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节
陆鸱吻住进了萧贺位于天台的大宅里, 大宅完全仿照旧时模式,里头只差弄上小桥流水层峦叠嶂, 江浙景致好, 到了傍晚, 天台山里云山雾罩。陆鸱吻在阳台上坐着, 后头有脚步声,又有一件衣裳披到她肩上,陆鸱吻扭头, 瞧见萧九龄的脸。
“你怎么进女生卧室?”
萧九龄的眼神很特别, 有些奇异,有些热, 陆鸱吻站起来,男人便搂了女人的腰,“听说你今天英雄救美了?”
陆鸱吻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萧九龄之间有了一道藩篱,不可打破。
“鸱吻。”男人也没有多话, 直接吻了下来,不知道是几分,几秒,陆鸱吻推开萧九龄, “我们……”
外头有敲门声,陆鸱吻有些脸红,她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了, 并且盖上了一张毛毯,虽然这四月的天气一点儿也不冷,但她觉得这个小动作是必要的。
萧九龄去开门,外头并不是萧惠卿,只是来替陆鸱吻看诊的医生,萧九龄在一旁道:“怕伤到骨头,您仔细看看。”
年老的医生点头,“四公子放心,我会仔细的。”
不知受了甚么刺激,陆鸱吻一把掀开自己盖在身上的毛毯,她站起来,匆匆往外头走,“我不想看病,我待会儿再看。”
陆鸱吻慌不择路,她从萧九龄和家庭医生的夹缝中穿出去,又凭借记忆出了萧家的门,才出萧家大门,她便深深喘了一口气。是的,她觉得压抑,一种不知名的、她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压抑。
那个年轻的司机依旧在路口等着,他搬了个小板凳与花店老板娘在谈天,陆鸱吻自十字路口转过来,她瞧那司机,“走吧,晚了,当心赶不回去。”
那司机迎上去,“陆小姐,你好啦?”
陆鸱吻拉开车门,“走,回临海。”
那司机扭头同那花店老板娘挥手,又钻进车里,“陆小姐,是不是坟头很难找,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陆鸱吻扣安全带,“走吧,话多。”
天台到临海不过四十分钟路程,陆鸱吻回房间收拾了包裹行李,那司机道:“陆小姐要回去了,要不要我给你订机票?”
陆鸱吻摇头,“我不回港,我回家。”
等萧家的车驶入临海城里的宾馆时,黑色德国名车上下来一个人,那人黑色西装,里头穿一件修身的衬衫,旁边又下来一个姑娘,那姑娘在宾馆门口看了一眼,瞧见在大堂晃悠的司机,“二哥,就是他!”
司机正在大堂待命,剧组说要去勘察场地,这头瞧见花店老板娘,还站起来打招呼,“嘿,老板娘,你怎么来啦?”
萧漫兰揪住那司机,“快说,我二嫂哪里去了?”
那司机是个年轻小伙子,被萧家姑娘这么一扯,脸烧得通红,“老板娘,你、你放手,你说陆小姐吗,她买了机票,回家去了。”
萧漫兰道:“我二嫂家在哪里,香港吗?”
司机摇头,“不,好像听说在广州,对,她住广州的,我听她订机票是这么说的。”
陆鸱吻从临海车站买了张票去宁波,又从宁波买了张车票去上海,她没有回家。
才到上海,她就给倪岳打了个电话,“二公子,我在街上等你啊,救急。”
倪岳就是典型的暴发户富家子做派,开个兰博基尼,油门还没踩,全街上都知道装.逼的来了。知道的说是跑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拖拉机。
陆鸱吻在街头一家便利店坐着,手里拿着个甜筒,倪岳将车一停,跟她招手,“我说妹妹,哥哥请你吃好的呀,这个别吃了,吃凉的肚子疼。”
黑白相间的兰博基尼,陆鸱吻钻进车里,“快走,我怕人家说我是小三,要拍照还要打我。”
“哧哧”,倪岳扭头,看着陆鸱吻笑,“妹妹,这几年你在香港说相声啊,嘴皮子越来越灵活。”
陆鸱吻舔着甜筒,“我说二公子,我都不好意思上你的车,咱们嫂子呢?”
倪岳打个方向盘,“哪来的嫂子,你不知道我离婚了?”
