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张诺的头发已经花白,身体不复健朗,面容也已经变成了小老头,他谦虚的欠身道:“当年就算没有我,相信周幽州也能逢凶化吉。”
  “周幽州,你我数十年未见,明日我做东想请您在黄鹤楼叙上一叙,不知周幽州可有空?”
  周绪握着杯子,没有说话。
  张诺的背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几岁般佝偻着,他紧紧盯着周幽州,握着拐杖的手背上青筋如沟壑。
  周绪却是忽的看向萧夫人:“萧夫人,明日你想去黄鹤楼吗?”
  萧洛兰一怔,周宗主为什么问她。
  她听到现在,也明白了周宗主和这位老医者认识,老医者以前还帮过周宗主,现在他想找周宗主叙旧,周宗主也不回答他去不去,而是问她想不想去那黄鹤楼。
  难得她说不想去,周宗主就不会去吗?
  萧洛兰想不明白。
  那位刚给女儿治过痛经的老医者将视线转到了她的身上。
  萧洛兰手心出汗,努力思考周宗主话里的意思。
  张诺发现自己的手控制不住的在抖,这个萧夫人也许并不知道自己的回答将会影响到多少人的生死。
  就在全屋寂静的近乎死寂的时候,萧洛兰缓慢又紧张的回道:“去一下也可以。”
  张诺精神一振,张医女只感觉到爷爷将她的手握的生疼。
  周绪笑道:“既然萧夫人愿往,那我就与您一同前往黄鹤楼观江景。”
  张诺深深一拜,随后带着女医告辞。
  窦夫人见屋里气氛不对,也赶紧离去了,准备把自己听到的信息告诉夫君。
  东阁里,只剩下了萧洛兰和周绪以及青山先生。
  周绪仍是一副和气模样:“萧夫人,今晚我在书房等您。”
  萧洛兰想起自己每天的工作,点头道:“好的。”
  周绪和赵青山走在回廊,天上银月清辉洒满了大地。
  赵青山摇着折扇道:“太炀郡的李太守和太医署的张医师两人是知己好友,您不会不知道吧。”
  周绪背着手,不在意的回道:“知道啊。”
  “您明天去赴宴的话,我敢担保,张医师肯定会去太守府,私下劝说李太守也去赴宴,缓和缓和关系。”
  “反正见面也不会改变结果,当年张诺帮我一回,我就还他这个人情。”周绪声音淡淡的。
  回到书房,周绪整个人放荡不羁的将长腿搭在书桌上,双手抱着后脑勺,脸上放着书,等着萧夫人的到来。
  赵青山站在窗口吹风,等瞧见萧夫人的身影,他咳嗽了一声。
  周绪立刻坐直了。
  “主公,书拿反了。”赵青山再次咳嗽了一声。
  周绪装模作样的看书。
  “萧夫人,请坐。”
  周绪放下书,邀请萧夫人在书桌案前坐下。
  萧洛兰是看着女儿喝完治疗痛经的药汁,而后又喝了一小碗的银耳甜羹,见女儿睡着之后,芳云也在房间里才来的,来的路上她就担心会不会迟到了,结果等她到的时候,书房灯火通明,周宗主还在看书。
  周宗主还真爱学习啊,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她坐在椅子上,对面就是周宗主。
  “萧夫人,我们今天读什么?”周绪倾身问道,高大的身影将萧夫人遮住了大半,但因语气平顺温和,带着笑意,所以并没有给萧洛兰太强的压迫感。
  萧洛兰从书桌上的一堆书中找出一本:“周宗主喜欢看《洛阳游记》吗?”
  “少时读过几遍,对此游记非常喜欢。”周绪回道,欣赏着艳光四射的萧夫人,萧夫人穿这身颜色的裙子可真不错啊,若是有一天可以读读其他类型的书就好了…周绪喉咙瞬间发干,眼看就要控制不住,连忙打住自己的幻想。
  萧洛兰读到一半,忽然听见鸟儿的啾啾。
  赵青山打开窗户,将信鸽拿过来,取下信件,看了一下,随后看向主公。
  周绪问道:“信上写的什么?”
