是他走在前,池霭相隔一级台阶,跟在后。
  几十秒后,晚出来的十来个游客掐着最后的退场时间拍完照,终于一股脑涌了出来。
  刚才还空出不少的楼梯间又开始变得局促。
  似乎天都在帮着她完成计划。
  池霭估算着台阶到中间缓冲平台的距离,刻意放慢脚步,错开了方知悟身后的位置。
  倒数第五级。
  第四级。
  第三级。
  池霭再度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群,调整到不会误伤的角度后,她深呼吸一个来回,而后放任膝盖弯曲,脚掌只踩到三分之一的地面,脱线风筝般向平台大理石砖的地面跌去。
  避开骨骼和皮肉薄的地方,不要让容易受伤的部位率先与硬物接触。
  故作惊慌的低叫声出口后,她在心里想道:只要摔这一跤,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去参加方知悟的情侣活动。虽然有些痛,但自己控制好力度和角度,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
  池霭很难说清楚,为什么身体倒下的短短两秒里,她的脑海会闪过那么多念头。
  然而随着重物倒地砰地一声,回过神来的她发现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她落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危险临头,方知悟没有任何犹豫地展开双臂接住了她,而自己踉跄着结结实实跌倒在地。
  身形僵直一瞬后,疼得面色扭曲。
  第33章
  将方知悟送入就近医院的外伤急诊处, 趁着值班医生给他做身体检查的功夫,池霭关上门出来,掏出手机想要打电话通知方家人。
  她的目光在通讯录中并列的三位方家人名字上游移片刻, 最后选择拨通方知省的号码。
  “喂, 池霭,怎么了?”
  电话嘟嘟响了五六下才被接起,方知省的那头传来下属汇报工作的动静。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知省哥, 阿悟他出了点事……”
  听见事关方知悟, 方知省侧头小声吩咐了句什么, 周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池霭顺势将方知悟受伤的情况简要说明,又充满歉意地说道:“抱歉,是我不好。”
  方知省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只道这些都是意外,又不是池霭造成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池霭不由得沉默下来。
  方知悟受伤的事虽然并非她的本愿,但都是为了能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去参加酒吧的情侣活动, 她才会想出这一系列的计划。
  说到底,她难辞其咎。
  方知省感受到话筒那边异常的寂静, 以为池霭还在为接受检查的方知悟担心。
  他思忖须臾, 再度煦然安慰池霭道:“真的不用在意, 阿悟从小到大身体素质都很好, 这点伤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如初的。”
  “好,我知道了, 谢谢你, 知省哥。”
  池霭心怀有事,却不再显露在嗓音之中。
  她感激地对方知省道谢。
  方知省很满意池霭这种不瞻前顾后、拖泥带水的态度, 他说起正事:“阿悟受了伤,你一个照看也不方便,这样吧,你把你们所在的医院地址发给我,我马上派人过去帮忙。”
  两人叙话间,急诊科闭合的大门打开。
  池霭看到方知悟扶着墙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她连忙结束通话,上去扶住方知悟的胳膊,关心道:“怎么样,医生怎么说的?”
  方知悟收回撑在墙上的手,随同池霭出了科室的大门,忍耐疼痛的面孔上透出一种做作的潇洒:“也没什么,医生初步判断是尾椎骨轻微骨裂,让拍个片看看。”
  担忧则乱,池霭出于一点说不清的歉疚感,好声好气道:“你这样可以走路吗?要不还是别逞强了,我去找个医护人员帮帮忙,我们两个人一起架着你走。”
  “不用。”
  “这么点伤,干嘛大费周章的?”方知悟道,“你稍微扶着我点就好了。”
  池霭侧脸,看着混有北欧血脉,身高一米九还要出点头的青年,犹豫一秒,缓缓点头。
  接下来的上楼拍片,出门等候的过程里,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肩负重任。
  好不容易方知悟大发慈悲,说自己坐下骨头疼,要单独靠墙站一会儿,池霭才得以气喘吁吁地坐在歇息的长椅上,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液。
  方知悟隔着座椅扶手站在她旁边,乜着眼睛看她:“我很重吗?”