“嗯,离婚了。”
倪岳瞧了陆鸱吻一眼,“怎么的,给哥哥介绍嫂子来啦?我先说好啊,要会生孩子的,那种干巴巴的,瘦成麻杆的,食欲不良的,我不要啊,那种没用。”
陆鸱吻笑,“会生的没有,喜当爹倒是有。”
“妹妹,你怀孕了,找我当爹?”
‘咳咳’,陆鸱吻咳嗽一声,“没有,想多了啊。”
“那你咳甚么,妹妹,咱们多少年感情,你要是孩子没爹,找我。”
“找你作甚么?”
倪岳扭头,“给你孩子当爹啊,你的就是我的,咱们不分彼此。”
陆鸱吻哧哧笑,“好啦,二公子,我在你这住几天,方便吗?”
倪岳打个方向盘,“可以呀,随便住,住上一年两年,都随你高兴。”
陆鸱吻坐直了,又按了按腰,倪岳瞧她,“你真的怀孕了?”
“没有,今天从二楼掉下来,摔到腰了。”
“哟,你们城里人现在流行玩儿跳楼?”
“不是,被人推下来的。”
方向盘一转,倪岳道:“那哪儿也别去了,去医院。”
陆鸱吻进了急诊,拍片、胸透一系列坐下来,都快凌晨了,陆鸱吻看一眼手表,“耽误你了吧?”
倪岳扶着陆鸱吻,“屁话,出去玩儿能有你重要啊,你要是摔个半身不遂,哥哥我喜当爹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陆鸱吻仰着脖子,倪岳道:“等着,我给你拿药,完了咱们回家。”
医生看倪岳,交代道:“你们小年轻活动不要那么激烈,软组织挫伤,再严重点,要住院了,注意啊!”
陆鸱吻在外头站着,倪岳呲着牙,医生道:“行了,回去吧,最近不要剧烈运动,让她休养,病人要休息。”
医生撵人了,倪岳拿着药,他看陆鸱吻,“妹妹,你跟哥哥说实话,你是不是欠人钱,惹甚么事儿了?”
“没有。”
倪岳道:“惹事儿了也不要紧,哥哥有钱,哥哥钱不够,我回去找我家老爷子要点儿,你跟哥哥说,你欠多少?”
陆鸱吻摇头,“真的没有,我就是上班累了,想休息几天。”
倪岳指着陆鸱吻手机,“那你干嘛关手机,你一给我打了电话,手机就关了,我回给你,都打不通。”
“嗯。”
陆鸱吻说:“咱们回去吧,饿了。”
倪岳和萧家公子喜好不同,倪岳喜欢住豪宅,还是那种独栋豪宅,这种豪宅一般老远,出行也不方便。倪岳开车,从医院回去差不多又四十分钟,掐指一算,快到苏州。“妹妹,你就在哥哥这儿住着,别担心,吃喝哥哥养着你,啊?”
家里有个钟点工,定时过来打扫卫生,也会购物做饭,这头冰箱里就买得满满的,倪岳将袖子一刷,“妹妹,吃点甚么,龙虾还是燕窝?”
陆鸱吻扶着腰,“我来吧。”
倪岳将陆鸱吻往沙发上一推,“你是病人,我让病人做饭,那我成什么了?你坐,别动,看会儿动画片,啊?”
“妹妹,你坐着啊,我给你煮个燕窝,誒,你怎么说来就来啦?”
陆鸱吻仰着头,“我原先是去给剧组看场地的,他们要盖一个摄影棚,后头预算太多了,我跟上面说了,然后……”
“然后你就被打了?”
倪岳道:“妹妹,就这么个社会,你瞎说什么实话,人家要赚钱的,你非要戳破了,人家能不恨你吗?”
陆鸱吻靠在沙发上,“也许吧。”
倪岳系着围裙,找了个燕窝盅出来,“什么也许,明明就是的,你被人推下楼,就是被报复的。”
陆鸱吻撑着脑袋,“我说二公子,咱们伯父身体还好吧?”