  见主公一点也不避讳,赵青山说道:“听到您遇刺,许判官带着手下一些人准备疾驰到苍县,亲自调查这次暗杀,已经走好几天了。”
  周绪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赵青山出门后,就见雷山在门外刻意禀告道。
  “主公,经雷氏探子探查,张医师甩了窦家的马车直接去了太守府。”
  萧洛兰看着书,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忽的她想起周宗主和太炀郡太守的关系不好,现在张医师又去了太守,再想起她答应了和周宗主明天一起去黄鹤楼……不会又发生行刺吧?
  周绪见萧夫人接下来的时间神思不属,便问道:“萧夫人有心事吗?”
  萧洛兰不安道:“周宗主,我们明天还去黄鹤楼吗?”
  周绪饶有兴趣的问道:“萧夫人不想去了吗?”
  萧洛兰想了想说道:“周宗主想去的话,我可以去的。”
  周宗主帮了她这么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她去,但是既然周宗主需要她的帮忙,萧洛兰一定会尽心帮他的。
  “萧夫人怎么知道我想去呢?”
  萧洛兰不怎么自信的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因为我仔细想过了,如果周宗主要拒绝张医师的话很简单,但是您却没有这么做,所以,我猜周宗主您应该是想去赴约的吧?”
  “萧夫人真聪慧。”周绪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之词:“就是这样,没错,您想的真周到。”
  萧洛兰脸色一红,周宗主夸的好夸张。
  “不过萧夫人不用担心,明日我和张医师见面,会提前在黄鹤楼做下布置,清扫障碍,安排弓/弩手在不远处埋伏。”周绪突然说道,注意着萧夫人的神色,见她只是惊讶,并没有其他表情,心里的另一个猜测正在消失。
  曾经,周绪怀疑萧夫人是一场针对他的美人计。
  可是相处到现在,萧夫人的周围都是他的人,性格温柔良善,有的时候甚至有些胆小,而且缺乏在外面生活的经验,但在周绪看来这并不是什么缺点,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而且周绪很享受萧夫人只能依靠他的感觉,这让他有种诡异的快乐感觉。
  萧夫人对她的爱女萧小娘子爱若生命,不管从哪里看都是一个意外出现的妇人,而且还是一个有着巨大致命弱点的妇人,如果她背后真有人,听到他针对李太守的布置,不管如何都会有破绽的,可惜的是,没有,萧夫人仅仅只是惊讶。
  萧洛兰没想到周宗主想的如此全面,她拍了拍心口,舒了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提前做准备总是好的,萧洛兰真的不想再发生刺杀事件了。
  周绪望着起伏的山峦雪色,狼狈又艰难的移开视线,在幽州北地常年风吹日晒的脸罕见的热了起来。
  曾经周绪想过如果萧夫人真是美人计里的美人怎么办?
