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灯笼的光很微弱,烛火在昏暗的街道安静亮着。
  柏若风骑着马进城,一路直奔侯府,夜色朦胧,他没发现门口立着个人,还纳闷怎么家里不关门。
  直到发现屋门边上的漆黑‘雕像’动了,脚步匆匆朝他走来,从阴影里抬起的俊脸带着喜意,发上掺了雪粒,黑白相间。他仰头看着马背上风尘仆仆的人,喊道:“二弟!”
  柏若风一惊,勒住马绳,马儿嘶鸣,在原地烦躁踏步。“大哥?天这么冷,你怎么在这?”
  柏云起风淡云轻道:“给你留门。”
  须臾,他想到什么,笑了笑,冲柏若风道,“欢迎回家。”
  天色将亮未亮,阿元揣着手取暖,“那不巧,侯爷现在还在军中没回。我来时,见世子出门去了,似是军中有要事。”
  “那我去给娘请个安。”柏若风思索着。
  他朝门口走去,阿元连忙打开门,寒风趁机呼啸冲进来,阿元连忙从衣架上拿下件大氅给少爷披上。
  柏若风自北疆长大,原先肤色并不白,叫人一眼看去,是带着些野性的俊朗。就像柏云起般,谁见了都觉得是亲兄弟。
  如今去京城呆了七年,皮肤养的白皙光滑,和京城的世家公子无甚两样。大氅黑灰的毛领衬得他脸好像在发光,如月般笼着一层光。
  间隔了一年,庭院景色有些许变化。柏若风左右看了看,才认出路来。
  他带着阿元进了被炭火烤得暖烘烘的房间,就走这一小段,便迫不及待把身上厚重的外套除下,跺脚抖掉雪粒,喊道:“娘,你用早饭了吗?爹他们去营里了,我陪您吃点?”
  室内传来应声,还有阵阵压抑不住溢出的咳嗽声,显出屋主人身体多么虚弱。柏若风皱眉,脚步急了些,绕过屏风走过去。
  昏暗的榻上半躺着一个妇人,哪怕在屋内也穿着厚厚的衣物。一头乌发掺了银丝,她唇色苍白,然而精神极好,见到今年才弱冠的柏若风时,眼里更是发着亮,比外边的太阳还要耀眼几分。
  “若风,你回来了。”她眉眼弯弯,仿佛柏若风只是出去了几日,而不是一年。
  “好像又长高了些,过来给娘看看。”陈芸朝他伸出手,摊开的右手掌心,并不如柏若风在京城见到的深闺贵妇那样是柔嫩白皙的,相反,上面遍布茧子和伤痕。
  侯夫人到底是战场磨砺出来的巾帼英雄,其名并不输于其夫。
  柏若风在原地顿了顿,没有伸手回应,而是往前走近几步,自然而然把陈芸伸出的手臂按下。他坐在榻边凳上,示意家仆们把桌子搬过来,把早饭铺好。
  他们家并没有食不言的规矩。
  等屏退了人,一直暗中打量着陈芸的柏若风开口担忧道:“信里说您前几月中了一箭,伤及要害,身体现在如何?有好些了吗?这次我从京城带了不少陛下和殿下赏赐的补品,都存在仓库里,等大夫看过后,再想想怎么给您补身子。”
  陈芸扯着唇笑了笑,“还能如何?总归死不掉,就是折磨人。”说罢用帕子掩唇咳了几声,咳嗽声深深浅浅,喉间溢出无法自控的粗喘。
  “莫要这般说,爹听到了会生气。”柏若风给她拍着背缓解,不赞同看着她。
  “他啊,他什么时候不生气?像头凶巴巴的大黑熊一样,往那一站,再淘气的小孩都不敢放声哭了。”陈芸看似抱怨,然而面上神情显然放松了不少。
  柏若风把勺子筷子分好,示意她动筷。
  陈芸缓过劲来,却无视面前的碗筷,只亲昵地拉过柏若风的手,视线没有错过对方僵住的身躯,“倒是你,从小就不和我们亲近,如今去了京城,心更是野了。给你去了那么多封信,只回了寥寥几封,年节好不容易回来,还非要踩着除夕夜到。你啊!在家待久些会吃了你还是怎样?”
  她抬起食指点了点柏若风额头,把柏若风戳的直往后倒。
  将近二十的青年身量修长,气宇轩昂,一双潋滟桃花眼熠熠生辉,流光溢彩。哪怕在京中各世家公子中,也是叫不少贵女倾心的存在。
  然而在陈芸眼里,柏若风显然只是当年襁褓里的柔软婴孩罢了。
  倒也不是会怎样,就是怕呆久了舍不得离开。柏若风放下公筷,揉了揉自己微红的额间,有些无奈地笑着,嘴上为自己开脱道:“今年路上大雪,延误了些许时间。”
  陈芸看向窗外,沉默半晌,忽然提议:“北疆离长安城终归太远了,这次回来,干脆就别走了。七年了,再怎么呆也够了吧,回头我让老柏上书求求陛下,这太子侍读没有做一辈子的道理。做了这么些年,不见给你封个什么官。”
  “娘——”柏若风拉起她手腕,轻轻晃了晃。他眉目低垂,颇有些委屈道:“孩儿喜欢长安。”
  陈芸沉默半晌,见柏若风满眼乞求地看着他,终归忍不住软下心肠。
  这是柏若风唯一求过他们的事情,她岂会不允,生怕二儿子生起气来,真与自己疏离了。陈芸叹了口气,把小菜往他那推了推,换了个轻松些的话题,“罢了罢了,你和我说说,平日里你在京城都做些什么吧。”
  “那可多了去了。”柏若风喜笑颜开,他笑容里洋溢着纯粹的开心,喋喋不休起来。边说着琐事边给陈芸舀粥夹菜,希望她能多吃些。
  陈芸听了会儿,眉头越锁越紧,她犹犹豫豫,“你平日里和太子玩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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