倪岳开锅烧水,又切菜下油的,“好,好着呢,我指不定都比他先死。”
陆鸱吻叹气,“老爷子活着多好啊,你们也不用争产撕破脸皮。”
倪岳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大妈现在天天求神拜佛,不知道她是盼望老爷子早点死,还是盼着老爷子不要死。”
陆鸱吻摸摸脖颈,倪岳瞧她,“怎么,累了,你睡会儿,我待会叫你。”
“一根藤上七朵花……”
电视怀旧剧场在播葫芦兄弟,陆鸱吻凑在电视那儿看,“二公子,你说我要是辞职了,不干了,我爸会不会打断我的腿?”
“你不想干了?”
陆鸱吻道:“累,真累,天天逢人就笑,笑得要抽筋。”
倪岳手艺不错,他端了一大锅海鲜粥出来的时候,香气四溢,陆鸱吻站起来摆放碗筷,倪岳拦她的手,“别,我来!妹妹,不是我说你,这种事情就该男人干,现在都是男人伺候女人,哪还有女人伺候男人的。”
吃了点东西,倪二公子又去切饭后水果,手法娴熟,只差对着胡萝卜雕出一朵花儿来,陆鸱吻撑着脑袋,“二公子,你可真贤惠啊,当年我要是和你相亲成功了,你这就是二十四孝中国好丈夫啊。”
倪岳感慨,“我当年要是娶了你,搞不好儿子都生一堆了,那个女人,和我结婚,怀别人的孩子,又要和我离婚,妈的,让我喜当爹都当不成。”
人人对生活都有许多念想,或许是贪念,或许是绮念,或许是奢念,更多的,是一种无路可走的怀念。怀念过去,怀念我们都无法再走一遍的回头路。
陆鸱吻在上海住了几日,手机一直在关机,打开一看,里头密密麻麻的信息,最多的就是赵聿明的,赵聿明说:“年假取消,赶紧回来上班!”
陆鸱吻买了点零食,又去儿童商场买了一架遥控飞机,她大包小包打车去李铃铃姐姐家里的时候,巷口小卖部的问她:“姑娘,找谁?”
“我找李铃铃的姐姐,我是李铃铃的同事,她让我来看看孩子。”
小卖部的大妈指着巷口第二家,“上去吧,二楼左手边那个就是。”
按了门铃,女主人一出来,陆鸱吻就认出来了,这位姐姐与李铃铃生的很像,从身材上看,姐姐更高挑一些,陆鸱吻道:“你好,我是lily的同事,我来上海出差,正好来看看孩子。”
李铃铃的姐姐很热情,她打开门,朝楼下喊了一声:“李迢,上来,你妈妈的朋友来了。”李迢是个男孩子,如今七岁多,快要八岁,男孩子身体很好,三两步就从楼下跑上来了。陆鸱吻将零食递给他,又将飞机递过去,“也不知道孩子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了点,别介意。”
孩子伸手去抱飞机,她姨妈打他,“没礼貌,说谢谢了吗?”
陆鸱吻笑,“不用谢,我就是来看看,见孩子好,我回去也好说一声。”
见陆鸱吻要走,孩子问:“阿姨,你吃饭再走行吗?”
陆鸱吻笑,摸摸孩子脑袋,“乖,你要听姨妈话,你妈妈工作很辛苦,她也很想你,嗯?”
陆鸱吻看手表,“好啦,我先走了,咱们下次再见。”
李迢很懂事,一直将陆鸱吻送到巷子口,陆鸱吻摸孩子的头,“回去吧,快下雨了,回去吧。”
一辆黑色名车停在窄窄的老旧巷子口,车上下来一个穿深灰衬衫的男人,那男人盯着陆鸱吻的背影,孩子指着那男人,“阿姨,是不是找你的?”
男人三两步迈上石阶,大雨将落,斜风卷过,萧惠卿看着陆鸱吻,他说:“我很难过。” 这声音悦耳极了,低沉又缠绵。
细细的雨丝已经飘落,陆鸱吻撵李迢,“回去吧,阿姨走了。”
萧惠卿拉了陆鸱吻的手,两人坐在后车座里,雨点唰唰落在车窗上,外头惊起一道闷雷,“不要怕,这是春日常有的。”
陆鸱吻不知道萧惠卿是不是在和自己说话,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女人沉默的坐着,严肃而安静。一时间,陆鸱吻又觉得自己心软了很多,如果她不来看李铃铃的儿子,又怎么会被捉住了呢。
陆鸱吻暗自叹息,避不过三日,待下了车,又该何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