  他想了很久,最后承认他认栽了一回。
  见萧夫人所作所为完全不似他人派来的,周绪心中愈发欢喜,看着萧夫人,脑子里浮想联翩,忍不住开始想萧夫人和他在一起的以后生活。
  至于萧夫人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从遇到萧夫人的第一眼,这个问题就不在周绪的考虑范围之内。
  萧夫人只能是他的。
  “萧夫人,念了这么久喝点茶水润润喉咙。”周绪热络说道,把茶杯推到萧夫人面前,和她闲聊:“南方的那些人喝茶总喜欢什么都加一点,我不喜欢茶里的橘皮葱姜,所以出行以来扈从都是按照我的口味来弄茶水,萧夫人,如果你喜欢南方的茶可以和我说。”
  萧洛兰没有喝过周宗主所说的茶,她想象就觉得不好喝,她摇头道:“我喝清茶就好了。”
  “我与萧夫人一样,只喜欢清茶。”周绪笑道。
  萧洛兰心神放松,随着相处时间长了,除了最开始的那段时间,现在和周宗主谈话总像是老朋友一般,精神不会那么紧绷绷的。
  时间过得很快。
  等萧夫人走后,周绪哼着幽州小调再次将腿伸到书桌之上。
  第二日。
  萧晴雪已经知道妈妈今天要去黄鹤楼了,她吃着芳云给的果脯,躺在外面竹椅上无力的晒太阳,心里念念不舍,同时觉得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周宗主和太炀太守的关系果然不好。
  萧洛兰见女儿周围有芳云陪着,外面还有两个雷氏骑从看护,将雪球放到女儿的怀里,让小猫也陪着她。
  “阿娘,你快点回来啊。”萧晴雪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会速回的,中午的汤药一定要喝,午后如果冷了记得多穿两件衣服。”萧洛兰细细叮嘱道。
  “知道了,阿娘。”
  等出了门,萧洛兰坐上马车,周宗主和青山先生在另一辆,萧洛兰望着外面的热热闹闹的市集,心里想着她到了阆歌可以做什么活计为生,她只会做甜点,但是古代糖油都是富贵人家吃的,她在外面卖也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还有刺绣,萧洛兰只会绣十字绣,当绣娘似乎也很难,游记里经常写某个读书人以抄书为生,她认识字,能不能也抄书……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黄鹤楼到了。
  萧洛兰仰头望着足有五层楼的黄鹤楼。
  张医者早已等候在门前:“周幽州,萧夫人,请进。”
  萧洛兰进去以后发现整个酒楼空无一人。
  周绪步伐不紧不慢的和萧夫人一起走着,身后跟着赵青山以及雷山一众护卫。
  萧洛兰站在栏杆前,远处就是烟波浩渺的浔江。
  “黄鹤楼有一首临江词,是梁朝时期的状元所作,萧夫人可还记得。”周绪侧身站在萧夫人右边问道。
  萧洛兰读过一些游记,便立刻想到了那首状元词:“记得。”
  周绪本想对那首临江词拽文嚼字一番,后来发现自己没啥文采,就只能算了,当做没说过之前那句话。
  “江上风大,周幽州,萧夫人,不如先进屋吧。”张医师觑了一眼周幽州的脸色,一边带路一边小心说道:“周幽州,你我相识数年,我这次擅作主张邀请了我的另外一个朋友,也是您认识的,太炀郡的李伯志李太守,此次宴会,我们四人只谈兴事,不论其他,可好?”
  黄鹤楼三层相高,五楼各相向,楼里明暗相通,飞桥相连,处处可见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周绪眼皮一掀,似笑非笑:“张医师,似乎有人不想领你的情啊。”
  张诺转身,看到了他的好友,太炀郡太守李伯志。
  萧洛兰只见前方站着一位身材消瘦穿着朱红官袍的中年男人,身后带着四个护卫。
  只不过这位李太守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尤其是看向周宗主的视线,阴森森的吓人,眼底一片青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张诺的心顿时凉了大半,他站在好友身边,使劲的拽了拽他身后的衣物,让他不要如此,可是好友的背脊挺的更直了,像是在对抗什么,表达着自己永不屈服的理念。
  张诺苦矣,为何好友就不懂这个道理,他为了这次机会,花掉了自己最大的一个人情,张诺痛苦的闭上眼睛。
  “李太守不是在家伺疾吗?怎么有空来饮酒赴宴,莫非是家中长辈的病好了,这的确是一件喜事。”周绪慢条斯理的说道:“听闻黄鹤楼的兰酒千金难买,我与李太守喝上一杯,如果李太守觉得也好,明年圣上的万寿节,太守可以上表酒水为圣上贺。”
  萧洛兰发现不笑的周宗主有种近乎冷漠的傲慢,冷的不敢让人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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