  池霭缓了缓道:“……也不是,就是你个子太高,我不好掌握平衡。”
  方知悟回忆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身高差,微妙地压着嗓音说道:“你哥在家是不是都没好好养你?怎么这些年不长个子,也不长肉,看起来瘦胳膊瘦腿的。”
  “我一日三餐吃得挺多的,可能吸收没那么好。”
  方知悟道:“之前我给你送滋补汤水的时候,倒是看你的脸变得圆润了一点。”
  害怕对方再强迫自己每天跟做贼一样下楼,去咖啡店喝他亲手准备的没油没盐的补汤,池霭赶紧转移话题道:“你现在这样,还是应该自己多喝一点吧。”
  “你要给我做吗?”
  方知悟挑眉问道。
  池霭目视前方,瞳孔微微发散:“……也不是不行。”
  视线掠过池霭放空的表情,方知悟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她曾经在自己家里跟着母亲一起做甜品,结果差点把整个烤箱炸掉的英勇事迹。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为了生命健康着想,还是撤回了这个建议:“算了,我看你平时也很忙,先把自己的一日三餐照顾好再说吧。”
  池霭乖巧点头。
  两人间的气氛安静下去的时候,她小声道:“方知悟,谢谢你。”
  方知悟可以从容应对很多人心算计的时刻,并且表现出游刃有余的姿态。
  可对上池霭,面对她时不时打出的直球,他总是显出几分手足无措和手忙脚乱。
  不自觉的目光闪避,手指下意识地勾绕过黑发,他用舌尖抵着齿关含糊不清地回应道:“咳……有什么好谢的,换作是别人摔下来,我也会出手帮忙的。”
  池霭没有说话。
  她假装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不曾撞见过方知悟在对待他人时的傲慢和冷漠——高中的时候,把学妹的情书直接扔进垃圾桶,对方捂着脸在原地哭泣也不带回头多看一眼。
  跳级到国外留学时,则更加过分,听见将自己堵在墙角的白人男同学的告白,笑着用对方家乡的母语,发音正宗且大声地回应道自己最讨厌同性恋了。
  前者为池霭亲眼所见。
  后者是聚会时,听到和方知悟一起留学的同伴提起。
  她的心刹那间平添诸多乱绪。
  方知悟没有留神自己的改变,她却很清楚他的变化因何而生。
  她同样清楚,倘若揭开蒙在方知悟真心上的那层薄纱,将对于和方鉴远的交易,自己未来的生活,还有今后的人生轨迹产生多少直接而深刻的影响。
  权衡之下,池霭始终沉默着,和面孔一同垂落的长睫盖住了眼底的波澜。
  方知悟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也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于是问道:“你今晚怎么了?总是奇奇怪怪的。”
  “我……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你表达谢意。”
  池霭难得的结巴,让方知悟的心不由得愉悦起来。
  这点愉悦甚至盖过了他身体上的真切疼痛。
  他转动着绿翡翠似的眼珠,望着池霭滑落在肩膀上的如云长发,说道:“谢不谢的以后再说,不过今天你要陪我回家,把我安顿好了以后才能离开。”
  ……
  等待x光片的间隔里,方知省派来的人终于赶到了医院。
  两位保镖,一位家庭医生,一位医护人员,四个人甚至能把方知悟抬起来搬走。
  方知悟放松的神态又有如冰封冻的趋势。
  他盯着他们,询问池霭道:“你给我家里打电话了吗?”
  池霭知道他忧虑的是万一江晗青知道这件事会多思多想,便耐心地跟他解释道:“我只给知省哥打了电话,说我们这边需要有人开车过来接应一下,你放心吧,他有分寸的。”
  方知悟这才没多说什么。
  只是临到上车时,他突然有些不甘地说道:“我这个情况,恐怕要让我哥失望了。”
  池霭搀扶着他的手指一顿,无人发觉处,她的眸光闪了闪。
  得到方知悟的这句话,她面临的需要两边抉择的麻烦立刻烟消云散。
  甚至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如果说花费时间和方知悟逛了圈水族公园也算的话。
  池霭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抿住嘴唇,再开口时是无事发生的柔声劝慰:“发生这些事谁也不想的,又不是你的能力问题,我相信知省哥能理解,不会因为这点事对你失望。”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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